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1 / 2)

隻可惜, 辛玉衍並不是林立原,她自是任由那半截缸在自己的腦海裡播放著千年前的畫麵, 手上握著軟劍的力氣卻半點沒有鬆弛下來。甚至——

“哐當——”

她不再一點一點地加著力氣,而是將靈力注入到了軟劍裡, 猛地一個用力, 就讓那半截缸胸口裡的黑缸脫落了它的身體, 從明光鎧的一側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嗞——”

半截缸不動了,重重地往下墜了下去, 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那滾落在地麵一側的黑缸,不知道從哪裡, 莫名地飄散了一縷白煙。

兩眼通紅, 久久不能闔上。腦子裡播放著的畫麵,定格、而後消散。林立原跪伏在地上,身上全然被汗液浸濕。他腦子裡的疼痛已然停止了, 但他卻仍舊沒能回過神來。

“起來吧。”

辛玉衍伸手去扶住了林立原的手臂,要將他拉扯起來。

這一回, 屏幕前的觀眾們看清楚了,如出現時一樣,辛玉衍手裡那一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軟劍,竟然一下子就憑空消失了。

然而,在見過了半截缸, 在知道了半截缸是武遂大將軍之後, 人們的心裡便隻剩下了一股難言的遺憾和傷感, 誰也沒想去追問那把軟劍的來處和去處。

“將軍他……”

林立原怔怔地抬起頭,仰望著辛玉衍,卻並沒有順著辛玉衍的攙扶從地上站起來。

顯然,他是深陷在了方才在腦海裡播放著的畫麵裡。

那種意識海攻擊,僅僅是針對辛玉衍和林立原兩人的,屏幕前的人們是不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兩人經曆過什麼的。

如果說,屏幕前的人們僅僅是為武遂的故事而感到傷感的話,那麼,林立原則是真正深陷到了這個故事裡頭。他是這個故事的見證者、也是參與者。

“將軍他……”

林立原又囁喏了一遍,卻怎麼也問不出之後的話來。

就像後世的每一個普通人一樣,他稱呼過武遂無數次“大將軍”、“武將軍”。但這些稱呼,和“將軍”是不同的。他喚他“將軍”,是因為他像那些戰死的武家軍、像那些被虐殺的、逃脫著的武氏後人一樣,將他看做成了自己應當絕對忠誠的威武大將軍。

林立原腦子裡的記憶有些紊亂,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悲痛和惶恐。

將軍他……是被他們親手殺死了嗎?

他想這樣問的。他大概理解了那些武氏後人的想法,他們想重新迎回他們的大將軍。但每每話問到一半,他卻再也問不下去了。他害怕聽到那個答案,他害怕被告知將軍是因他而徹底湮滅。

事實上,這也是意識海被攻擊的一個副作用了。

也許,現在的他,根本就分不清他自己是林立原,還是武家軍、武氏一族的一員。他的腦海裡一片混沌,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方才腦子裡的疼痛和畫麵給絞斷。

辛玉衍睨著林立原麵容上的神情,當即就看出了林立原的情況。

她鬆開了握住林立原手臂的手,改用雙手的掌心分彆捂住林立原兩側的太陽穴。

在太陽穴被她捂住的那一瞬間,林立原隻感覺腦袋裡一暖,似有溫暖的涓涓細流從自己的太陽穴裡鑽入,流進了自己的意識海內,腦子裡的那一團亂麻漸漸就被解開了,神思也跟著漸漸恢複了清明。

“呼——”

他原本有些目眥欲裂的眼睛重新鬆弛有神了起來,喟歎了一聲,頗有些精疲力儘、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瞧也沒瞧倒在眼前半米不到的半截缸,費力地轉了個身子,改為用手肘支撐在地麵,半躺著坐在了地上。

“武遂是武遂,半截缸是半截缸。”

辛玉衍見林立原隻兀自躺坐著,沉默不言,猜想他還是糾結著那半截缸的身份,收回了雙手過後,難得的做了一次解釋。

她繞過半截缸的身體,到了林立原的麵前,盤腿坐下,動作行雲流水。

“人死了以後,靈魂是靈魂,身體是身體。這半截缸的身體裡沒有了武遂的亡魂,不受武遂自己操縱,又怎麼算得上是武遂?”

