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此生何以夢成空(三)(2 / 2)

素竹緊緊捂住胸前傷口:“事關嗽月妖君,隻怕……我們換個安靜的地方說。”

他不顧攔阻,踉蹌著往南天門外走,那幾個南天門守衛神兵聽到“嗽月妖君”四字,哪裡肯放,一路追著問:“嗽月妖君怎麼了?快說!四方大帝都回來了,有什麼可怕的?”

肅霜見素竹在他們的推搡下頹然倒地,立即過去攙扶,一觸到胳膊,卻覺他在劇烈發抖。

“肅霜神女,”素竹聲若蚊呐,“對不起……”

肅霜猛然一怔,但見濃黑妖霧墨水般散逸,可怕的妖力倏忽間出現在身後,她的脖子被一隻大手一把掐住,嗽月妖君嘶啞的聲音近在咫尺:“你竟然想躲在天界?天真!跟我走吧!”

肅霜望向素竹,他眼裡滿是淚,愧疚地彆過腦袋。

幾名南天門守衛神兵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一時驚呼叫罵,一麵急急放出預警符紙,霎時間竹哨般尖銳的聲響一道接一道,直奔南天門而去。

嗽月妖君望著眼前零星幾個神兵哈哈大笑:“就這幾個?再多來點!”

他長臂一揮,他們便倒了下去,因見南天門內被預警符紙召集的神兵越來越多,他忽地大喝一聲,兩隻身外化身從雲頂呼嘯而下,瞬間衝散潮水般湧來的神兵,寬敞的白玉台階登時紅了大片。

嗽月妖君快意地笑了兩聲,鄙夷道:“一群雜碎!”

他瞥了一眼麵如死灰的素竹,淡道:“你做到了答應我的事,我也守諾,回去吧。”

語畢,他扯下腰間的一隻小木瓶,在肅霜頭頂輕輕一拍,她便像一縷煙一般被收了進去。

*

預警符紙尖銳刺耳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外麵隻有妖雲湧動的暗啞沙沙聲,這次是切切實實被嗽月妖君抓了個正著。

也罷,多想無益,不過徒增驚恐。

肅霜索性彎腰坐了下去,默默環顧四周。

她應當是被嗽月妖君施法丟進了什麼法寶裡,四周霧蒙蒙的,不見天也不見地,卻意外地有一絲熟悉感。

這裡與生死交界之地那布滿灰霧的樹林很相似。

嗽月妖君的聲音突然自外傳來:“怎麼不說話?莫非還妄想天界派兵相救?我勸你識時務些,天界怎可能庇護你?他們一時半會兒不知實情,知道了之後你隻會死得更快!你猜猜,被我在南天門當眾劫走,天界會怎麼揣測你?”

“我都被妖君抓住了,還能妄想什麼?”

肅霜輕描淡寫帶過他的話題,忽又問道:“妖君,這個法寶是不是用生死交界之地那片林中的樹煉製的?”

嗽月妖君有些意外:“哦?你挺有見識,那一片灰騫林可是禁地,你去過?”

“因緣巧合下確實去過。”肅霜停了一下,“那怎會是騫林?我在黑線仙祠做過侍者,無論黑騫林還是紅騫林,長得都不是那樣。”

“效用不同,自然模樣不同,其實都是騫林。紅騫林生出紅線,黑騫林生黑線,生死交界地的灰騫林隻吐息魂魄中的記憶,使其不侵擾到凡間。”

“妖君是說,那些灰霧是魂魄裡的記憶?都是凡人的記憶嗎?”

“嗬,當然不隻是凡人,萬物眾生的記憶都在其中。哼,無恥的天帝常說什麼‘上至九霄天,下至九幽黃泉’,臉皮厚得可笑!天道隻管生之事,神族記憶還不是一樣要流入死之地!”

肅霜奇道:“那相顧帝君的記憶是不是……”

不等她說完,嗽月妖君冷道:“神魂碎片在你身上,你怎會一丁點有關帝君的記憶都沒有?”

肅霜答得巧妙:“我若有帝君的記憶,又怎會躲妖君躲到天界呢?”

嗽月妖君倒有些悵然:“或許是過去太久了吧……”

肅霜放軟了聲音:“不瞞妖君,我對相顧帝君所知甚少,這幾天尋了許多卷宗史料,不過與帝君有關的大多言辭含糊,倒是看到一篇逸聞,說帝君曾養過一隻小豹子,該不會就是妖君你吧?”

嗽月妖君許久沒有說話,就在肅霜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卻長長歎息了一聲。

“想不到還留著這麼古早的記事……”妖君語帶惆悵,“我本是下界最普通的豹子,剛出生,母豹便死在狩獵中,路過的帝君見我可憐,便收養了我。天界清氣濃鬱,我漸漸生出靈性,那時一心隻想努力修行,報答帝君救命養育之恩。”

肅霜很捧場:“後來呢?”

“帝君時常問我,那武將須得會打鬥的來做,文官須得腦子聰明的來做,手巧的進神工司,身段柔軟的進天樂司……天上地下所有職務,能者才能居之,為何獨獨天帝不是?我也不懂,到今天還是不懂。”

“帝君說,天道定下規則,眾生追隨遵守,可倘若規則不合理,斷沒有盲從的道理。天帝寶座若是給帝君來坐,天上地下一定不是現在的模樣!後來帝君終於開啟了他的雄途偉業,可惜那時我連人身都沒有,幫不上忙……”

雄途偉業?相顧帝君有過什麼建樹?

肅霜默默搜刮記憶,是說偷盜火種,利用無數凡人性命弄出障火?還是說,搞出了萬靈避讓的魔地吞火澤?雖然妖君說得熱血沸騰,但這位相顧帝君乾的可都不是好事啊。

肅霜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嗽月妖君的聲音慢慢沉下去:“那天帝君帶我去了吞火澤,和我說,他知道要如何觸發裁斷,粉碎天道規則束縛了……可是那一天後……他們把帝君捆回了天界,碾碎神魂,放逐神軀,就是為了不讓回憶流入死之地,我找了那麼久,終於尋到一塊有靈性的碎片……”

肅霜暗暗心驚,柔聲道:“妖君是要帶我去吞火澤嗎?”

嗽月妖君哼哼笑了幾聲:“你引我說這許多話,是想尋破綻?倒是不笨。不過,即便逃了,你能逃去哪裡?天道詛咒,你隻會生不如死,死我手裡,還可以給你個痛快乾脆。”

確實生不如死,在冬靜間回避一切毫無希望的日子,才過了幾天,她已是生不如死。

記得以前靈雨給她念書聽,說天宮雲池裡養著天上地下最後一隻何羅魚,後來肅霜才知道,這隻天上地下最孤獨的何羅魚,隻活了千年不到便鬱鬱而終。

說什麼尋一塊最冷清最荒蕪之地獨生獨死?她不願這樣活著,世間偶爾向她投遞而來的溫情與柔軟是那麼閃耀珍貴,所以她選擇了回應素竹的求助,所以離開前,偷偷把雍和元君的茶點都帶上了。

肅霜從袖中摸出茶點盒,挑了一粒最好看的細細咬上一口。

又香又甜,真好吃。

她低聲道:“就算真的要死,我也想死在最開心的時候。”

不知這句話戳中嗽月妖君哪根笑筋,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持續了沒一會兒,忽地戛然而止。

肅霜聽見妖風凝聚的動靜,下一刻,嗽月妖君冷道:“是誰?”

熟悉的低沉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嗽月妖君,彆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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