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剿滅環狗可謂速戰速決,神戰司與刑獄司奇跡般沒什麼傷亡,倒黴的是被環狗抓住的仙祠侍者們,除去歸柳,七個侍者隻剩三個還活著,也都被折磨得就剩一口氣。
晚霞漫天時,對環狗妖府的搜查清點終於告一段落,祝玄剛進山神府邸大門,便聽見青鸞帝君熱情洋溢的聲音:“小女遭受無妄之災,多虧諸位傾力相助,我實不知如何感謝。災禍神力我已收集大半,待此事了結,請神戰司與刑獄司諸位來我棲梧山一聚,諸位務必賞光。”
這位青鸞族的帝君向來如此,喜惡全在一念之間,現在他便因著感激之情泛濫,一手抓著儀光一手抓著季疆,死活不肯放開。
季疆一反常態地沉默,不但不搭理帝君,連池瀅道謝也好像沒聽見一樣,隻低頭看著自己斷過的手指,好像上麵開了花。祝玄更是不給麵子,重重往牆上一靠,捏著束發的絲繩看,好像它也要開花。
儀光見狀隻能笑著打圓場,寒暄數句後便邀青鸞帝君一同回南天門,一行仙神終於騰雲而去。
山神洞府恢複了寂靜,季疆搓了一會兒手指,忽然想起什麼,轉頭望向祝玄:“喂,你現在不怕障火了?虧你能搞出玄冥術破障火這種事,是把四情都剔了一遍?”
無論神妖人,皆有“喜怒哀癡”四情,障火侵擾的正是這四情。
祝玄當時被障火侵擾的是“怒”,反複有陳年噩夢徘徊,持續下去難免神魂衰竭,選擇剔除障火是孤注一擲之舉。
所謂剔除障火,便是將被障火侵擾的四情投入眾生幻海,等到合適時機再收回。此事說來簡單,卻沒幾個能做成,因為誰也不知什麼是合適時機,而時機稍縱即逝。
“喜怒二情而已。”祝玄並不否認,“剔乾淨障火,玄冥術也成了。”
障火這東西,要說難對付確然是極難對付,但被侵擾的四情隻要能滌清其中一情的障火,神魂便可恢複清淨。若能徹底將所有障火剔除,便會得到這份機緣,某個神術能破解障火,一朝被蛇咬,反而再不怕毒。
季疆偏著頭笑:“我說你怎麼對月老和雍和元君那麼客氣,原來人家幫你進出眾生幻海,你要是在裡麵胡來,他二位少不得狠狠吃一頓天道責罰……哎,雍和那麼煩你,莫不是你確實胡來了?”
在眾生幻海胡來,那是他季疆。
祝玄淡道:“你倒確實是胡來了兩百年,恩怨冊被動手腳都沒發現。”
環狗能種那麼大一片障火海,不可能毫無動靜,百多年前就有下界巡邏神官在恩怨冊裡寫了環狗捉凡人進妖府,不巧那時候祝玄在忙著剔除障火,季疆忙著假扮他,這才被鑽了空子,書頁被替換到已看過的頁數裡。
季疆“嘖”了一聲:“恩怨冊被動手腳是我先懷疑的吧?我容易麼我!天天目露凶光,沒事還得啃桂花蜜金糖!我現在見到糖隻想吐你知不知道?你賠我吃甜食的樂趣!”
祝玄充耳不聞,隻抬手拆下沾染塵土的束發絲繩。
為著環狗抓仙祠侍者的事,他尋附近山神詢問,結果個個一問三不知,他便曉得情況有異,比起天界,他們竟更懼怕下界的妖君,不殺了環狗嚇嚇他們,遲早出更大的亂子。
他重新束好乾淨的絲繩,又道:“環狗種障火海,竟能連恩怨冊都改了,不曉得動到刑獄司頭上的是哪位……也罷,此事緩著來,反正良蟬被殺一時沒頭緒,先回去。”
話音剛落,卻聽湖畔傳來肅霜略帶沙啞的鼻音:“山神,你怎麼當的山神?你看我能當山神土地嗎?”
……這位書精侍者總有這麼多奇思妙想。
祝玄轉頭望去,便見肅霜腦後的辮子拆開了,長而軟的青絲貼著纖細的後背靈活地搖晃著,跟在長胡子山神身邊,亦步亦趨沿著湖畔倒著走。
老山神傲慢極了,朝她丟白眼:“死物成精不過是精怪而已,是天界仁慈,才想著給你們個正名,還想當山神。”
肅霜愕然:“你不也是精怪?你不是山成的精?”
誰跟她說山神是山成的精!
山神氣得胡子亂飄,忽然望見兩位尊貴的少司寇站在不遠處,愛笑的那個微微皺著眉頭,目光如刀的那個看著自己,兩位都在用眼神提醒:告訴她。
山神立即柔聲道:“你想做山神土地當然沒問題,在天界當職滿五百年後,向文華殿遞交申請,過了考核便可。”
肅霜歎了口氣:“要五百年這麼久。”
山神一溜煙飄走:“小仙去泡茶,諸位上神稍候。”
肅霜猛然轉身,果然見兩個少司寇都在,她姿態輕盈地迎上去,笑得特彆甜:“兩位少司寇還沒走?對了,聽說是二位送我來的山神洞府,真是感激不儘,我……”
季疆突然打斷她:“你怎麼不來刑獄司?”
肅霜不由停了一下。
她料想過各種被興師問罪的場景,可祝玄隻提了一句便直接揭過,季疆更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說起來,她對季疆的印象隻有廢話連篇,直到出了腳踏盒蓋的事。她可以理解季疆沒認出自己,可能他就是沒心沒肺,她甚至能理解季疆用盒蓋當踏腳的,同樣是掉進障火,仙兔掉總好過少司寇掉。
但眼前這個季疆讓她不太理解了,他好像突然成了不可捉摸的霧氣。
也罷,既然他裝沒發生過,何樂不為?
肅霜笑了笑:“我是個文雅的書精,不會打架。”
季疆非要看她失望似的,一本正經提醒她:“可是書精做不了山神,下界山神土地要回應凡人祈願,都須得神力灌頂,書精承受不住。”
然而肅霜一點不失望:“那要去刑獄司,我更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