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何在?”他朗聲高呼。
立即有兩名神官急匆匆奔進書房:“帝君有何吩咐?”
源明帝君提筆匆匆寫了幾行字,封起來遞給神官:“送去神戰司給乙槐,告訴他,七日後如果儀光還在刑獄司,就把這通緝神令發出去,上下兩界通緝那個叫肅霜的書精秋官!”
當日乙槐被重創,提及那條奇異的黑龍正是殺害良蟬幾個的真凶,且黑龍是肅霜召喚出來的,源明帝君便知此事是怨念複仇。他暗中查了肅霜不少事,卻完全沒找到她與塗河龍王有過往來的線索,關鍵是,她並沒有中乙槐的蛇毒。
無論如何,此事總歸與刑獄司脫不開乾係,要不是因為馬上要來的太子酒宴更重要,他也不會隱忍不發,但現在兩頭瘋犬撕咬上來了,他怎能不咬回去?據乙槐所言,那書精秋官好似是瘋犬的軟肋,正好拿來做文章。
源明帝君沉聲道:“再叫他帶話給瘋犬,儀光若在刑獄司被逼招供了什麼,又或者受了什麼殘酷的折磨,我必不會放過那個書精秋官!必然加倍奉還!”
此時的祝玄正坐在床邊替肅霜細細梳理青絲。
這是她陷入沉睡的第三天,無論什麼法子都弄不醒。
祝玄的手掌蓋在她眉間寶石上,細細釋放神力試探——還是沒有任何異常,神力充沛,神脈完整,這次再往深處試探仙丹真身,沒遇到阻礙,仙丹完整光滑,圓胖依舊,一絲絲裂縫也沒有。
他知道仙丹上有裂縫,卻沒想到已經愈合了,她來天界才多久?莫非是因為裂縫愈合引起的神力衝突?可她的神力分明很沉穩。
那就是神魂不願醒,這麼不想麵對他?
祝玄撥了撥肅霜濃密的睫毛,她睡著的模樣無喜無悲,反而現出一層深刻的孤寂。
當瘋犬的那一麵開始退去,少司寇總要想得更多些,肅霜寧可待地牢受折磨也不肯待在他身邊,因為被他發現認識怨念操縱者?因為被他點破犬妖的事?因為他逼她看那兩百年下界經曆?
他想過肅霜的反應,多半躬身求饒,要麼愧疚認錯,或者試圖挽回,哪怕繼續花言巧語說些曖昧謊話也不是沒可能,他唯獨沒想到她會突如其來這樣恨他。
其實他還沒來得及了解她更多過往,少司寇有耐性,可惜瘋犬沒有,被刺痛的瘋犬隻想先咬住她。
祝玄將她輕輕放回床榻,拿雲紗被蓋好,旋即喚出傳音符,低聲道:“再去一趟下界,去找延維前帝君,告訴他‘仙丹裂縫已經愈合,仙丹沉睡不醒’,最好能把他請回天界。”
傳音符剛遞出去,又收到季疆遞來的傳音:“你還要在玄止居窩多久?儀光我在地牢裡放兩天了,你不會又不審吧?你可彆叫我審,我哪能對美貌的神女下狠手?哎對了,源明老兒拿小書精做文章了,你可要看好她,現在她是真不宜露麵。”
祝玄的眉頭皺了一瞬,抬腳欲走,到底回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肅霜,揮手放下床帳,這才無聲無息離開了玄止居。
*
肅霜正陷在久遠的過往裡出不來。
她又成了一粒仙丹,回到了塗河龍王的藏寶庫,窩在錦盒裡一動不能動。
除去沉睡的萬餘年,從吉燈到肅霜,她有意識的時間大約是六千年左右,真正能動能說話能看見東西,也不過百來年,不過她還是時常會回想往事,再風雪茫茫,依舊有些美好的溫暖。
她唯獨很少想獨個兒在藏寶庫裡待著的那七百年。
那實在不是什麼美好經曆,重獲新生的喜悅很快被衝淡,同樣是雙目不便,吉燈至少能動,可成了仙丹的她連肉身都沒有,誰要吞服仙丹,她也隻能認命。
日複一日未知的命運,日複一日窒息的死寂。
那段難熬的歲月裡,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龍子龍女們來藏寶庫玩。
他們不會亂動藏品,反而說說笑笑很是熱鬨,肅霜所有關於大劫後上下兩界的認知,全部來自他們細碎散漫的閒聊,依稀推測天界好像出了什麼事,好多帝君來了下界。
他們聊得最多的還是八卦消息。
某一年好像是下界起了妖亂,幾個妖君為了爭什麼東西,打得一團亂,那裡麵又有個特彆厲害的,最後剩下幾個妖君便聯手先把他除掉了,據說手段十分卑劣凶殘,連屍身都不放過。
又有一年還是妖亂,聽說下界某個年輕妖君霸占上界神女,結果惹來刑獄司少司寇的追殺,所用手段極其血腥殘忍,殺光了那一脈的妖,震驚上下兩界,提起來都說不像天界神君,更像個魔頭。
可惜龍子龍女們來的時間終究不多,仙丹慢慢學會了自己編故事。
她編身懷血仇奄奄一息的妖魂突然蘇醒,終於成功複仇還打敗魔頭的故事,最好再把仙丹從這死水般的寂靜裡拉出去。
無論編多少版本,仙丹都想打破現狀,哪怕隻有一個聲音也好。
終於,在那個寧靜的清晨,真有聲音響起了:“我怎麼成了隻錦盒?!”
肅霜驟然睜開眼,還未來得及回顧夢境,便聽見季疆的聲音,像是從千裡之外傳來,特彆渺茫:“小書精醒了沒?快醒醒呀小書精。”
她昏亂的視線晃了許久,終於望見枕畔爬著條細小的金蛇,蛇口中咬著一團雪白的兔毛。
季疆的聲音還是那麼渺茫:“你的小仙兔被壞蛋抓走啦!這是它的毛吧?”
肅霜翻身而起,誰想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竟連坐也坐不直,當頭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小金蛇靈活地遊到麵前,季疆“哎喲”一聲:“怎麼回事?我還想帶你一起救小仙兔呢!你行不行?要麼你摸一下金蛇,不然我可走了。”
肅霜喘了片刻,伸指在金蛇冰冷的腦袋上一觸,下一刻指尖便被兩根手指捏住,季疆一倏忽間便落在眼前,蹲在麵前撐圓了眼睛歪頭看她。
他穿著華貴的紺青氅衣,發辮束得齊整,一副要去赴宴的文雅神君裝扮。
可他的表情一點也不文雅,微微眯著眼,眸光裡現出一層奇異的狂熱,輕聲道:“真像啊,也是病懨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