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此生何以夢成空(一)(1 / 2)

青鸞帝君帶著證人去見水德玄帝一事,很快傳遍了天界。

因著上任青鸞帝君自戕,說青鸞一族從此與源明帝君結下血海深仇並不為過,如今這位青鸞帝君繼位後又幾乎沒離開過棲梧山,她從哪兒搜刮的證人?

難不成是要做偽證?可她不找刑獄司,反而找了水德玄帝,可見是有幾分底氣,搞不好真有什麼能重創源明帝君的證物。

事到如今,回想源明帝君在天界隻手遮天的景象,諸神竟生出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距離天界第二次大劫過去太久,雖說沒有了天帝,可日月輪轉依然如故,上下兩界也沒出過什麼難以應付的大亂子,以至於源明帝君一步步走到權勢滔天的地步,諸神竟也慢慢習慣了。

四方大帝的回歸像是驚醒一場迷夢,源明帝君這些年的籌謀規劃,霎時間變成了可笑的權術把戲。

大劫來臨時,沒有天帝血脈的他能做什麼?假冒太子者又能做什麼?

他這是為了一己私欲,對上下兩界的存亡視若無睹。

想到這裡,諸神便恨得牙癢癢,隻盼水德玄帝鐵麵無私,今天就把可恨的源明拉下雲頭,打進地牢。

外麵的議論紛紛,身處水德玄帝神殿的池瀅並不知曉,她垂手畢恭畢敬地站在神殿台階下方,耳朵裡聽著自家女仙哭哭啼啼地給寶座上的水德玄帝訴說下界遭遇。

當然,女仙說的幾乎都是實話,終於等到千載難逢的複仇機會,池瀅怎能放過?又怎會不費儘心血打磨證詞?水德玄帝可是四方大帝之一,胡亂栽贓怕是一下就被識破,真正會撒謊的,都是十句裡隻有一句假話。

女仙絮絮叨叨,終於要說到關鍵處,池瀅麵不改色地靜靜聽著。

她並不擔心,來之前她已和這些“證人”對了無數遍證詞,證詞都是實話,她隻要求他們若有若無添上一句——“……婢子為妖君捕獲後,他似是心情很好,說了許多怪話……說什麼他做的是天上地下最偉大之事,說著說著,又提到了、提到了源明帝君……罵他小氣……婢子所言句句為實,不敢有半點虛假,請陛下明鑒!”

很好,這不就成了?

池瀅目中極快地掠過一絲笑意。

寶座上的水德玄帝沒有穿冕服,依舊是一襲尋常布衣,神色平靜地聽女仙哭訴完,他靜默片刻,緩緩問道:“帝君,此事為何來尋老朽?這是刑獄司的職責範圍。”

怎可能去刑獄司?沒有了季疆,那裡是祝玄的天下,她對祝玄著實忌憚又痛恨。

池瀅用眼神示意剩下的幾個神族上前哭訴,一麵應道:“源明帝君畢竟譽滿天界,我想此事交代給四方大帝要穩妥得多。”

哭訴聲很快又在大殿內斷斷續續連綿不絕起來,池瀅一麵聽,一麵思緒卻飄了很遠。

這些地獄般煎熬的日子,她怎樣也找不對複仇的路,甚至賠了所有的青鸞火,什麼都沒換回。然而世事正有如此巧合,偏偏蹦出來個嗽月妖君,偏偏抓的是她的女仙,又偏偏,這女仙還逃出來了。

是父親在天之靈的庇佑麼?

可恨的、不可一世的、曾經如日中天的源明帝君,終究要被她狠狠扳倒落地。

漫長瑣碎的哭訴證詞終於結束,水德玄帝喚來神官勸慰哭泣不停的證人們,又道:“證詞已有神官記錄,此事老朽記下了,若無他事,帝君請回。”

這不是池瀅想要的反應,但素日聽聞水德玄帝性情寡淡,倒也罷了。她在來之前刻意造過聲勢,想必此刻全天界都知道了,不信水德玄帝不給下文。

池瀅躬身後退,忽又停下,輕聲道:“水德玄帝陛下,我……我能見一見太子殿下麼?”

