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未過,
放眼望去半山腰的梯田滿而不溢恰到好處,淅淅瀝瀝的雨滴落下在禾下卷起淡淡的漣漪,偶有鯉魚冒出水麵吐著水泡吞下蟲子,原本是一副恬靜的山村景象,卻不見鄉野村夫,正值卯時阡陌田間可見無數身穿長衫的學子背著竹婁踏著泥濘的山路徐徐登階而上。
學子的宿地在山腳處,每日入學皆是登山而行,山路蜿蜒曲折而上,不多不多整好萬階,往往每日求學三更天,天色未明便要花上大半個時辰登山,山腳下更有一巨石刻有亞聖醒世之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邁入學堂之前,
不論再多勞累,
每一位學子必然先行整理衣衫,
細細看去每一位學子皆是,
冠正紐結,襪履束齊,
禮,樂,射,禦,書,數,
本就是君子六藝,
自前任孟夫子任祭酒以來更是將稷下學宮發揚到了極致,早些年間走遍五湖四海結交友人無數,任祭酒後請來友人,稷下學宮皆有夫子友人任教於此,數十年下來少了滿身迂腐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反倒是出了不少左手持書右手握劍遊曆天下的遊俠兒,雖是遊俠兒可胸中同樣不缺筆墨溝壑。
此刻已至卯時末,
稷下學宮後山的門戶外卻靜靜地站著一身穿常服的男子,出宮時數百腰懸禦賜長刀的親衛禁軍沒有守候在左右反而停在了山腳,幽靜的後山門戶隻餘下齊皇一人。
山門外,雨滴落在鐵甲上四處濺開,內襯的黑色布衣已經濕透,數百禁軍默默地持刀站在雨中,稷下學宮的牌匾下的龍輦無人,龍輦後人馬無聲,一片默然的景象。
“萬統領,如今陛下已經山上一天兩夜。”
“咱們當真就在此地等候?”
禁軍副統領挪動了兩步遙遙望著山上眉頭緊蹙,講到底陛下也隻是個不曾修煉的普通人,這一天兩夜下來不說其他實在是害怕陛下的身子骨撐不下去。
“劉副統領的意思是登山?”
“陛下很早以前便說過稷下學宮不見兵卒。”
“君無戲言。”
萬姓統領依舊是安穩的站在雨中。
“可陛下萬一在山上有所不測,那……”
“沒有那個萬一!”
萬姓統領斬釘截鐵道。
“劉副統領隨在陛下的身邊晚了些,不曉得學宮在陛下心中的是什麼樣的地位,隻要有孟夫子在的一天那麼稷下學宮便是大齊最安全的地方。”
萬姓統領喃喃出聲,
仰頭著稷下學宮的牌匾有些出神。
阡陌田間,
一儒士打扮的老者帶著鬥笠坐在田壟間悠哉悠哉的坐著,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和上方學堂中傳來的朗朗書聲山間隱隱還有樂聲傳來甚是愜意。
“蔡祭酒,陛下如今還後山。”
“還是去勸勸吧!”
一年老的夫子邁步走到悠哉悠哉的蔡祭酒麵前長歎了一口氣。
“陛下的性子我是省得的,又如何勸得動?”
“孟夫子的性子更是如此,我又如何去勸?”
蔡祭酒聞聲也是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昨日雨不大,卻下了一夜。”
“陛下近天命之年。”
“身子骨……唉……”
年老的老夫子撫著下頜的白須遙遙對著後山的方向一拜。
“罷了罷了,我自去後山一趟。”
蔡祭酒掀開鬥笠起身往後山走去,當目光落到稻田裡的鯉魚上時,苦笑著搖了搖頭,脫下襪履往稻田而去,看著年過半百的老人下手確是十足的穩當不到十幾個呼吸的時間便捉上了兩條的鯉魚,用草繩穿過提著往後山走去。
“陛下,已經等了許久。”
“孟夫子若是真願意見陛下,早就出山了。”
“何苦如此?”
行禮過後,
蔡祭酒尋了處未被雨水打濕的地生火起來,未至秋季稻田裡的魚不夠肥美可卻是鮮嫩,輕自動手處理起來,動作甚至極為熟練。
君子遠庖廚本就是亞聖勸人行仁術之言,也不知是被誰曲解成荒謬之言,不忍殺生,確也不是絕對,畢竟人總是要填飽肚子的,總不能君子到了荒郊野外便白白餓死吧?
“孟夫子入後山已經十年。”
“曾說過不過問朝政……”
“朕願意等。”
“朕也相信孟夫子心中是有齊國的。”
齊皇田恒笑了笑語調有些微弱乏力,細細看去麵色蒼白,身上的常服已經被雨水打濕透了,大袖貼在手臂上皺褶著,斑白的頭發已經露出被雨水打濕一綹一綹的貼在後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落魄的老人哪有朝堂之上的半分威嚴氣度。
“陛下,那又何苦等在雨中?”
“便是傘也不撐一把?”
“心誠!”
“早些時候曾有幸聽過夫子講學。”
“說到底朕也勉強算是夫子的學生。”
“說來好笑,如今徒弟狼狽的模樣誠心些,當師傅的看見了也能心軟些。”
齊皇田恒苦笑著搖了搖頭。
“如今陛下急著見孟夫子,是因為上黨一事?”
蔡祭酒問道。
“自然如此。”
“莫非那二十萬人的去向出了變故?”
蔡祭酒聞言眉頭緊蹙起來。
“沒有那二十萬人了。”
“陛下的意思是?”
蔡祭酒難以置信的開口道。
“我大齊那二十萬兒郎皆葬身於上黨!”
田恒搖頭苦笑道。
“這……”
蔡祭酒呼吸急促身子輕顫起來。
幾炷香後,
蔡祭酒的氣息平穩下來,
“陛下,近日憂心了!”
蔡祭酒將鯉魚放在木架上,
理了理身上的長衫躬身一禮。
“呼,待在宮中許久。”
“如今至此心境倒是平和了許多。”
田恒深吸了一口氣麵前是一片竹林雨滴落下耳邊有穿林打葉聲響起,清新的空氣中帶著竹葉的輕香。
……
不知過了多久,
一旁竹林下“滋滋”的聲響傳來,
柴火很旺,
魚的表麵微焦有油光冒起,
蔡祭酒從袖口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小心翼翼的將粉末撒上,聞著誘人的香味,蔡祭酒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往前。
“陛下,還是吃點東西吧。”
“稻花魚。”
田恒心神微動,
舔了舔泛白的嘴唇卻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比不得宮裡的山珍海味。”
“可確是孟夫子入後山之前最喜歡的吃食。”
蔡祭酒笑道。
“陛下,嘗嘗吧。”
“吃飽了,也有力氣多等一會。”
“臣,陪您。”
蔡祭酒很是認真行了君臣之禮沉聲道,最初的祭酒本是是一種祭祀活動,最長者立主位,麵向祭神開席,後齊國設稷下學宮,學宮中設祭酒一職,為天下文人大開求學之門,這身份可謂是清貴至極。
自孟夫子任稷下學宮祭酒以來,原本不溫不火的稷下學宮可謂是到達了頂點,在齊國文人的眼中稷下學宮便是最高學府,便是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出自學宮,同樣祭酒的身份水漲船高,便是見了當朝陛下也不至於卑躬屈膝,可眼下觀蔡祭酒的模樣倒是真情實意。
“朕便嘗嘗蔡祭酒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