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江,西鶴樓。
日上中天,江波微漾間金鱗如畫,水麵上漁船點點,張張大網灑落,不時有觀景賞玩的遊船駛過,裝扮奢華,船頭都立有壯碩的家仆護衛。
岸邊楊柳垂枝,小橋石亭成簇,田地肥沃,塘裡魚蝦肥大,酒樓莊子的西側是磨房,釀酒坊,榨油房,還有養畜牲的場子,這是以西鶴樓為中心形成的農莊,除了官府把控的鹽之外,基本能自給自足。
西鶴樓上,許多江湖客喜歡登高遠眺,品嘗江鮮,談論江湖見聞,廟堂大事,時而可浮一大白。
此刻,三層臨窗的位置,縣令設宴,眾人其樂融融,正在介紹其各路身份。
“原來這位便是山河少俠,早就聽聞虎狼峰的名聲,如今再見,已然是武師,三招兩式間就敗了消災樓殺手,真是年少有為,意氣風發。”
“哪裡哪裡,盧氏之名揚天下,書院之風滌涿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幾人彼此互相吹捧了一陣,縣令方才笑眯眯的請他們入座,飲酒吃食。
這終究是答謝之宴,自然不會有什麼彎彎繞繞,雜七雜八的東西,七人隨性而談,項稷與阿德雖然不懂這些繁文縟節與習俗,但跟著黃老醫、學著盧平等人也未出什麼問題,正好長了見識。
他也因此知曉,之前在樓內出言提醒的,正是那位灰袍青年盧平,其見項稷有動手的心思,便順水推舟的開口擔保。
而書院與盧氏來人,也不單單是陪坐,更重要的,還有另一樁事,就是相助縣令維護涿縣附近的治安,以及將消災樓與餓狼寨占據的‘狼溪村’給打回來。
所謂的維穩,似乎也是因為涿江上遊發生了一些事情,一路波及了過來,造成了很大影響,甚至牽連到了一些大宗與世家的傳承,不得不防備。
至於源頭是什麼,縣令沒有說,眾人自然也無從知曉。
“偶爾享受一番平靜的田園生活,也不錯。”
看了一眼‘埋頭苦乾、風卷殘雲’的大德,項稷享受的眯起眼,飲一口清茶,看一眼窗外街頭喧鬨,吃一口鶴羽酥,入口香脆,不粘牙齒,清甜香氣由喉入腹,當真是舒坦。
這一口,也就是一貫錢,一桌宴席,足要數十上百兩銀子,尋常百姓人家,一年的用度,至多也不過七、八兩銀子,一兩銀子是一千文,而三文錢,就能買到一個灑滿了芝麻,油香四溢的大燒餅。
與正史的走向不同,眼下經濟還未崩潰至以物易物的時候,布匹糧食等隻是賞賜,主要購買力還是金銀銅幣,哪怕是武學也是以此交換。
“實不相瞞,家師便是大儒盧植的弟子之一,故而我也算得這一係門人,自該投桃報李。
嗬嗬嗬,說到此,我還有一份禮送於山河小兄弟,以報恩情。”
縣令說出了自己的來曆,也因此他才能穩坐涿縣這等一郡治所的縣令,背後的靠山便是盧氏!
所以,書院與盧氏族人才會來助他,彼此都是一係。
語落,他探手一推,遞來了一部戶籍文書與官印,上麵還刻寫著‘追風捕頭’四個大字。
“山河謝過縣令。”項稷接過戶籍文書與捕頭官印,心中不由泛起喜意,日後他也有了真正的安全身份,不必擔憂那些平皋一脈與桃侯麾下的糾纏,且還在官府得了個職位,有了武學與兵器、人力的提供,自然是好事。
武師實力,縣令恩情,完全足夠坐穩捕頭之位了,更不用說還是追風捕頭這種時刻遊走在外,搜集情報的閒散之位。
在朝廷內,捕頭同屬護龍山莊,也被劃分了完整品級,即普通衙役、武者捕快、各類武師捕頭、青綬捕頭、銀章捕頭、紫綬捕頭、金章捕頭、神捕、總捕頭;自青綬開始,地位便等同於縣尉,但無實權處理政務,隻有緝殺鎮壓之權,最後的總捕頭兼任護龍山莊莊主,乃是皇帝直屬,嫡係中的嫡係。
而目睹這些,盧平與高誘卻麵無異色,在他們的觀念中,做事哪裡有施恩不求回報的說法,名利皆是報,若施恩無回報,長此以往,天下誰肯施恩義?
