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縣,勁風忽起,層雲重疊,日輝漸漸稀薄。
官道上,項稷大氅舞動,腳下連點,穿行在山林之間,目光微微一凝,手中不自覺掐指測算起來“日上中天,雲霧忽起,遮蔽生機,這可並非吉兆。”
算算時日,也該是阿德泥鰍蓄養的轉運之時了,不知是否會受這天象驟變之影響。
“轉運之日,天日不可蒙蔽,不可有驚雷驚醒潛龍,更不可造殺孽,我叮囑過阿德很多次,希望他能記住。
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要想壯大己身命格,可相當不容易。”
念頭轉動,腳下一發力,他便遠遠就望見了縣衙的馬車。
看其行進的方向,也正好是樓桑村所在。
“嗯?這倒是巧了,路遇故人。”
忽地,馬車內縣尉王謙神色一動,已是瞧見了飛奔在路上的項稷。
這位翻天鯤此前也到了涿縣?
“縣尉這也是要到樓桑村去?”項稷很快便與馬車齊平,透過車窗見到了縣尉王謙,還有一位儒袍老者與高冠青年。
王謙含笑回應,如同麵對同層次的三關武師般開口道“山河兄弟說的正是,不如上馬同行?”
說著,他便側身讓開了位子。
目睹這一幕,儒袍老者神色微動,看出了項稷實力的不一般,能讓縣尉都讓座,顯然就是那位近來聲名鵲起,擊殺了三關武師的‘翻天鯤’。
好,項稷頷首一竄,便自車窗處一躍而入,入座在了王謙身畔,大氅緩緩落下,遮蓋住背負的黑木匣子,他瞥了一眼對麵坐著的儒袍老者與青年,微微一點頭,便算是見過了。
“練武一道達者為先,前輩便是龍虎榜第一百零八位的翻天鯤?在下劉德讓,冒昧打擾,想討教一二!”
驀地,那峨冠博帶的青年開口了,寬袍大袖,眉目有神,雙手一拱見禮,神色帶著一絲傲氣與火熱,徑直看了過來。
“劉德讓?沒聽說過。”項稷神色平靜,閉目養神,根本沒有在意的意思,隻淡淡撂下一句便不再理會。
“德讓,不得放肆,你初出茅廬,什麼戰績也沒有就敢挑釁天下英雄,平日的道理都忘了不成。”儒袍老者劉元起嗬斥,麵露不悅之色。
這未免太失禮,人情世故教了那麼久真是喂到狗肚子裡去了。
劉德讓卻撇撇嘴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挑戰啊,翻天鯤這樣的人物又不是時時都能遇上,難得撞見了才更要把握,爹你怎麼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錯過了這次機會,天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遇見同層次的龍虎人傑,時不我待啊!”
被他這麼一說,劉元起聲音不由一哽,王謙神色也有些古怪。
這說的,好像也有那麼些道理,雖然不多。
倒是項稷被逗樂了,嘴角微翹道“那你便在車廂內出手吧,指點你一二。”
車廂內出手?
豈不是連刀也不出?
王謙與劉元起對視一眼,明了了其中意思,更感受到一種自信與從容。
隻手足矣,不必見刀。
“好!多謝山河前輩,領教了!”劉德讓見狀目光一亮,起身拔劍出鞘,噌的一聲就刺了過來,劍尖寒光爍爍,勁力附著下竟不住的抖動起來,宛如遊龍擺尾,一刹五擊,甩出了五朵白森森的劍花。
王謙目光一眯,這正是遊龍劍法中的殺式·見龍探爪,上來就用全力,這位涿縣俊傑顯然也不敢托大,隻不過···
而麵對這一擊,項稷依舊是閉著眼,甚至盤坐在那裡不動如山,隻是隨意的抬起了一隻手。
砰!長空起悶音,這一拳看似無力,卻給了三人一種小流涓涓,柔水無形之感!
精神力沸騰一丈以內,似有泉水涓涓而淌,浪花朵朵,將長劍給層層包圍,而當拳鋒臨近時,又刹那從小流歸河化成了百川入海的磅礴之勢,拳到中途,已是發生了兩次變化,到了最後,更是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如水之不爭而善勝,勢不可擋!
鐺的一聲,猶如閃電四躥,水浪飛濺,才剛一碰撞,這見龍探爪便被正麵破去,五朵劍花凋零,長劍更是倒翻著插回鞘中,一分不差,一如未拔出時,隻留下劉德讓怔怔立在車廂中,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山河兄功力又有長進啊。”看著這一拳,王謙也不禁深吸一口氣,連三關層次的自己都能感覺到小溪彙成長河,百川爭先入海的韻味,說明對方精神武功又有精進,致使一拳一腳也意蘊悠長,威力不可小視。
“翻天鯤,當真是名不虛傳,是我孟浪了,給前輩賠禮。”劉德讓拿得起放得下,輸了當場就認,彎腰行了了一禮便再次盤坐了起來。
隻是其雙手不斷暗暗比劃著,皺眉苦思,顯然還沉浸在了方才的短暫交手中,要吸取教訓,提升己身武學。
“孩子打小就是武癡,還請山河捕頭莫怪,小老兒元起也見禮了。”儒袍老者名劉元起,見狀搖頭苦笑著也拱手一禮,與項稷見過。
真正名入龍虎榜的少年人傑,果真非一縣之地的人才所能比擬,差距很明顯。
“嗯,不必多禮。”項稷依舊閉著眼,微微頷首便算是無事發生。
王謙也見怪不怪,這兩人雖有些來頭,但對‘翻天鯤’而言也沒有什麼意義,不在同一片江湖中。
一路無話,馬車行了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樓桑村門口,項稷先行離開,準備去見一見黃老醫。
長街巷子裡人聲鼎沸,隻是此刻似乎出了什麼亂子,不少村民圍在院落前,神色慌張,顯得很是憂慮。
“發生什麼事了?”