季疆在下界現出天帝神像已是好幾日前的事,其後每日都有神族趕往九霄天,想拜見失而複得的太子,卻都被水德玄帝婉言謝絕,這位四方大帝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水德玄帝的回答出乎意料:“太子已於昨日安置在了天宮內。”

竟已回歸天宮?那他為何不出來麵見諸神?

池瀅滿腹疑惑,退出神殿後,立即吩咐長車起飛去往天宮。

九霄天清淡的風將紗簾吹得翻飛搖曳,沒一會兒,右臂又傳來熟悉的疼痛。

這是交出所有青鸞火的代價,被燒焦的右臂每天都會突如其來痛上一刻。

池瀅默默忍受著徹骨的痛楚,額上細細出了一層冷汗。

她活到現在,複仇幾乎是唯一的目的,為了複仇,她失去太多,把青鸞火丟出去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真的永不後悔。

眼看血海深仇得報,預想中的狂喜隻有短短一瞬,隨之而來的,卻是無解的空虛。

什麼緣故?池瀅不懂,隻有那些無處安放的巨大空虛是真實存在的,手臂上蝕骨摧心的劇痛也是真實的,鼓動著她心底那層單薄的悔意迅速變成一隻龐然怪獸,凶猛地嚎叫著不足。

池瀅看著那頭怪獸,又感到茫然——她是為了失去青鸞火而後悔?還是為了沒從季疆那裡得到想要的反饋而痛苦?

池瀅和重羲太子可是自小一塊兒玩,對他的秉性再了解不過,他若是嬉皮笑臉,滿口許諾,她反而一下懂了,他根本不在意,自己這股奇異的恨也會理直氣壯些。

季疆若是一言不發,好像根本沒這回事,那她也懂了,他必會重重回報,全了她的複仇請求。

可季疆隻給了一句輕描淡寫的承諾,好似放在了心上,又好似沒有。

就這一點不可捉摸、難以理解的“莫須有”,叫池瀅心裡的怪獸哀嚎不休。

想折磨他,想看他臉上露出痛苦悔恨的神色,流著淚,最好還流著血,跪在地上抱著她的腿哀求,也許是求她放過他,也許是求她看他一眼……

池瀅重重吸了口氣,無數不成片段的情緒和想象在腹內沸騰,她實在不知自己要拚出什麼形狀,那就見到季疆再想。

無論如何,她想見他。

很快,池瀅就知道為何季疆不麵見諸神了。

太子寢宮被水德玄帝的神官們圍了裡三層外三層,想拜見太子,一次隻允許進去一個,也不過是在月窗邊看上一口茶的工夫,連話都不給說。

太子一直沒有醒,能把他燒得麵目全非的火究竟從何而來,誰也不知。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躺在重重紗帳後,療傷陣的清光一刻不停歇地籠罩著他,似乎沒有半點效用,他看上去與一截燒焦的木頭沒多少區彆。

池瀅不禁茫然,她實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她知道季疆受傷,也聽說了嗽月妖君的厲害,但——他不是刑獄司少司寇嗎?他還是太子啊!

“為什麼不救他?”池瀅疑惑地問守在門前的老神官,“四方大帝不是回歸天界了嗎?水德玄帝也救不了?”

那老神官應道:“灼傷殿下的火非同尋常,療傷術法與仙丹靈藥效用不大,不過帝君放心,傷勢看著可怕,其實神脈無損,殿下隻是睡得久了些。”

“那他為什麼一直不醒?”

池瀅的急切令老神官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他認得這位年輕的帝君,是她用青鸞火從眾生幻海裡把季疆換回來的,使他免受天道責罰,其後她也暗中尾隨過季疆好一段時日。

可惜,癡心錯付。

老神官若有所思地看著池瀅,溫言道:“殿下終究年輕心熱,或許遇到了什麼邁不開的失意挫折,水德玄帝陛下探視時也說了,殿下心事鬱結難解,故而並非傷重不醒,是他自己不願醒。”

池瀅隻覺不可思議,心事鬱結?季疆也會有心事鬱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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