不求回報,九成都是假仁假義,引人忘恩負義,自古以來,施恩義都要接受報酬才能長久下去,形成秩序。
“背靠朝廷好辦事,小友天賦異稟,也可借此習練朝廷武學,平步青雲。”
“武學雖不影響境界突破,但卻與實力真切掛鉤,天關之後的神通序列也息息相關,也不得不考慮啊。”
盧氏族叔與縣令紛紛開口,道出了武學的關鍵,也是世家大族不衰落的根基之一,除卻壟斷的神通序列外,他們還把持著高等武學這一核心。
正式踏入五大天關後,便對武學的需求極大,各式‘內勁’也會因武學的不同而打磨出不同的作用與強度,各種武學也有不同的‘鍛體’方法,‘養身秘方’;雖然不至於武學差就不能突破、走的更遠,但這卻真切關乎到實力問題,武學越精妙,發揮的實力自然就越強。
拋開個人資質、單純以正常人而言,三流武學習練者與二流武學交手,自然是不敵的,與一流武學交手,兔起鶻落間就是要被放翻的,練出來的‘體魄與內勁’強度也很難相比,‘打熬的效率、鍛煉的區域、孕養的內勁都是差距’,除非能做到那傳說中的‘至誠之心’或‘人武合一’的心靈境界,可這二者極難達到。
前者需至情至信,心靈無有缺漏,達成者無一不是曆史上義薄雲天的忠義之輩;後者需要幾十年如一日的武功打磨,隻練一門武學,將之精通到合一層次,皆很困難。
故而到了練皮,所有武師都會開始尋找強大的武學修行,實在不行就多修幾門普通武學,以繁對精,也誕生了一批人物。
且好的武學有一個特征,便是涵蓋‘下位’,也就是說隻要路子相同、練法相近,武人是可以無損改修上位武學的,並不會衝突導致內傷等。
這也就成了世家大族與門派的一種發展、約束手段,先給下位武學,等到忠心後才可以習練上位武學,實力提升並無影響。
更有一種關於神通序列的說法,認為所修武學的‘方向與類型’也會影響適合己身的神通序列,倒不是說不能隨心所欲的選擇,隻是早選定早準備,這便是平頭百姓所不知曉的領域了,一些原因、秘密全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中,根本不願外泄,不加入便不知曉。
“難怪衙門捕快這般吃香了,吃公家飯,還有完整的武學體係與神通序列知識。”
了解這些後,項稷不禁感歎,免費提供武學的衙門一下子顯得誘人起來,畢竟對於散修強者而言,投效世家和門派,遠不如直接效力朝廷,不僅有資源財物,還有主理江湖事物的權利和地位,並且不是客卿,沒有上升的血緣和傳承障礙,若立功晉升,更是可以得到相應秘籍。
另外,朝廷還有對應舉孝廉的武舉,為護龍山莊招收人手,這是讓天下習武者有出頭的一條路子,不至於隻能依附門派和世家,若非朝廷的資源也是有限、不少強者習慣不受拘束的江湖生活,說不得護龍山莊早就將諸多散修收入麾下。
當然,門派和世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在這方麵施加了很大壓力,讓皇室的實力不至於膨脹,保持在各方可以接受的水準,而且,門派和世家也在往山莊與朝廷裡摻沙子,比如每三年一次的武舉榜單少不得門派俗家弟子世家支脈子弟的名字。
涿縣衙門內的百花武學與坤山武學便是朝廷創出的三流武學,足夠縱橫縣鎮之地了,而立功者與縣衙實權者,更有機會一窺二流的朝廷武學,完美銜接,也是朝廷籠絡人心的手段。
就是盧氏書院裡,對正式弟子也隻是傳授三流武學,精英弟子才可煉就二流武學,代言人才可得到真正的一流武學傳承,提前觸及神通序列的儀式。
