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公公年約四十,麵白無須,含笑朝他和兩位英國監副打了個千兒道:“戈大人,徐大人,安多大人,萬歲爺有請。”
戈枚心頭發麻,直念叨今兒是什麼倒黴日子,萬歲爺從前極少召見他,太子爺更是一年也見不上一兩回,這會倒好,齊齊見了個遍。
“張公公,”他躬身往乾清宮走,拱著手朝那太監套近乎,“萬歲爺也是為了太子大婚那日的天象?”
那太監名叫張鴻緒,正是禦前傳事大太監,萬歲爺跟前除了梁九功的第一得力之人。他朝四處張望一番,隻見小太監和兩位監副離得較遠,便含著笑朝戈枚低聲道:“還能為了哪檔子事呢?”
“哦,”戈枚咽了口唾沫,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塞到張鴻緒手裡,“請張公公指點一二。”
“使不得!戈大人這就生分了!”張鴻緒嘴上這麼說,卻笑嘻嘻地將那銀票攥得更緊了,“等戈大人進了乾清宮,萬歲爺必然要問,欽天監分明挑選了吉日成婚,怎麼當晚卻鬨出這麼大動靜,到時您隻需說先前未監測到任何異象,想來是太子爺和太子妃的結合啊,不那麼吉祥,有些事兒就是這樣,前頭的算卦都是不準的,唯有這一男一女碰了麵,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呢。”
“我懂了,”戈枚揉了揉眼,回想方才見到的太子爺,似乎比從前更嚇人了。他斟酌了一下道,“這樣說能騙得了萬歲爺嗎?”
張鴻緒有些不高興,“這是惠妃娘娘和大阿哥的意思,你是想得罪延禧宮和明府嗎?”
戈枚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正好到了乾清宮跟前,於是趕緊掃了掃衣袖,躬著身進去了。
日影橫斜,大好的光亮從窗外透過來,照在穿著便服的康熙身上,給這位九五之尊周身鍍上一層鎏金色。
康熙正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桌上一支長筒望遠鏡,戈枚瞧出來了,是南懷仁從前常用的東西。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戈枚偏過頭,示意兩個監副上前跪安。
“起來吧,不必拘禮。”康熙揚著下巴朝地上的幾把椅子一點,叫他們坐下,“聽說散朝後你們幾個上毓慶宮去了?”
“是的。”戈枚有點緊張,果真什麼都瞞不過這位天下之主的眼睛,“太子爺就是想問問大婚那日的五星連珠天象。”
“朕也想知道,”康熙將手中的望遠鏡轉了轉,卻指向徐日升,“你來回答,戈枚,老實給朕翻譯。”
戈枚登時心頭鬆懈下來,還得是萬歲爺啊,否則不是得罪東宮,就是得罪延禧宮,他一個小小五品監正,還想留著這顆腦袋回家吃玉米餑餑呢。
徐日升和安多又不是滿人大臣,人技術工,仰仗的是自身學識和萬歲爺的信賴,不吃宮鬥這一套,於是一五一十地將方才在毓慶宮中所說重述了一遍,並加上了自己的評價,“皇上,太子如今連英文都能聽懂,已不需要戈枚大人翻譯了。”
戈枚正要張口反駁,然而細細想來,太子揭穿他亂翻譯之後,的確沒過他口,直接更徐日升和安多對話了幾句——太子此人,表麵上說自己不懂,實際果真深不可測啊,幸虧方才硬扛下了張鴻緒的威逼利誘,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康熙慢慢聽著,聽到太子會用英文交流時,一點驚奇之色從他眼中短暫流過,很快又平靜下來,隻“嗯”了一聲道:“此事就按照太子的意思吧,徐日升、安多,你二人繼續觀測,完善天文曆法……戈枚,此事不必再傳,若有人問起,你就說事朕的意思。”
雖然萬歲爺金口玉言不必再傳,但是這一日乾清宮的對話還是被人聽在耳底,記在心中,偷偷傳到了延禧宮中。
惠妃一拍桌子,叉著腰問大阿哥:“老二是什麼時候學的英文?你怎麼就不能像他偷偷用功,叫你汗阿瑪讚賞一番呢?”
“額涅,兒子一直不明白,您乾嘛總要我跟胤礽比呢?”胤褆麵對自己母親時絲毫沒有在戰場上的囂張,更沒有對著胤礽等眾兄弟的陰陽怪調,氣焰兒被壓得低低的,“他從生下來就是汗阿瑪心中唯一的太子……難不成您真想讓我取而代之?”
惠妃冷哼:“他若繼承皇位,你、我、大福晉和科爾坤尚書一家子、還有一直站在我們這邊的明相都能有好下場?這件事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命運如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還能由你意願?”
“我不想害他性命!再怎麼說,他也是我手足。”胤褆聲如蚊訥。
“你把他當親兄弟,可問過他是怎麼想的?”惠妃刻薄的臉蛋被氣得毫無血色。
胤褆咬住嘴唇,站起身道:“額涅,您再想想吧,我相信胤礽他不像您說的這麼無情寡義。”他垂下了頭,“兒子先回府了,大福晉還在等我用午膳。”
胤礽卻行著退出延禧宮,快步離開這處讓他感覺壓抑的宮殿。
他沒聽見片刻後殿內傳出來好大一聲脆響,是花瓶被打碎在地。廊下的小宮女嚇得發抖,哭喪著臉伏貼在地,整座延禧宮瞬間寂靜無聲。
然而此時,朱紅門檻外卻邁進了一雙高高的花盆底鞋,石青色蟲草暗紋的旗袍越走越近,能看清袍腳滾了一圈鑲金線的花邊。
小宮女抬起臉來,原來是榮妃,從袖中遞過來一張帕子,柔和地替她擦去眼淚,笑著問:“惠妃又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