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霜猶帶迷惘,慢慢環顧四周,她懸在一條寬廣無垠的河流間,東南西北,入目可見的四麵八方,是無邊無際的星空。
遙遠的東方有一帶黑線勾勒險峻輪廓,像一座極高的山崖。
她怔忡良久,下意識朝那裡遊去。
那座山崖看著極遠,卻又如雲一般飄忽不定,片刻工夫便不可思議地湊近過來,幾乎近在咫尺,崖底立著一尊漆黑石碑,其上銀光幽幽,寫著“雲崖”二字。
山崖是雲崖,那這條河便是雲崖川?
肅霜正想上岸,耳中忽然“嗡”一聲,眼前像是山洪爆發,無數畫麵與聲音洶湧而來。
看到了,那一片幽深的竹林,還有那個假太子,他刨出心頭血灑向她,令她生出雙目,又奪走了她的光明。
胸膛裡的心跳得沉悶又激烈,好眼熟,假太子好眼熟,他是……他是……
肅霜按緊額角,竭儘全力撈擷腦海裡若隱若現的靈光,然而天頂轟然而起的雷鳴聲打斷了她的努力。
高得望不見儘頭的雲崖頂正有大片紫黑雷雲堆積,聲勢驚天動地。
難不成是犬妖弄出來的動靜?
肅霜正欲騰飛而起,身下的九幽黃泉水像是舍不得她,細細拉扯著,有個聲音不停在腦海裡回旋:彆去,彆去,都是傷心事。
她不予理睬,震蕩神力,疾電般飛了起來。
*
犬妖睜開眼,頭頂金色的銀杏樹葉正像下雨一樣飄落。
他剛才似是做了個美夢,愉快的情緒跳躍在身體每一處,害他根本坐不住,恨不得馬上溜達兩圈才舒坦。
他一骨碌跳起來,正要爬樹,忽聽後麵有人叫他:“燭弦,今天可不許爬樹。”
是母親!
對哦,他是燭弦,是母親最寵愛,捧在心尖尖上的獨子。
燭弦聲音歡快地應和著,身體更歡快,小馬駒一般蹦躂著上了回廊,調皮的風把束發的絲繩扯得鬆開,他烏黑的長發隨著蹦躂的動作起起伏伏,跑到母親麵前時,已不成形狀。
“你看看你,真是不像樣。”
母親伸指在他額上嗔怪地一戳,旋即蹲下來,用手細細替他將淩亂的頭發理順。
她的眉毛彎彎的,像起伏平緩的小山。她的眼睛裡總有雲一樣多的溫柔笑意,從不吝嗇拋灑給他。她的聲音像春風一樣,柔和婉轉,哪怕是嗔怪自己的時候,也舍不得高聲責罵。
淩亂的頭發很快被母親理好,重新挽了個發髻,母親用白玉冠代替絲繩,小心打扮整理完畢,再細細打量他。
看著他清秀可愛的五官,一身白衣裳襯得他更像個小神女,母親便笑了一聲,將他環入懷中,憐愛地摩挲他圓圓臉蛋,柔聲喚他:“我的弦弦兒越長越好,還這麼聰明,這麼聽話,你父親見了一定開心。”
燭弦的好心情被“父親”兩個字瞬間打落低穀。
他不喜歡父親……不,或者說,他懼怕,因極少見到他,因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什麼暖意。父親多數時候是連話都不與他說的,甚至不許自己在外麵提到他,見到了必須裝不認識,沒看見。
藏不住心事的燭弦把所有不情願都放在了臉上,果然惹得母親又在他額上一戳。
“不許板著臉,他可是你父親。”母親諄諄善誘,“隻是……有些難處,他沒法把疼愛你的心表現出來,但他最疼愛的一定是你,叫他看到你這副樣子,他該多難過?”
真的嗎?可燭弦總覺得這是母親的一廂情願。
母親站起身,牽著他的小手慢悠悠沿著回廊往外走,聲音也慢悠悠的:“這次是吉光帝君的壽宴,不過吉燈少君前些日子不幸殞命,他心裡一定難受得很,你要乖乖的,彆在駺山胡鬨,爬樹鑽泥坑可不行,不然回來罰你跪三天。”
說著,她又笑了起來,笑意甜甜的,像有一層粉霞敷在了麵上。
“又能見到你父親了,他叫咱們去的,一定是有什麼好消息……對了弦弦兒,在外麵不可喚他父親,小心彆犯錯。”
他才不會犯這種錯……燭弦在心底小聲辯駁,想讓他叫都難。
可真不想去什麼駺山,隻想在家裡跟母親玩,但他的不情願從來都沒啥用。
燭弦滿心不爽地上了長車,一路往駺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