好的武學練出的筋肉勁力非比尋常,橫推八馬倒,倒曳九牛回都非虛言,月旦評龍虎榜上的人物都是如此,世家大族與鎮國大宗在這些方麵太有優勢。
“我是否也要尋些武學呢?紫雷刀法隻有前三式,關鍵的紫雷心法也缺少,鷹爪功也隻有練法與招法,關鍵的還是神通序列,完全被世家門派與朝廷壟斷,沒有彆條路可走。
而今也算是涿縣捕頭,可修習坤山類武學,勁走剛猛也是一路,日後可尋上位武學替代,隻是如此未免有些不甘,壽元未必夠這麼慢慢修行,這霸王後人的名頭越來越感覺假了,真有可能是個‘引人耳目’的魚餌。
不過黃師傅曾給我一幅鯤魚圖卷,是淬煉精神意誌的武功,加上後天氣運與天機,也可暫時替代一會兒,隻可惜不知曉開啟下一次易命的條件是什麼,莫非還要吸收其他的光武碎片或者突破武道境界?”
項稷麵色不變,心中卻是不斷思量起來,他目前需要的便是一門鍛體練勁的武學心法,以此為目標,還有尋找其他的光武碎片,都將是自己接下來一段時日的計劃了。
思緒漂浮間,縣令與盧氏、書院之人已然談起了正事,時而激憤,時而感慨,時而又歎息失意。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聖上遭受十常侍等妖人蒙蔽,竟忽略了盧師祖的肺腑之言,唉!”
“亂世出真龍,盛世孽龍舞,世家大族暗中的動作不少,我看不出幾年,第二次黨錮之禍後的餘波又要再起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聲中,黃老醫目光微動,以此捕捉到了些朝堂局勢,暗中的風起雲湧。
天下,並不太平啊。
“涿江之上,東海王氏傳人與白馬寺小聖僧對決,已是從上遊一路打過來了。”
忽然,有粗布麻衣的江湖客進來,大喝一聲,呼朋引伴,嘩啦一下數十上百人湧出去,本來食客眾多的酒樓,一下空了近半。
不論是男女老少,還是江湖客等,都不願錯過這武學對拚的大場麵,要去看熱鬨,若是因此得些機緣,能照葫蘆畫瓢學個一招半式,那都是天大的造化啊。
“果然還是來了,便有勞三位相助維穩了,我擔憂的是涿江下的那片舊地現世,白馬寺他們很可能就是因此而···?!”
縣令聞言立刻起身,請到來的三位盧氏強人相助,可話還未說完,西鶴樓外,涿江江麵上便是轟然一震!
轟隆!
驚濤拍岸,虛空生悶雷,那波濤洶湧的江麵下,赫然有一尊巨大的佛影顯現出來,這尊佛生有三麵八臂,通體暗青,手執缽、杵、棍、刀、輪、劍六種武器,背後黑金火焰蒸騰,一閃而逝。
武學異象,傳承現世!
“降三世明王?”
“數百年過去,當初坐化涿江內的最後一代明王傳人,鬥酒狂僧所留的廟宇現世了!”
霎時涿江岸邊驚呼聲一片,降三世明王身,傳說是光武大帝起兵時所現世的武學,與白馬寺關係密切,昔年創始人更是以此入神通序列,搬山填海,化在世明王,武學誕生之日,天降祥雲,佛光普照,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
哪怕是在天地凋敝,壽元被壓製的當世,此法也有強大威能,位屬一流之列,僅次於頂級世家與鎮國大宗的傳承武學。
眼見異象現世,縣令也隻能無奈歎道“唉,我擔心的就是此事,昔年修煉此法的最後一代傳人,鬥酒狂僧便是坐化涿江之上,為避免自己死後失控的‘明王忿火’傷及無辜,便在滔滔江水中葬下了自己的舍利子與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