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乾什麼?”
帳上流蘇輕搖,香爐安神煙嫋嫋,房內沒點燈,隻有梳妝台上擺著的碩大東珠發出幽幽的光。石小詩向半闔的窗望了一眼,壓著聲問,“半夜三更的,不是來找我的吧?”
“姑娘,”春煙做了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這處檀痕軒如今就您一個人住,還能找誰呀。”
“我不出去。”石小詩訥訥一聲,裹緊被子躺下去,且不說外麵寒風呼嘯很容易凍感冒,她才不想冒這個風險,被人發現萬歲爺剛指婚的太子妃行夜會外男這樣的苟且之事。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姑娘當然不能出去,可也不能讓納蘭二爺這麼在牆頭上呆著吧?”春煙很為難,“萬一被人看見……”
說得有理,石小詩在黑暗中翻了個身,“要不你去勸勸?”
春煙咬了下唇,“從前納蘭公子上門送禮,我哪回勸動他過。”
“那換個人呢?”石小詩眼睛一轉,“咱們石家難道沒個小廝?”
“有倒是有,隻是這麼一鬨,不得驚動夫人和大姑娘?”春煙湊上來慫恿,“姑娘,看納蘭公子那架勢,怕是見不著您不罷休了……要不還是您去?找個外人看不見的僻靜處,再帶上帷帽,我幫您把風!”
石小詩伸出手指點了點春煙的腦袋。
這拎不清的小丫頭!剛才還在說不能以女子之身被人看見,這會又攛掇她半夜見外男,不就是傳個話嗎,何至於!
外麵又傳來“咚咚咚”的聲音,隻是比先前響了許多,仿佛牆頭上那人丟的不再是小石子,而是石塊兒了。
“你先去穩住他,我一會就來。”
她咬著牙,一股腦兒下了床,在春煙充滿崇拜的眼神中披了件大毛鬥篷,然後壯士赴死般推開了房門,沿著走廊躡手躡腳地溜進了隔壁大哥富達禮的空院子。
——
納蘭揆敘覺得自己的膽量都在今夜用完了。
晌午剛從書院出來,就聽說了萬歲爺召回石家父子的消息,他抱著一線希望等到傍晚,果然阿瑪明珠大人帶回了宮裡的旨意。
石二姑娘,那可是讓他納蘭二爺這麼多年來唯一放在心上過的八旗女子!
他隻是想在書院裡再苦讀一年,隻是想著過了明年的秋闈,等他謀上個一官半職,比起大哥納蘭容若也不遜色的時候,再乞求阿瑪和額涅正兒八經地帶他上石府提親。
可偏偏事與願違,怎麼就被紫禁城裡的那位二爺半路截了胡呢?
他在家唉聲歎氣,阿瑪也在家長籲短歎。他知道阿瑪在擔心什麼,如今他們納蘭家是擺明了站在大阿哥那邊的,按照本來的打算,揆敘和小詩成了親,就算是把功名赫赫卻又從不站隊的純臣石家拉到大阿哥的陣營裡邊了。
這下好了,不僅他們沒得手,還把這步大棋送到了對手身邊——太子妃的家人,那可不就是天然的太子黨麼!
在家枯坐了半夜,望著外頭心字成灰的夜色,幾乎是下意識的出了家門。等回過神兒的時候,人已經躲過巡城的兵馬營,爬上了石府的西牆。
先前給石小詩送禮,去的都是杭州的石府彆業。好在京城的這座宅子他曾隨富達禮拜訪過一次,知道小詩住的檀痕軒就臨著這堵牆。
小院裡一片昏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他從石牆上扣了塊石子扔下去,啞著嗓子說:“我要見石二姑娘,我有話對她說。”
沒人回答,但是聽見寂靜裡吱呀一聲門響,這聲兒表明,有人給石小詩通風報信去了。
他心裡頭忽然發起毛來,要不還是回去吧?猶豫順著腳趾爬上了小腿肚,隻一個哆嗦,便有更大的石塊滾進了檀痕軒的花叢。
納蘭揆敘肩頭一抖,好容易穩住身形,那邊廂房的門已經開了,石小詩的丫頭春煙裹著厚襖子跑過來,“納蘭公子,這大半夜的,就算是為了我們姑娘的清譽著想,您還是回吧!”
來都來了,既然已被發現,他堂堂大男人豈能是被小丫頭能勸回去的?
揆敘清清嗓子,“我要見小詩。”
春煙急得跺了跺腳,她就知道!白了那個騎在牆頭上的身影一眼,連話也不想答了,伸著脖子往方才小詩消失的方向去望,要是再不想個法子,隻怕就要被人看見了!
還好不消片刻,人就從廊下走過來了。卻不是她家姑娘,一身玄色大氅,戴著頂小瓜皮帽,走路很是威風,頗有些富達禮和慶德的架勢。
春煙揉了揉眼,石家什麼時候來了這位爺?
“是我,”這位爺挺了挺腰,拍春煙的肩膀,聲音沉得像把沙,“你主子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