辛玉衍這麼說著,既是勸慰,也是在陳述事實。

事實上,不僅僅是林立原,這哪怕是在她自己的那個世界,也有很多的修道者弄錯二者之間的概念。

一個人生前,人們讚他偉績豐功,讚的是那個操縱著身體的靈魂。等那個人死後,他的魂體和肉身分離之後,便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存在了。如果是那個人自己想要報仇,他自可去修煉成為惡鬼,如果是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那麼縱使他的遺體成為了僵屍,那也與他本人無關。

這是鬼和屍的區彆。

“那個半截缸並不是由武遂的亡魂操縱的,它是魔物,是自己產生了意識。即便它所操控著的身體,是武遂的遺骸,但那是同武遂全然不同的存在。”

也即是說,他們所消滅的,僅僅是一個魔物,而不是由武遂轉化成的魔物。

這個概念並不難以理解,林立原聽了過後,便也沒有了太多的糾結。

他隻抿著嘴沉吟了一會兒,有些想問和直播屏幕上不斷刷過的彈幕相同的問題——

那武將軍呢?武將軍的靈魂去哪兒了?

誠然,就和觀看著直播的觀眾們一樣,他是希望將軍能夠輪回轉世,有個錦繡來生的。但與觀眾們不同的是,他的腦海裡雖然這麼想了,實際上,他卻並沒有直接問出來。

任何事,不是非得要問出一個答案的。

有關於武將軍亡魂的去處,他自己就是玄門的嫡傳弟子,隻要略略想想,大概也就能猜得出,武將軍的亡魂,不是去輪回轉世了,便是在肉身被製成半截缸的時候,如同那些所有被獻祭的武氏後人一樣,被還沒有徹底製作成功的半截缸給吞噬了。

不管真正的結局是哪一種,他問了,也不過隻是問了一個既定的事實,他是無法改變的。假如一切遂願,他自然會覺得心裡輕鬆許多,但若是一切不如人意,他也隻不過是徒徒給自己和觀眾們添加更多的惆悵和遺憾罷了。

他們終歸是希望將軍能夠投胎的,留著這樣一個懸念,讓大家都留有一個期盼的餘地,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心裡打定了主意,林立原最終也沒有把原本想要問的問題再次提起。

為了永絕後患,辛玉衍和林立原兩個,一個用靈力、一個用符咒,分彆把那黑缸、大土坑上的屍骨和半截缸的身體上的陰氣、煞氣、怨氣統統給驅散開了之後,再由辛玉衍親手把那黑缸砸在地麵上砸了個粉碎,這才從墓室裡重新走了出來。

邁上階梯,重新從地下回到地麵上的祠堂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點鐘左右了。

彼時,夜幕已然十分濃重,叫人看不見太遠,但莫名的,剛從墓室裡走出來的林立原,卻有一種“重見天日”的輕鬆感。

老實說,在上山以前,山上繞起了白霧,辛玉衍說著“有東西不想讓我們上去”時候,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回來。

事實上,千年以來,和玄門沒落成正比的,是隨著玄門的沒落,山野間妖魔鬼怪也跟著迅速減少。尤其是近幾百年,除了民間一些不足以作為證據存在的傳聞之外,玄門弟子已經許久都沒有接過門內任務去斬妖除魔了。

想到這裡,由於精疲力儘而被辛玉衍攙扶著的林立原,忍不住偏過頭去打量了辛玉衍一眼——

他是知道這女娃娃術法卜算方麵很厲害了。但什麼人能在精通玄學術法的同時,還精修武功身法呢?

饒是他們青雲觀的人也兼修內外術法,但也到底還是要講究一個“術業有專攻”的。

老實說,他沒想過這衍丫頭身上的功夫也不比她卜算上的功夫淺。他在山底下非得跟上來,一是斬妖除魔本就是他的職責,另一就是對著這衍丫頭,能護著點就還是儘力護著點。

倒沒想到,到頭來,反倒是衍丫頭的作用最大,還反把他給從半截缸的手裡救了下來。

“你在看什麼?”

站在祠堂連接著地下墓室的階梯前,辛玉衍感受到林立原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太久了,便隻好問出了聲。

“沒什麼。”

林立原轉正了腦袋腦袋,順道收回了目光。

見他否認,辛玉衍也沒有要追問的意思,她的目光遙遙地穿過了祠堂的大門,打量了一下夜色,正想攙著林立原繼續往前走,走出祠堂,卻在回首時,無意間又看到了那一塊那沒有刻字的空白木牌。

“我過去一下。”

辛玉衍鬆開了攙住林立原的手,在林立原和觀眾們茫然的注視下,走到了那祭台前,伸手把那木牌握在了手裡。

她從發間取下唯一的一根銀簪,攥緊在了掌心,向著那木牌刻下。一瞬間,人們便知道她是在做什麼了——

“將軍武遂”

她用著小篆,在木牌上刻下了這樣四個字,而後把那木牌重新放回了原處,把那銀簪重新彆入了發間,這才重新走到了林立原的身邊,攙上了林立原的手臂。

人有生老病死,修道者大多相信生死有命,一切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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