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此生何以夢成空(三)(1 / 2)

正殿一時間陷入異樣的死寂,神將們倒是驚愕居多。

儀光與源明帝君的關係,整個天界都知道,相比源明帝君,儀光總歸口碑好上許多,原本對她心懷成見的神戰司戰將們,也因她自己辭去神將職務而有所緩和,眼下源明事敗,儀光過來與他最後說兩句話權當告彆倒也罷了,睜一眼閉一眼的事,這裡這麼多神將,還能讓她放跑源明不成?

誰也沒想到她下手如此乾脆利索,一刀斬首,不留餘地。

仿佛直到此時,諸神才想起她是個身手與修為都十分精湛的戰將,這麼近的距離,即便有四方大帝在,也攔不住她下手。

“你竟敢擅自殺害要犯!好大的膽子!”

回過神的戰將們立即將儀光團團圍住。

儀光低頭靜靜看著源明的頭顱,他麵上滿是血汙,可是在死亡來臨的一瞬,猙獰的神色卻變得平靜,頭顱雙目緊閉,唇角平緩,像是睡著了一樣。

……結束了,所有的,她的癡戀,她的疑惑,她的絕望,她的煎熬。

一切都結束了。

儀光鬆開手,長刀“叮”一聲掉在地上,她轉身平靜地望向朝自己怒目而視的神將們,輕聲道:“我殺了他,我認罪。”

*

抓捕源明帝君可算轟轟烈烈的開始,戛然而止的結尾,誰也沒想到會是儀光動手殺了源明帝君。

聽說儀光是由水德玄帝親自審問,過程無人知曉,隻知道儀光平安無罪,重新做回了神戰司戰將,隔日源明帝君諸般罪名就被一一列出,公示在天宮外,密密麻麻的字,實乃真正的罄竹難書。

諸神對此熱議紛紛,其中另有愛好八卦者,挖出各種小道消息,據說儀光與源明帝君最後見麵時,似乎喚的他“成饒”。

在各類卷宗史料裡翻了又翻找了又找後,諸神發現,成饒神君似乎是上上代天後的弟弟,史料記載他殞命在第一次天界大劫中,殞命時正在大婚。

死而複生在天界都算個虛妄傳說,那成饒怎麼複生成了源明帝君的?再說了,倘若當真是成饒,那他……豈不是重羲太子的小舅舅?

回想刑獄司與源明帝君針鋒相對的經曆,什麼情誼都沒看出來,不死不休倒是看出來了。

想來這也不過是一宗離奇謠言罷了。

無論如何,源明帝君事敗的餘波漣漪不斷,曾經隻手遮天的帝君,牽扯的範圍又廣又深,每天都有神族被押送地牢,也有神族被重新送回,殘黨們想必日日驚心。

紛紛擾擾的聲音傳到肅霜這裡時,她正盯著矮案上的茶點盒怔怔出神。

茶點是早上雍和元君吩咐小仙童送來冬靜間的,源明帝君事敗,真實身份是成饒的消息,也是小仙童帶來的。

當年吉燈少君被太子折辱,是為了躲避成饒神君的追捕,不得已摔進煉丹爐殞命,此事天界知者不多,雍和元君算一個,雖說那時候她提起這樁舊事,是為了攻擊源明帝君,話裡卻也有替吉燈不平之意。

如今肅霜身份暴露,源明帝君事敗,故而元君特特送來茶點,甚至捎了一句話:往事煙消雲散,今日身心皆由己,多向前看。

肅霜明白,元君想撫慰孤零零的吉燈,這是她獨有的溫柔。

茶點的清香一陣陣漫溢過來,分外誘人,她忽然反手輕輕合上了蓋子。

即便是這般淺顯的溫柔,她也隻能回避。

這些天肅霜嘗試冷靜且冷酷地分析自己所處的局麵,發現想留住小命的話,她一不能在天界久留,二不能被嗽月妖君抓到,簡而言之,從此後餘生多半隻有逃亡。若是運氣好些,她便活久一些;若是運氣不好,還是要丟命。

這樣看來,不活著最好,殞命後才是真正的煙消雲散。

為什麼還活著呢?行屍走肉般縮在冬靜間,門窗都不開,對外不聞不問,對自己也不聞不問——即便如此,她還是活著。

師尊說她是有執念者,或許是吧!因為遇見的美好太少,所以格外珍惜。她滿懷勇氣,一遍遍想著以後會好的,活著才有好事,如今念想都已乾枯,還撐著僵硬的骨頭,不肯徹底斷裂。

她已經把自己慘淡的小半生來回想了無數遍,生命裡越是美好溫暖的,越是短暫,最後留給她的痛苦也越沉重,仍舊殘存的美好,她隻能儘量遠離回避,如師尊,如眼前的這盒茶點。

被天之道詛咒者,所愛皆彆離,所求皆有憾,那麼,不愛不求可以安穩無波地活下去嗎?尋一處最荒蕪最冷清之地,伴著幽咽不絕的風雪聲,獨生獨死,可以嗎?

可那些執念猶在胸膛裡徘徊不舍,想活著,想活得自由而美好,想有屬於自己的屋簷,有親切的說笑,相互扶持的溫馨,它們星星點點散落,柔弱到不堪一擊,卻難以磨滅。

肅霜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茶點盒,又飛快縮了回去。

她抱膝坐在軟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茶點盒,好像那裡麵放著的是滋味絕美的毒藥,想嘗一嘗夢寐以求的味道,又怕暴斃。

天色漸漸暗下去,又漸漸亮起來,她就這麼對著矮案枯坐了一夜。

四肢有些僵硬,肅霜剛動了動胳膊,冷不丁一團清光似箭一般穿過木窗,掉在腳邊,是一張傳音符。

會是誰?師尊一般不用傳音符,或許是祝玄,又或許是秋官們有什麼事。

她在接與不接兩個選項裡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撿起了傳音符,剛一觸發,便聽素竹急切而哽咽的聲音傳來:“肅霜神女!亭亭……亭亭又被抓走了!他們都被抓走了!現在就剩我一個!我、我在南天門!”

肅霜一下站了起來。

又被抓走是怎麼回事?又被嗽月妖君抓了?妖君怎麼知道她認識長風山那些山神土地的?難道過程中他就已察覺了?素竹是來南天門遞狀子的嗎?

一連串疑問在腦中炸開,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心裡一個冰冷的聲音:彆去,他們死活與你有何乾係?你就該找個最冷清最荒蕪的地方,獨個兒過完殘生。

肅霜推窗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不去嗎?無視這些朝自己伸出的求救之手?從此後無論是誰,無論看到什麼,都見死不救,視若無睹?

耳畔仿佛有兩種聲音在糾纏,一邊是孤寂幽咽的風聲,一邊是大說大笑的飲酒熱鬨。

肅霜抿緊嘴唇,驟然合上眼,再睜開時,她一把推開了窗戶。

*

因著天界近日大事不斷,南天門附近前所未有地熱鬨,神來神往,比平日何止多了十倍,祥雲鋪得漫天漫地,反而襯得孤零零躲在柱子後的素竹分外顯眼。

早有幾個南天門守衛神兵圍了過去,小聲嗬斥他:“下界山神,若有狀子遞就快進去,莫在南天門附近逗留!等下……你身上這些血……”

“素竹。”

肅霜飛快落下雲頭,素竹見著她,立時淒聲道:“肅霜神女!他們、他們都……我該怎麼辦?”

他又是滿身血,好在傷勢似乎不重,還能騰雲飛來南天門,肅霜伸手扶住他:“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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