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李雲杳給沈霽放了假,但因為要暫時搬到書閣那邊去睡覺,所以沈霽很是主動地指揮著仆役、女使搬東西。
除了床褥、衣物、李雲杳的飾品及一些貴重之物需要搬之外,其餘的東西都不必搬動,所以下午的時候,倆人的窩就成功地移到了書閣處。
沈霽明明沒乾活,但她一副很疲憊的模樣躺在新窩上。這火炕是給人在冬天的時候臨時休息用的,並不大,而且周圍都是書架,生活用品和擺設比較少。
沈霽抬眼看到李雲杳在旁邊整理自己的書架,便道:“住到這裡就感覺自己被書包圍了,有點窒息。”
李雲杳勾起唇角:“住這裡,我睡覺都能香一些。”
沈霽:“……”
跟你還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被她遺忘了大半天的事情,她立馬從火炕上坐起來,道:“那個,既然已經搬完了房間,那我就先出門了!”
李雲杳看起來並不在意她要去乾什麼,隻是應了聲,然後繼續整理書架。等沈霽離開了,她才皺了下眉頭,沉思了好會兒,才隨便抽出一本書,坐在炕上,心不在焉地看了起來。
——
沈霽來到呂念川這兒時,正巧遇到一個男子從院內出來,對方看到沈霽,似乎嚇了一跳,然後側過身去,看起來準備給她讓路。
沈霽認得他:“高、高……”
“高、高、高恕。”男子結巴地回道。
這倒不是因為他緊張,而是他本來就有口吃的毛病。
“你怎麼又來了?”沈霽看他。
高恕沉默了會兒,鼓起勇氣反問她:“那、那你怎麼也、也還過、過來?”
沈霽剛要作答,突然醒悟過來,對方是在責怪她為什麼成親了還要來找呂念川。她之前之所以問高恕,其實也是因為高恕在未成親之前來找過呂念川聽曲,後來娶妻之後,就沒來過了。
要說這高恕,他認識呂念川的時間比沈霽認識呂念川的時間要早,因為他是武將高防之孫,而武將高防則是自唐之後,使隴右地區重新歸於中原政權的功臣,他擊敗了吐蕃人,收複了渭河以南的伏羌地區,不過他於963年病逝,隻留下一子,現正任太府寺丞。
如今九寺五監形同虛設,並無實際的職權,加上高恕有口吃的毛病,自幼就被人嘲笑,不免有些自卑,因此即便他早於沈霽認識呂念川,也更早就傾心呂念川,卻沒有什麼大膽之舉。
他能做的就是在有閒錢的時候來聽呂念川彈奏一曲,若能跟呂念川說上話,那自然最好。
不過自從知道呂念川跟沈霽的關係後,他雖然有些嫉妒和不甘,卻也不敢相爭。加上家裡為他娶了一個妻子,他便很長一段時間不再來呂念川這兒。直到他知道沈霽也娶了妻,並且開始冷落呂念川之後,他才敢重新來這裡。
沈霽可不知道他苦戀呂念川的事情,隻當他跟大多數世家子弟一樣,隻是來找呂念川聽曲消遣的,所以她自然聽不懂對方語氣裡的怨憤。
她疑惑地說:“呂姐姐既沒將我拒之門外,我又想來找她,為啥不能過來?”
“你——”高恕有些氣憤,然而想到呂念川的態度,也知道當事人都不在意,他一個外人憑什麼來替呂念川感到不值?
他最終沒說什麼,灰溜溜地跑了。
沈霽:“……”
她沒再理會高恕,徑直進去找呂念川。
“呂姐姐!”
呂念川正在收拾古琴,剛才沈霽碰到高恕的時候,婢女就跟她說了,因而沈霽這會兒進來,她並不意外。
“沈衙內,可真是稀客!”婢女諷道。
呂念川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低下頭去,不敢再多嘴。
沈霽抓了抓腦袋,也很是內疚:“呂姐姐,我知道錯了。”
對於她將自己遺忘了這麼久,呂念川固然有些失落,也曾動搖過是否要怨她,然而最終做出這一切決定的都是自己,委實不該怨彆人。於是心緒複雜煩悶,她依舊端得一副溫婉從容的模樣。
“霽兒做錯什麼了?”她問。
“很久沒來見你。”
呂念川粲然道:“這算什麼錯呢?我並不是霽兒的責任,也不是你的牽絆,縱使你就此忘了我,一輩子都不來找我,你也並沒有做錯什麼。”
沈霽抿唇,她總覺得呂念川話中有話,然而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須臾,她問:“呂姐姐,我是不是選錯了?”
呂念川不解其意,但是先遣散了婢女,才問:“霽兒覺得自己選擇錯了什麼?”
“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找李雲杳合作,或許除了跟她合作,我還有彆的出路,彆的選擇,隻是我沒有花太多心思在尋找彆的辦法上麵……”
呂念川抬手捂了一下她的嘴,止住了她的話。
沈霽望著她,沒再往下說。
“為過去的行為懊悔,這可不是霽兒的風格。”呂念川頓了下,認為是自己無意中流出的情緒影響了沈霽,於是又調整了心情,微笑道,“況且這世上之事沒有最正確的選擇,隻有就解決當下的困境做出最好的選擇,選擇了,不悔便是。”
“可人都是貪婪的,想要這樣,又想要那樣。”沈霽認真地看著呂念川,“我覺得我也是貪婪的。”
“人是貪婪的,但也有區彆,是控製貪婪的欲望,還是被貪婪的欲望所控製?我認為霽兒是前者。”
沈霽把心一橫,道:“可我喜歡呂——”
呂念川在她開口之際,眼神便發生了變化,毅然地將沈霽的話截斷:“霽兒看,你今日之所以能思考和探索這些道理,會為彆的事而開始煩惱了,這說明你的思想正在變得成熟,而這一切都受益於你潛心讀書,可見你當日的選擇其實並不像你所想的那般是錯誤的。”
沈霽剩下的話沒能說完,還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也並不後悔當初勸你答應李小娘子的條件與之合作。我隻是有些擔心你若真的要步入朝堂會有怎樣的風險,可那一切都太過遙遠了,遙遠得跟你當時的困境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呂念川眼眶微紅,“後來我又想,若是你能入朝為官,不被人揭穿身份,那你是否能成為一個好官?能否改變許多個像我這般遭遇的女子的未來?當初遇到呂副相實屬我之幸,讓我免於淪落到軍營中被人糟踐,隻是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自己不用選擇是當宮奴還是營奴。我不想當色藝雙絕、名動汴梁的伶人,我隻想當清清白白的呂七君。”
沈霽心頭一震。
步入朝堂,成為一個好官,解救那些像呂姐姐一樣籍沒為奴,身心都被人侮辱糟蹋的女子?!
這是一條她此前從未想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