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必廢話了,今日既分高下、也決生死,要麼我宰了你再論事,要麼你殺了我再言其他,總歸是有一個人要死的。
當今天下不安山河不寧,各地亂相早有顯露,在刀兵相對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夠心狠手辣的人都要被淘汰,時代在逼、世道也在逼要我們認清目標,定下自己的原則,是非黑白敵友義孽雜糅一體,對得起自己就是良心。”
問柳棍李尋花早有所料,也不在意,似乎對自家棍路功夫頗有信心,張口閉口就要決高下,分生死。
項稷雙手緩緩攤開,十指舒張了又緊握,活動之間竟傳出了嘎嘣之音,他略一頷首“話說得不錯,可惜你並未做到,道理永遠需要力量來支撐,我力大過你,今日便是我有理。”
“世上又有幾人能全數踐行自己所言呢?怕是高坐廟堂的九五至尊也不行。”李尋花哈哈一笑,隻見他抬腳一踢,啪的一聲,院落裡堆積的柴火頓時四散,其中一根木棍落入他手中,一個甩動間勁力自手臂貫徹棍身,整根繃得筆直,多餘木屑紛紛落下,尖端不住顫鳴,宛如一杆鐵杵般搗地,砸起一捧泥土來。
“嗬,你用木棍,我也不欺你,一口木刀足以。”項稷露出笑意,抬手一抓間便自漫天飛散的柴火棍中摘落一條,側掌斜切一劈,直接在短棍之上造出一條斜口來,五指扣柄垂落,緩緩抬起豎於胸前,真如一口粗磨的木刃。
跟著,他二目平視,唇齒微合,舌尖輕抵上齶,呼吸之間四肢放鬆,心氣下降沉丹田,緩緩擺開架子,麵向東南並步站立,兩腳跟並攏而腳尖外撇,左手握刀柄,臂彎抱刀垂於身側,虎口朝下刃朝前,刀尖朝上刀背貼臂;右手五指並攏垂於身體右側待動,一雙眸子直勾勾盯住了問柳棍。
隻一眼,幾個漢子就生出了森冷之感,脖頸後方起雞皮疙瘩,忍不住後退,像是那口木刀下一刻就要直愣愣刺入他們胸口了一般!
俗話說,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站樁一出,那李尋花便看出了真功夫,不由讚道“好功夫,好紮實的架子,至少也有五年功,原來是練的單刀,刀走剛猛,寧折不彎,難怪說話做事都這般尖銳衝勁。”
說著,他操起齊眉木棍,也擺開了架子,雙手持棍左手前右手後,左腳虛步在前右腳實步在後,有如弓箭狀,這亦是棍法的起步架子,可攻可守,靈動變幻。
“萬功站樁起,兩位武者都是真功夫在身,常年累月養成的習慣。”王家老爺子抽身後退,護住了想要上前幫忙的阿德,開口解釋起來。
不論練哪一門功夫,站樁都是基本,就像養氣內功的打坐一般,一眼就能看出本事來,項稷前身十年武功苦修,與他完美交融,甚至更有精進,自然信手拈來。
也得益於有這樣一號人物講解,周遭村民才看得明白,原來連站在那裡的動作都這麼有講究,武學當真博大精深。
呼~
倏爾風吹落葉,院落裡的平靜被打破,李尋花率先打破平靜,身體右轉帶動木棍挽起穿花,勁力不斷堆疊,右腳向右前方擺步落腳,壓到項稷身體右側,就在少年將揚刀右劈阻棍之時,他靈動一變,右手一鬆勁力下移,順勢向左斜棍,手腕一抖便向上猛挑戳向了項稷的胸膛,淩厲勁風撲麵而來。
柳條棍·繞蛇吐信!
眾人有感,就是一截大樹擋在前麵,這一棍子也絕對能戳出個洞來!
項稷雙目一眯,看的分明,李尋花雖然右手鬆開,但始終蓄勢待發,一旦自己擋下上挑,勢必就會變招換右手蓋頂下壓,就算打不著自己手臂也能傷到腳趾,正是棍法中的‘風卷殘雲’。
能掌握棍法變化,說明此人也是有過師承,正兒八經苦練過,但能力與品行從來就不掛鉤。
“也是個基本功紮實的人物,可惜當了流寇,唯有一死。”
他心中暗動,身上動作卻是立時變化,腰部發力一個右轉,重心移至右腿,兩膝微屈鬆胯,同時左手握刀斜撩至胸前,刀鋒筆直斬在長棍上端,打亂其來勢,跟著手心向內,刀尖向左下壓住那棍尖,不讓其遠離也不逼近,就這麼保持住距離。
哈!李尋花見狀也不惱,吐氣開合間就地纏鬥,手腕連抖帶動棍身搖曳,杵、點、砸、挑、掃、打,棍法頻變,項稷不急不緩舞刀招架,一來二去間已是摸清楚對方的底子與氣力,尋常武者中遊,還比不上當初與自己交手的兵卒,頓時不再收力,單鋒一個吞吐間足有一牛之力爆發,霎時震開了木棍。
“剛猛刀路,一牛之力,你快成武師了?!”李尋花心中一凜,頓時改換路數,不再硬取,發揮起長棍靈巧打法來,身子一個向左轉體,右腳向左前踏上,同時棍身自右向上立圓劃弧撩打,同時臂彎與手腕不斷發力抖動,竟然棍間同一時間連續抖顫了三次!
