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深宮待上三四十年都是人精,於嬤嬤也不例外。
她在先帝爺那會就入了宮,伺候過先仁孝皇後赫舍裡氏和太皇太後,後來就一直在儲秀宮教秀女規矩,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但麵對著這位準太子妃,她著實打心眼裡讚歎了一聲。
站在麵前的姑娘並不是那種驚豔的美人,頂多算上佳樣貌,身段雖瘦,卻有筋骨,肩平腰直,眉眼之間氣韻流轉,如天風鬆濤一般舒朗,一看便知絕不是小門小戶留得住的貴人。
或許萬歲爺一眼相中的,便是小詩姑娘的這份氣度吧。
聖旨一宣完,於嬤嬤幾乎是下意識地拜了下去,那邊愛新覺羅氏和石小月已經扶上來了,“嬤嬤千萬不要客氣,既然是來教規矩的,該怎樣就怎樣,隻把小詩當自家孩子管教!”
話是這麼說,但哪能當真沒大沒小。教準太子妃規矩可是個棘手任務,不能越了主仆之間的分寸,更不能叫主子學不懂規矩。
還好這新主子聰慧異常,著實令她鬆了口氣。
從前在儲秀宮,那些出身好的秀女大多把心思都放在爭奇鬥豔上,對這些規矩毫不上心。她來之前還顧慮石小詩身份板上釘釘,未必樂意學這些覺怎麼睡、飯怎麼吃、路怎麼走、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的學問,哪知準太子妃仿佛無師自通般,樣樣隻看了一遍,便都能做到最好。
她隻好把這些都歸功於石家規矩嚴,對養閨女的基本功上心。
當然,石小詩有自己的方法。除了她本來就腦子好使又有十餘年的舞蹈基礎外,拍過的宮廷戲也給足經驗。從小宮女到皇貴妃,哪個她都演過,就算規矩上略有區彆,但大體差不了多少。
她就當重新上形體訓練,這麼練上三五日,連最苛刻的於嬤嬤也挑不出毛病了。
既然沒必要加訓,石小詩性情好嘴又甜,隻把於嬤嬤每日哄得心情舒愜,讓這位人精把後宮裡的種種人情世故細細都說了一遍。
其實這才是石小詩關注的重點,既然已經決定入宮升級打怪,眼下胤礽聖眷正濃,離被廢又還有那麼長一段時間,那麼提前預習功課,也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沒到半月,石文炳將軍帶著兩個兒子富達禮和慶德回京,一家六口總算聚全。
富達禮是大哥,長得像石文炳,形容沉穩,很有些小將軍的架勢;慶德是二哥,隨愛新覺羅氏的樣貌,白皙秀氣,書卷氣濃厚。兩人下了馬,都言笑晏晏地站在石府門口,引得路口一圈女子駐足觀看。
進了正廳,愛新覺羅氏伸手拉住兩個兒子,心疼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富達禮黑了!慶德瘦了!”扭頭去怪石文炳,“怎麼沒照看好他兩個?”
石文炳最後才進來,這是個身形魁梧的武將,一見老婆就心軟,此刻撓了撓頭說:“夫人,我也黑了瘦了,你怎麼也不心疼心疼我?”
愛新覺羅氏這才放開兒子們,幫石文炳脫卸盔甲,一眼見了他胳膊上一道新疤,又開始抹眼淚,“這是怎麼受的傷,你怎麼一點都不愛惜身體?今晚我讓廚房燉參雞湯來給你進補!”
“有勞夫人費心,我在漠北獵了隻白狐,叫人剝皮帶回來了,夫人是想做鬥篷還是圍脖?”石文炳憐愛地將愛新覺羅氏圈進懷裡。
富達禮和慶德忙轉過臉去開箱子,用行動表示不想吃這份狗糧,石小詩則站在姐姐小月身後,兩個人偷笑著對看了一眼,沒說話。
如此和諧友愛的氛圍,在清朝這個封建社會裡真是少見,難怪原主天真純良毫無心眼,哪能應付得了深宮雜亂多變的人情關係,石小詩思及於嬤嬤新鮮傳授的後宮知識,心裡難免焦灼。
穿過來的頭一天行動匆忙,又受了種種驚嚇,都沒來得及留神觀察,要是能先入宮見見真章就好了。
沒想到,這個機會第二天就來了。
——
天將明未明的時候,四九城裡敲起了喪鐘。
鐘聲來自深宮,先是當的一聲,然後有一連串尾音從黃琉璃瓦歇山頂滑下來,穿過高高的朱牆,穿過尚未清醒的院子和胡同,發出令人心悸的回響。
石小詩被愛新覺羅氏從床上拔了起來,於嬤嬤動作迅速,三下五除二給她換上一套素服,然後帶著管事媳婦們收拾了幾個大包裹,趁著晨光熹微將她送到侯在府外的馬車上。
“小詩,這次進宮額涅不能陪著你,好在有於嬤嬤和春煙跟著,額涅倒也放心,”隔著車窗,愛新覺羅氏幫她理了下兩把頭上的白色絨花,長歎口氣,“太後主子也不知怎麼想的,明明還沒大婚,怎麼就叫進宮了呢。”
“到底是誰的喪事,怎麼還要我進宮參與料理?”石小詩揉了下眼,可憐巴巴地望著美麗額涅。
於嬤嬤對愛新覺羅氏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時間不等人。愛新覺羅氏點點頭:“還好就待幾天,你就當先體驗下……萬事小心!拿不準的,千萬聽太後主子安排,其他的路上於嬤嬤會跟你詳說,去吧!”
愛新覺羅氏戀戀不舍地放下紗簾,讓馬車踏過鬆軟的雪地,奔向那未知的深宮。長街無人,烏鴉低旋,隻有石文炳從府門後走過來,將一件白狐毛大氅披在她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