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杳的問題勾起了呂念川記憶深處的回憶,她也曾這麼問過自己,自己對沈霽到底是弱者對強者的依附,或是將對方當成心靈上的寄托,還是覺得沈霽的身世很有趣,讓她覺得新鮮?
當她不去在意沈霽的身世之時,她發現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她在乎的、感興趣的僅僅是沈霽這個人罷了。
縱使沈霽是女子,縱使沈霽並不成熟,像個孩子一樣需要彆人的關懷與愛護,可她依然會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沈霽的身上。
大抵是落入煙花風塵之地後,她很難再看見如此赤忱的人,——彆人看她的目光像在看玩物,與她往來皆帶著強烈的性-暗示;要麼輕視她、蔑視她,覺得她卑微低賤,不屑與之為伍。
隻有沈霽,絲毫不在意彆人異樣的目光,隻要人在汴梁,每當她演奏完出宮回到住處時,都會像條小尾巴一樣跟著她回來。
終於有一次,她忍不住將人拉到一旁,道:“沈小娘子,奴知道你欣賞奴的琴技,可你可知奴的官奴身份代表著什麼嗎?”
“知道。”沈霽道,“你是教坊司的伶人,也是法曲部的琴師,宮中沒有演奏時,為了生計還得招待各種客人。”
呂念川苦笑,沈霽說得算委婉的了。
她不會逃避自己的出身,更不怕說出來:“奴服侍過很多官人、小郎君,奴並不如你所想的那麼瀟灑恣意、乾淨明媚,所以你沒必要將奴當成那人間的雪蓮花,奴——”
“我知道,人無完人,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所以欣賞一個人,不該隻局限於其皮囊。”沈霽頓了下,又看著呂念川,“不過,呂姐姐你的皮囊也很美,這點毋庸置疑!”
“你明知奴不乾淨,何以還要跟奴來往?”
沈霽苦惱地抓了抓腦袋:“我沒有覺得呂姐姐不乾淨,那些事本來就非呂姐姐能選擇的,身不由己之事,又如何能怪呂姐姐呢?況且,換個角度,很多男子家中三妻四妾,卻還常去狎妓,若以此論乾淨,那也沒幾個人是乾淨的。”
呂念川覺得她這番理論很大膽和新穎。
旋即,沈霽又歎了口氣:“我也知道這麼說很難讓呂姐姐信服,所以,呂姐姐你收下這些錢,有了這些錢,除非是教坊司命令你,否則你再也不必為了生計而讓自己受委屈了。”
沈霽讓人從馬車裡搬了一個箱子出來,打開後,裡麵放著兩個金錠,還有幾個銀錠,除此之外就是些珠玉首飾。這些東西都有明確的來曆,——絕大多數是宮裡賞賜的,上麵刻著賞賜給沈億陸、仙遊郡君閻氏等字樣。
呂念川感動的同時也哭笑不得,沈霽該不會偷了家裡的錢財吧?
“這些都是爹娘給我的,呂姐姐放心地收下吧!”
呂念川望著沈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實身為宮奴,錢財都是其次的,——她們平日會有許多賞賜,所以並不需要擔心生計。唯有麵對權勢時,她往往身不由己,而這是無法用錢財抗衡的。
沈霽年紀還小,尚未明白這世間的規則,隻單純地認為她都是為了生計才被迫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的。
不過呂念川也沒有將這些真相告訴她,而是接受了她的好意,又將三分之二的錢財退了回去,道:“以小娘子來尋奴的次數,這麼點就夠一整年的了,所以剩下那些小娘子先收回去。將來若是小娘子還未忘了奴,再給奴吧!”
“那我以後能常來找呂姐姐玩嗎?”沈霽期待地問。
呂念川好笑地問:“小娘子不懂音律,怎麼就喜歡來找奴玩?”
沈霽不滿地嘟嘴:“上回說了,我喜歡你,呂姐姐怎麼就沒有放在心上呢?”
明知沈霽的“喜歡”並非男女之情的那種,可呂念川還是心動了。
在往後的相處中,這種情愫一點點地增加,情絲一縷縷地將她纏繞。
李雲杳問她心裡是否有沈霽?
答案不言而喻。
呂念川沒有回答,隻是好奇地問:“李娘子知道答案了又能做什麼呢?”
李雲杳道:“隻是有些好奇能讓沈霽那樣天性樂觀的人也消沉了好些時日的美人兒到底說了哪些拒絕她的話罷了,呂娘子若是不想回答,我也不會強求。”
聽說沈霽為此消沉數日,呂念川的心底不可能沒有一絲波瀾,她想了想,自己在李雲杳的麵前倒也沒必要演戲,便問:“她怎麼樣了?”
“算是清醒了,讀書也很是上心,以她的天賦,相信不出幾年,便能金榜題名。”
呂念川早有意料,因此麵上的神情沒有變化,但內心卻還是有些落寞。
“你其實不必拒絕她拒絕得那麼狠,若是你的心裡有她,那大可以勸她進取,然後等待她有了足夠的權力將你從這兒帶走。屆時你們既可以在一起,又不妨礙她如你所願的那般向其餘身陷此地的女子伸出援手。”
呂念川低頭沉思了會兒,道:“李娘子所說的,奴也想過,不過這跟上位者對失勢者的施舍又有何不同呢?”
李雲杳當初從沈霽的隻言片語中便摸到了呂念川的性子,不過麵對麵交談後她才明白,原來呂念川的目光與眼界是真的超脫了這個時代的束縛,是真的做到了推己及人。這種大愛,讓她也自愧不如。
呂念川忽然淺笑,對上李雲杳不解的眼神,才道:“其實奴對李娘子也很是好奇,很早便想與你見麵了。”
李雲杳想到沈霽喜歡跟人傾訴的德性,道:“沈霽沒少在你麵前說我與吳三郎的是非吧?”
呂念川微微詫異:“李娘子與吳三郎的……是非?”
李雲杳愕然,電光火石之間,她便明白了什麼,可惜說出去的話就跟潑出去的水似的,覆水難收。
呂念川哭笑不得,她覺得李雲杳對沈霽誤會頗深,便道:“霽兒她確實常向奴吐露心事,李娘子在她的口中也是一個常惹她生氣的冤家形象,但她從不會跟奴說她之所以這麼生氣,原來還跟吳三郎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