棍法殺招·撥雲開霧三問天!
三道勁力疊加,硬生生擋住了項稷那動如雷震的剛猛刀鋒,化去了那股勁道,讓一旁的王老爺子都忍不住輕咦起來,光憑這一手‘撥雲開霧三問天’,就能看出問柳棍的名聲不是吹噓出來的。
眼見化去一波攻勢,李尋花眸光急轉,竟主動向前欺壓而來,似要與長刀近鬥,隻見他左腳向右上步,一個扭腰發力間手臂帶動長棍猛地橫掃猛甩,宛如長鞭抽麵,項稷豎刀一擋,正要下劈斷開木棍時卻又見李尋花再次轉身扭腰,勁力收發之下木棍立圓劃弧至身後換把,再繼續回環抽打而來。
短短兩個扭腰轉身間就借力疊上了兩股力道,正是柳條棍中的‘打草驚蛇’!
項稷走的是剛猛刀招,並不擅長靈巧,但不代表沒有應對之法,他的震雷勁與一牛之力始終是優勢,隻見其左轉麵東,左腳向前一踏立點畫弧,帶動整個身軀都旋轉起來,長刀竟也跟著一蕩,旋身斜斬而來,正是‘抽刀斷水’!
砰!刀棍交擊,木屑橫飛,李尋花感受到棍身傳來的霸道勁力,虎口生疼如被針紮般,不由一頓,而項稷卻是抓住機會變招,右腳前踏欺身,未持刀的右手從胸前劈掌,掌心朝前偏左,掌指向上高與鼻尖齊,裹挾勁力就劈往李尋花腦門。
刀法變招,上步劈掌!
嘶!李尋花忍不住倒吸冷氣,這一掌落實了絕對能當場打死他,腦瓜開花,頓時使了個千斤墜,屁股往下一沉,整個人都矮了數寸,持棍手掌也一路後撤到了棍尾,應變雖機敏,但項稷手刀更快,直接自他麵門上斜劃而下,噗的一聲濺開血花,直接在他額前開了一條豁口,破開眼角與鼻梁,扯開嘴角蔓延到了下巴。
殘餘勁風更是刮耳而過,讓李尋花發出一聲慘叫,右耳頓時滲出血跡來,被一掌震破。
好狠!眾人忍不住脖子一縮,仿佛這一掌也劈到了自己身上一般,直打哆嗦,對項稷生出了三分畏懼。
“聲威如霹雷,劈勢如崩山,進刀如流星,招變如風雲,攻如秋風掃落葉,守如羅漢坐泰山,這位外鄉客看來是真有本事的江湖人,剛猛異常,問柳棍不是他的對手。”
連聲稱好,不住讚歎,王老爺子早年間也是練過武的人,甚至入了門,隻是年輕時好狠鬥勇與人交手導致肺部有暗疾,劇烈運動便要氣喘,又年老體衰才跌落下來,無法與人動手。
手法雖生疏,但眼光卻還在,故侃侃而談,讓眾人明了。
噌!項稷一手握刀逼近,另一手順勢抓住棍首,要將之硬生生從李尋花手中奪來。
“撒手!”
心中暗罵猖狂,李尋花見狀幾乎漲紅了臉,手掌連連發力,甚至另一隻手也按落在棍尾,雙臂連用力,青筋都凸起,卻依然不能夠令項稷的手掌動彈半分。
“撒手的是你!”項稷嗤笑一聲,隻腕部發力一抖,勁道傳遞之間便刺激的李尋花雙手猛地鬆開,蹬蹬蹬連退數步站定,大口喘息,抬手一望間哪裡還有什麼人影,分明隻剩下一口飛速逼近的刀,一口動如雷震的木刀!
錚!
在場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刀的迅猛,沉悶之音如雷震連綿,滾滾奔流,在刀身上凝聚,甚至在刀尖吞吐出一抹寒光,漾開轟隆雷音,空氣如裂帛,被一刀割開,拉出一道長長的白練。
刀光起,所有人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刀光落,人們卻隻見到項稷立在李尋花身後,背對天下,收刀而立。
“好,好功夫···木刀也可,殺人?真窩囊啊···”
啪嗒一聲木棍落地染塵,李尋花怔怔望著割喉而過的木刀,抬手摸了摸,掌指間還留有木屑,心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快啊,真快。
怎麼也沒想到,會死在一塊柴火棍切成的木刀中,如小兒玩具般戲劇。
噗!血花乍起,他整個身子應聲而落,當場栽倒,陷入彌留之際,隻剩下項稷垂刀而立,背對眾人,淡淡開口“問柳棍,從此失傳,殺人者楚山河。”
移步進身出血刃,斃敵應在一瞬中。
楚山河!
這一名字震響眾人心中,令他們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起來,一位少年刀客就這樣留在了心中,久久不散。
“山河兄。”阿德有些恍惚,望著自己帶回來的那人,那背影,仿佛水墨大師筆鋒起落之間最孤獨的一抹飛白,遺世獨立,桀驁不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