項稷微微一頓,忽地發現,阿德常走的那條小徑上,赫然出現了一片肮臟水窪,一隻螞蟻正在其中掙紮,苦苦不得上岸。
風不斷吹拂,雨點不斷打落,總在它有希望靠岸的一刻將之掀翻,前功儘棄,就要沉淪其中。
“天象預兆嗎,這螞蟻···”
還不待他算卦,周遭村民便如同見到救星一般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敘說起村裡發生的大事。
有人說,阿德又從村外撿了個人回來,竟然是個流寇偽裝的,而這個流寇正是昔日謀劃坑害縣令的前任鄉長之子,如今消災樓門人,撞山鐘於海的手下,內外相合直接撂翻了駐守的捕快,一路破入王家大院,將王老爺子擒住抓走,往村口跑去了。
“遭,阿德今日正是逆天改命的時候,這是遇到了劫?可萬萬不能造殺孽,否則前功儘棄,連累旁人!”
項稷頓時色變,身形一轉便向著王家大院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樓桑村邊緣,阿德院落。
兩道身影正佇立於此,阿德反而被打倒在地,麵上淤青。
“真是要謝謝你,若非你將我手下撿回來,有他帶路,我可不會這麼順利破開縣衙阻礙的回來,將老王頭帶走。”當先的那人背著一口黃銅大鐘,麵色陰冷狠戾,正是撞山鐘於海。
“嘿嘿,蠢貨,路上什麼人都敢救,伱當是人人聖人的年代嗎?”那作為他下屬的背叛者流寇冷笑,絲毫沒有內疚的情緒,反而洋洋得意。
於海也不廢話,一掌拍倒了院落牆壁,拎起王老爺子就飛身而起。
“不!”阿德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那撞山鐘於海一掌拍塌了房屋,梁柱連同屋頂一齊壓下,將自己的母親掩蓋在了下方。
這一刻,他腦海裡再也沒有了什麼忍耐,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什麼三關差距,都不放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報仇!
憑什麼?他出生以來行善積德,卻要遭受這樣的慘劇?
憑什麼,他的父母親屬本本分分的生活著,卻要遭受流寇的毒手?
憑什麼,世上惡人那麼多,卻活得逍遙快活,而好人就要遭受欺淩?
憑什麼?好人就該被刀劍指著!
“混賬!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啊!”阿德瘋了一般衝上前去,卻被於海側身一掌就拍飛了起來,身子如同破布柳絮般飛出三丈遠,直接砸落在地上,一大口鮮血嘔出,渾身筋骨都散架了。
“為什麼?很簡單,弱小就是原罪,庶民就是沒地位,再仁善又有什麼用,沒有意義的慈悲,不過是害人害己,你一時發了善心,將這家夥撿回來,以為會有善報?
哈哈哈,錯了!一切都是你自以為是,咎由自取罷了,若沒有你帶回探子,我又怎會回來報仇?這就是因果,你自己招惹出來的因果!”
撞山鐘於海大笑,不住嘲弄,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一切會進行的這麼順利。
“山河兄說的對,仁義道德沒有力量支撐,就是一紙空談,今日之禍,皆因我起,還有何顏麵麵對樓桑村民眾?”阿德悲憤不已,就因為自己的一絲善心,卻害了王老爺子與母親,這讓他心中無比痛苦與自責,更不自覺產生了一種迷茫。
仁德,真的是錯嗎?
君子仁義,真的在這世道活不下去嗎?
是否為惡,才能活得安穩,活得快意?
他真的,錯了嗎?
這一刻,他無比希望山河兄在身邊,能給他答案,但不能。
此刻,隻有他自己。
“小子,我來了興致,要讓你如我當年一般,承受整個村子的唾罵與屈辱活著,被人視為禍害、災星,這鄉長,我就收下了。”
撞山鐘於海抓著王老爺子脖頸,轉身就走,要讓阿德體會到他當年的痛苦,將這鄉長之位奪回來。
“彆走!彆走啊!”阿德見狀狂奔上前,奮力一撲,想要挽回自己的過錯,卻被於海隨手一推又跌倒了回來,無力掙紮。
“狗皮膏藥般的東西,去你媽的,還撿我回來,你真當自己是救世主了?”那被阿德親手撿回來的流寇卻是一腳踢出,直接將阿德踹倒在地。
跟著,他更是走上前來,一腳又一腳的踹在阿德身上,讓他眼睜睜看著擒住王老爺子的於海逍遙而去,隻留下一串笑聲。
更讓阿德心痛的是,那個他親手救回來的人在踐踏他,羞辱他。
一種背叛感在他心中湧動,更勝肉身上的痛楚。
悲憤中來,一股勁力蔓延在他體內,讓阿德猛地暴起,一把將流寇掀翻在了地上,翻身就壓了上去,操劍而起。
“你這個混賬!”
他手中緊握著長劍,雙目赤紅,一把抓住了背叛者的衣領,劍鋒已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隻要一發力,便能割破那層皮膜,了結他的性命,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