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便聽聞荀公大名。”
“今日一見,幸甚至哉。”
黑傘下是少年郎清瘦的麵容,伶仃大醉後麵色有些蒼白可嘴角掛著的笑容確是異常明媚,讓人如沐春風。
“荀彧,見過殿下!”
儒雅文士的目光落到那人的衣衫上時怔了怔,雨水從傘上滴落落到青石板上四濺黑金蟒袍的下擺已經被打濕透了,嘴唇蠕動著最後躬身一禮道,並未開口問道他是如何知曉自己為何身在齊地,講到底這這兩月幾場大仗來天下人對於涼州諜報司都有一個認知,荀彧猜想中同樣歸咎於此。
“老夫如今聲明不顯。”
“原本還以為見了殿下還要自薦一番。”
“如今看來倒是免了些許俗氣。”
荀彧看著少年郎禮賢下士的模樣不知為何眼中有莫名的神色閃過。
“荀公,乃真名士也,”
“雖如今不為天下人所熟知,可想來定有名揚天下之時。”
少年郎意有所指道,
亂世出英雄,這是對三國最好的詮釋,在哪個人才輩出的時代有太多的人在整個曆史長河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寧我負人,休教人負我”的曹操麾下文臣猛將如雲,很多人如同流星一般耀眼奪目,可默默撐起整個魏軍的還是那個安靜的文士,曹操也曾坦言“吾之子房”,打仗打的本來就是國力,說起來如果沒有荀彧這人,如何供應得了魏軍南征北戰?
其實在徐閒的眼中荀彧是個很不一樣的人,
荀彧與其說是魏國的謀士,
不如說是大漢最後一個臣子,
以及,曹操最後一個合夥人。
後世蘇軾曾如是說:
“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
“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故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無獨有偶,
《後漢書》中範曄有言,
“明年,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諡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
一個“遂”字意味深長,
自始至終他都是大漢的臣子,並非魏臣,
至於合夥人的說法其實更為簡單,
曹操的老爹曹嵩是投托宦官門下的,家世宦官門外即便他行刺董卓天下揚名了可在老牌世家眼中,以他們的傲氣和底氣看來,宦官子弟終歸而言是上不得台麵的。
曹操臉不大,所以不見得所有人都賣他麵子。
可荀彧來了,他帶著潁川士族走來了!
不然曹操單憑個人魅力,
何來勇氣吟詩,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要知道郭嘉,鐘繇,陳群,司馬懿,荀攸等耳熟能詳之人皆是荀彧舉薦的,甚至可以說曹操文治武功中,文治有大半是荀彧撐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隻為了延長漢朝的一段氣運。
明明他已經成為魏國舉足輕重之人,
可他直到功成名就,直到那個大時代的後期,直到自刎的那一刻,他還是“奉天子”的。
無論曹操到底有沒有送過那個空盒子,
他都是一個有骨氣的漢臣,他的死亡讓大漢天子保有著最後僅有的一點尊嚴和體麵。
可曆史往往就是這麼荒誕,最後竟然是司馬家的人給那個精彩紛呈的時代畫上一個句號。
隻歎司馬懿那個老賊太能苟了些……
講到底徐閒很欣賞這樣有氣節文人,他很有能力,也很有骨氣,即便與那個時代謀士的代表那個羽扇綸巾談笑間強弩灰飛煙滅,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諸葛先生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原本的軌跡改變了許多,在此方世界沒有大漢,荀彧也並非慶臣,所以少年郎很期望他能成為大乾的臣子。
……
“周遊完齊國,本欲回潁川之時。”
“便聽聞殿下在臨安鬥酒詩百篇。”
“心之所念便來了此地。”
中年文士一絲不苟的行禮完後仰頭看著眼前清俊的少年郎,至於為什麼提前等候在此於此間情報耳目荀彧也不願意深究。
“荀公,住在潁川何地?”
少年郎將手中的撐開的黑傘遞出,趁著這個空擋細細看去隻覺得眼前這中年文士儀表堂堂,骨子中透著一股子儒雅之氣,無論是言行動作皆是一絲不苟卻又不會顯得拘謹,最原始的記憶中荀彧本就是隨身佩戴香囊很有氣度的帥老頭。
要知道在許多人固執己見的眼中儀表對一個官員來說是極其重要的,而荀彧顯然極為符合世人對名士的印象。
“潁川郡,潁陰縣。”
“說來也是緣分,聽聞殿下南征之時便是駐紮在潁川郡,故居潁川本就地處邊境是四戰之地,說句不當說的話,如天下有變邊境之地戰火紛飛實在不是久居之地。”
“如今殿下南征大勝,可邊患未絕,甚至壓抑過後的爆發更為恐怖,遂老夫這趟回鄉也存了遷居的心思。”荀彧撫須坦然道。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不知荀公,遷居何地?”
徐閒腦海中思緒翻飛,原本的記憶中荀彧也遷居一事,本就打算存著讓荀彧入京畿之地處理內政民生,如今看來倒是可以順水推舟了。
“尚未有定論,大抵是往腹地在遷一些。”
“另外這趟來臨安尋殿下,還有一物相贈。”
“既然有緣在地相見,那麼便直接贈與殿下。”
荀彧推開車廂的木門入眼是堆積的書籍。
“老夫周遊齊境之時,對齊境風土人情人一類心生些許感觸便一一提筆記下,另外對齊境一些地方的文治政令也有些許研究,想來殿下往後是用得上的。”
荀彧輕輕翻開書頁,還帶有淡淡的墨香。
“另外上黨一役往後齊地的民怨已近到達了一個頂峰,殿下雖攜兵鋒之盛斷送了齊境數十年的國運,可觀眼下的同仇敵愾場景恐怕用不了多久齊國便能恢複元氣,還望殿下謹記於國而言勝負乃國力之爭,而非兵卒之勇,將帥之才。”
“不知不覺間已經芒種了,齊境已經風調雨順許久,今年也不例外糧倉小麥已經堆積如山,芒種往後還有一季秋收稻。”
荀彧輕聲喃喃道想起遊曆途中的種種景象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憂愁。
“荀公可有破局之法?”
“破局?”
“破局之法想來殿下也是知道的,隻是不願意去做罷了,又何必多言。”
荀彧莞爾一笑道,徐閒也是苦笑不語。
“本殿先行謝過荀公贈書!”
“遷居一事既然尚無定論,不若遷往長平縣。”
“長平距上京不過百十裡之遙為京畿之地也算繁華,原本在那作惡的會昌寺已經鏟除,官服那邊還有許多空餘出來的土地若是荀公願意,我這邊休書一封送往乾境。”
“長平縣?”
“這……”
荀彧有些遲疑,講到底這份禮太大了些,既然應下了遷居一事自然不單單指尋個土地那麼簡單,其中諸多事宜安排下來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荀公,可曾想過入仕?”
方才遷居一事還未落下,
少年郎再度開口道。
“中書令的位置秦公已經坐下了。”
“可尚書省的位置如今還是餘著的。”
少年郎清朗的聲音在荀彧的耳邊響起如同春雷一般轟然作響,曆朝曆代朝廷製度皆有所變動,如今在乾國三省六部其中以中書省權柄最重,可尚書令同樣也是極為顯赫之位。
“尚書省?”
荀彧輕聲喃喃著。
“老夫何德何能一步登天?”
荀彧苦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