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前便是處蒲團,黃老醫入夜時便在此打坐養神。
“這是供奉的什麼人物?”項稷心中一動,還未聽過行醫會供奉神像的,這麼大的物件,難不成黃老醫是一路走一路背的不成?
細細看去,這道身是用經年的紫檀木雕琢而成,碧眼童顏,手執藜杖,檀香陣陣,透著金星,遠看如有星辰點點,似勾勒出一片浩瀚星空,一位仙人在星海中沉浮,道法無邊。
“山河,你似乎並不禮拜神佛,對這香火供奉也並不篤信。”黃老醫發覺,項稷的眼裡沒有敬畏、隻有好奇與懷疑,似乎並不篤信鬼神。
項稷斟酌一番,緩緩道“我自幼生長山林間,多為獵戶,鬥天時、鬥地獸,對於這些自然不執著,且武道博大精深,理念便是‘一切神通變化,悉自具足’,那是說每個人都懷有一個深藏的寶庫,潛力無窮,隻是被各種執著蒙蔽了而已。”
“世人多有不虔誠,或利欲熏心,自然難有回應,世上可不乏捐個銅子兒就求家產萬貫,升官發財的。”黃老醫置身煙霧中,神色看不清,語調卻是愈發飄渺起來。
微微沉吟,項稷並不否定他人觀點,隻是靜靜闡述己身見解“依我拙見,倒不是不敬鬼神,隻是,世上還有什麼比對待自己更虔誠呢?
每個人本來就在供奉自己的肉身像,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天天洗得乾乾淨淨,穿得漂漂亮亮,心心念念都在想把這個肉身像住的廟弄大一些,住的舒服一些,他人態度恭敬一些,布施要多一些,最好讓全天下都供奉上,出則眾星捧月,入則群燕環繞,如此虔誠,何人可比?然而,可曾求得自己功成?可曾求成一事?
虔誠待己身尚且如此,又何況懷功利之心所供奉的‘外神’呢?他們又憑什麼回應?”
此言一出,黃老醫不由頓住,第一次以異樣的眼光打量著項稷,沉默數息後方才笑道“你說的這觀點倒是新奇,予我有些啟發,既如此,這張圖錄伱拿著,什麼時候能在腦中觀想出來了,再來告知我。”
觀想?
項稷聞言不由意外,這不是傳說中修煉精神意誌的法門嗎,是準備神通序列儀式的前提,隻在世家大族、儒釋道三家中有所流傳,少有其他勢力能掌握;正常而言,都是要五天關走完後,才開始凝神觀想,溝通天地權柄,觸及這一層麵。
接過圖錄,他赫然發現其描繪的是一片漆黑瀚海,駭浪之間還有一條巨魚若隱若現,頗有神韻,隻是注視著,便讓項稷如麵大海,耳畔都響起了驚濤拍岸之音。
“終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裡,其長稱焉,其名為鯤。”
這是鯤魚?項稷愕然,不是說觀想神仙嗎,怎得觀想起北海鯤魚來了?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這種玄之又玄的‘精神武學’千金難求,能得到一幅觀想圖都是自己的造化了,先鑽研一番,壯大自身實力再說。
世上金錢會丟、權勢地位會失去,但自己練出來的武道,卻會生死相伴,永不背棄。
所謂的聖賢道理若是沒有力量支撐,就是無根浮萍,香火人煙若是沒有武力鎮壓,就是紛亂四起。
對於項稷而言,眼界決定行事,利益主宰人心,真真假假,陰陽虛實,隻有武力永恒不變,力即理,有力便是有理!
有力方可走遍天下,無力寸步難行,他要做那有力的人,再不想如此前一般遭罪。
一夜無話,直至翌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屋舍內便傳出了一道驚喜之聲。
“縣令醒了!”
才剛一響起,周遭捕快便飛身而入,齊齊擠在了院落裡。
項稷順勢望去,那位長須錦袍的縣令已然推門而出,縣尉王謙與黃老醫緊隨其後,觀其麵色紅潤,雙目有神,筋骨自然舒張鼓脹,便知一身傷勢已好了七七八八。
“哈哈哈,山河小兄弟十五歲年紀便成武師,果然英雄出少年,我承你相救,又有藥石之情,這涿縣境內,隻要占著公道名分,你有什麼需求,儘可來尋我。
早先,我聽王謙提及過,你對衙門有些興趣,如今官府內正好有一‘追風捕頭’之位空著,小友實力與資曆都足夠,可以一試;隻可惜近來事務繁多,有賊子勾結匪寇想要作亂,不便久留,這樣,十日後,我在涿縣之畔的‘西鶴樓’設宴感謝諸位,務必到場,告辭。”
這位縣令也是風風火火的性子,一番交代與感謝後便徑直離開,直奔涿縣而去。
他所言的宴請自然也不是小事,而是一縣掌權人設宴,規格不會小,說不得也會有些世家人物出席作陪,是個長見識、開眼界的機會。
縣尉王謙苦笑著解釋,如今三鄉之一被流寇占據,縣令自然心急如焚,要調動兵馬攻打回來,否則朝廷追究起來也不好受。
“十日之後,時間還很充裕,這下我與阿德也能見見涿縣內的人物了,這幾日那小子夥食得藥膳滋補,根基已經恢複好轉,成就武者多半也就在近日了。”
項稷也不多想,徑直脫去上衣,露出精壯身軀,雙手屈指做鷹喙點落青石上,已是開始了鷹爪功的修行。
就這樣,日出東方時他習練刀法,日上中天後以鷹爪功三法鍛煉指勁,日落之後前往灶房給泥鰍誦經,入夜時盤坐屋頂之上掌心向天,體味群星之力而觀想北海鯤魚圖。
樓桑村裡,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靜的過去,轉眼便來到了赴宴之日。
辰時,日出已有一個時辰,村口漸漸出現了三道身影,其中兩個少年人才一見麵,就有模有樣的肅然行禮招呼起來。
“恭喜山河兄成就武師。”
“你近來精進也不小,成了武者,在這十裡八鄉也是一號人物了。”
互相吹捧了一陣,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分明是少年人,卻硬要學那些老江湖,委實有些四不像。
“好了好了,也該我們去赴宴,有此恩情,你那戶籍不僅功成,更是一舉與官府有了聯係,日後走到哪裡也好辦事。”
黃老醫笑著在兩人腦袋上拍了一下,旋即便見到縣衙的馬車已經停在前方等候,有了些時候。
“請三位上車。”
駕車的正是熟人,當初的捕快馬大眼,他對著項稷嘿嘿一笑,便當起了馬夫。
西鶴樓,位於涿縣之外八裡地,依山傍水,佇立涿江之畔,因常年有白鶴居於樓頂,便得了個名號。
而這裡的黃酒飄香,哪怕到了這一月寒天,也十裡長街不散。
馬車才一至酒樓,項稷便感受到了熱鬨的市井氣息,食客絡繹不絕,孩童嬉鬨、眷侶纏綿,爺孫鬨耍、喧囂之音撲麵而來。
“是縣衙的馬車!”
也就在此時,不少人認出了馬車來曆,紛紛投來目光。
一行正要步入酒樓中的隊伍也停頓下來,有人回眸,目光如火,噌的一聲掃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