30.逃人之亂(四)(2 / 2)

而她們,永遠比那些戰戰兢兢坐在本不屬於自己的王座上的人,更自由。

趙明州騎著馬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隆起的山梁背後,疤臉女子歎了口氣,轉過身睨了一眼還踮著腳遠眺的楊阿婆。

“阿婆,你是懂借花獻佛的,一共就那麼幾個果子,你轉手都送人了,那你晚上吃什麼?”

楊阿婆笑道:“人老了胃口也小,那孩子不容易,總不能讓人餓著肚子走。”

“行行行,您總有理。”

突然,楊阿婆想起了什麼,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歎道:“哎呀,那孩子走得急,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

“嘁,眼下這世道,有今日沒明日的,問了名字做甚。”疤臉女子雙臂交叉,枕在腦後,最後一絲殘陽打在臉上,讓她陳年的傷疤愈發鮮紅奪目:“若是記住了名字,反倒多了牽掛,難得自在。”

“那你還將程哥兒的馬靴送給她,我們桐君啊,總是刀子嘴豆腐心。”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處,疤臉女子桐君雙眉一蹙,輕聲道:“哥哥畢竟已經死了,留著靴子也沒用,不如送個順水人情……隻盼著,她能找到那個人吧……”

——哥哥死的那天,夕陽也是這般紅的吧……

桐君輕輕闔上眼簾,任由那片灼熱的紅色覆蓋她全部的視野。那些嬉笑著抽打馬鞭的滿人小少爺,那些麵容麻木模糊的家奴,那被馬兒肆意拖行的屍體,那蜿蜒一路稀爛粘稠的血肉,那掛在馬鐙之上的半截殘骨……無數畫麵在腦海中交疊,堆砌出一座血紅與雪白交融的堡壘,尖銳地刺在她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桐君費力地大口呼吸著,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包裹了她。她再也沒有說話,踏著那夕陽拉長的陰影,走入黑漆漆的門洞之中。

淩晨時分,躺在竹榻上的桐君便被人猛地推醒了。她滿頭大汗,定了定神方才從先前的噩夢中緩過魂來。

“怎麼了?”桐君嗓音乾澀地問道。

“來……來人了,他們來抓我們了!”推醒桐君的女子抖如篩糠,顛來倒去了數遍方才將話說明白。

“什麼時辰了!”

“就快天亮了!”

桐君眯起眼睛,抽出藏在竹榻下的兩柄短斧,咬牙切齒道:“你們帶孩子和老人先走,我同他們拚了!”

衣袖被緊緊扯住,女子慌亂地搖頭:“桐君,你快跑吧,來不及了!”

話音才落,一聲衰老的慘叫聲從屋外想起,那聲音如同一支受傷的白鶴,拚儘全力向空中一撲,繼而頹然落地,再無聲息。

桐君的心倏地收緊了,哪還管女子的拚命攔阻,握著雙斧連滾打爬地衝出門去。

剛一踏出屋門,一股灼熱之氣便猛然間的襲了過來,桐君反應很快,一側頭躲了過去。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悶響,一支火把重重地撞在門板之上。

屋外的地麵上,楊阿婆瘦弱的身影匍匐在地,薄薄的,像一頁未完成的狀紙。一名看不清麵目的兵丁正抽出戳在楊阿婆背上的長槍,嫌棄地在阿婆的衣服上捅弄數下,擦淨槍頭上的殘血。

不遠處,一支騎兵小隊正冷漠地看著眼前的殺戮,肆無忌憚地調笑聲不絕於耳。

“阿婆!”桐君心神大慟,舍身撲了上去,將那兵丁撞了個趔趄。桐君橫斧身前,緊緊護著楊阿婆的屍身,嘶聲大喝:“你們這幫混蛋!”

人群之中步出一人,借著火光打量了一下桐君,便像被燙到一般連連後退:“魯騎校,這就是您不厚道了,不是說這次抓的都是黃花大閨女嗎?怎麼不是老太婆,就是羅刹鬼啊!”

隊伍響起了一陣哄笑聲,就連剛剛被桐君嚇了一跳的兵丁,頁好整以暇地雙臂相抱於胸前,頗有興味地端詳著桐君的臉。

桐君瞬間就明白了,這幫官軍不知從哪兒聽說了她們的藏身之處,這是要借著緝捕逃人的由頭,將她們這些躲藏在義莊中的女子儘數發賣了!

“快跑!”桐君猛地轉頭,衝著身後的數間小屋大喊道。

她們不能再做奴隸了,絕不!

然而,桐君身後的一間小屋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名拿著木橛的女子出現在門口。

緊接著,又有幾個房門被堅定地推開,或高挑,或瘦弱,或佝僂的身影走入到火把凝聚的光裡。

她們或是拿著木棍,或是拿著斷掉的榔頭,甚至還有竹紮的掃把和破爛的竹筐。她們衣不蔽體,布滿傷痕的衣服在棕褐色的殘布間時隱時現,隱得隊伍中的人起了騷動,馬蹄聲也紛亂起來。

“你瞧,我沒騙你吧!這次的成色當真不錯!”

“哈哈哈哈,魯騎校英明,是我有眼不識金鑲玉了!這批貨賣了,給您提個大的!”

“那羅刹鬼怎麼辦?”

“聽說那幫蠻子就喜歡這種帶勁的,犒勞那幫軍爺便是,還用咱們擔心嗎!”

桐君聽得心如擂鼓,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再次回身大喊道:“跑啊!”

回應她的卻是輕緩而堅定的腳步聲,那些女子肩並著肩,手挽著手,組成一道人牆,將桐君和楊阿婆的屍體掩在後麵。

“走啊……”最後這兩個字,被桐君從牙縫中擠了出來,繼而便淹沒在斷了線的淚水裡。

天就快要亮了。

突然,一陣高亢的馬嘶聲由遠及近而來,緊跟其後的是車輪轆轆作響之聲,再配上顛簸撞擊的巨響,從山崖間的小路上直衝而來。

透過模糊的淚眼,桐君震驚地張大了嘴巴。隻見一匹花斑馬瘋了似的地順著山路衝將而下,身後拉著一輛載滿了乾草與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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