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轉過頭來,行了一禮。
“沒想到還能在這裡再見到先生。”女子見度弦身邊多了一男子。
“我來這裡,便是為了如你這般的人。”度弦不緊不慢道。
還好沈攸歸此時是愛半靈,勸解一番就行了。
“給先生添麻煩了,予隻是想再等等,予……”
“他如今已近知命之年了吧?若是想不開,你早就在此見到他了,況你當時已給他留了話,不是嗎?就算你現在再見到他,未必能認出他。”度弦毫不猶豫地打斷沈攸歸的話,又覺得自己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清了清嗓子,重又轉圜道,“你若是還有什麼心願,可以同我說。”
沈攸歸的眼眸登時亮了起來,“先生,若是予能與他生世相愛,予必銘記先生的恩德。”
度弦覺得好笑,她都死了,怎麼報答他?況且她提的要求對他來說有些過分,準確來說這事兒可不歸他管哪,就算自己於冥王有恩,冥王也不能亂改凡人冊吧?不過自己話都說出去了,總要試一試。
“好,我自會儘力,你可能放心了?”度弦不會想到,過了這次,他再也不會為了勸渡半靈而主動開口問人家的願望。
“多謝先生!“沈攸歸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有先生此言,予便放心了,予這就往前去了。”沈攸歸看了眼橋下,便隨著前後的人群往前行了。
“公子,你認識那女子嗎?”
“許久了,曾渡過她的心上之人。”
“這女子還真是有情有義啊,也不知他的心上人是怎樣的翩翩君子。”噬月腦中已然遐想了一番。
度弦想起那日成素從龍榻上醒來的樣子,聽聞沈攸歸命喪黃泉,那人眼中儘是震驚與悲傷。
“確是翩翩君子。”度弦淡淡答道,便又翻著冥王給他的凡人冊,帶著噬月向忘川去了。
繁城,傾城酒樓上。
一年逾半百的老者,坐在窗邊。一眼望去,風景極佳。
他聽二哥說過,那時那人曾與二哥對坐而談,二哥龍子之身,竟被那小女子的話嗆住,那時她坐的正是此刻自己坐的位置。二哥還說,是她懷疑先皇後弑君,讓二哥傳信給自己,也是她,找到先皇後謀逆的證據——這些,都是那日他欲同她仙去時,二哥為了攔下他所說。二哥說,他曾答應過那人,絕不能將這些事告訴自己。
後來,成素無意間打開那枚裸刻著祥雲紋的玉佩後,發現裡麵多了一張字條,上隻寫了二字活著。
他發出苦笑,她要他活著,他能不聽話嗎?
她既知道這玉佩中的乾坤,看來她早已發現了那張母妃留給自己的字條,什麼時候呢?是那日她捧著玉佩說是自己拾來的要歸還自己的時候吧,她一定從那時就知道自己有帝王之誌,可是那日,她問自己的時候,自己竟沉默不語,殊不知在那人麵前,自己這點秘密早就不算什麼了。
所以,她是為了讓自己登上帝位,為了成為皇後——隻成為他成陽王一人的皇後,才費儘心思,籌謀了這麼多嗎?哼,怪不得二哥後來對自己說,他的謀略,萬人之上,一人之下。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愛上他的呢?國宴上,她應當是第一次見自己。
他又想起她死得蹊蹺,那日迷迷糊糊之時,自己仿佛見到了一位仙人,那仙人俯身對他說受人之托,將你救活,現在你身上可擔著兩條人命,萬望保重。說完仙人便不見了,而他也重新昏睡了過去,再醒來時,他們都說,她死了,被嚇死的。
這真可笑。
為她封棺後,他便前往沈府,進了她的臥室,想在此尋一些線索,也想看看她一輩子住的地方是什麼樣的。他自然看見了女子閨房,這裡有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一如他每次見她都能聞到這股香味兒。他想起自己幼時曾來參加她的及笄之禮,在沈府的花園中,也見過初開的海棠盛狀,他想她大約是很喜歡海棠吧。
走向書桌,他看見了她寫的字,他覺得她的字真漂亮。隨意翻開一本書,裡麵夾著一張紙,他輕輕打開,見上麵隻寫著一“素”字,他心中了然,不禁癡笑。
他又打開衣櫃,裡麵的衣服琳琅滿目,花香味兒也更濃了。他一眼便瞧見那身胭脂蟲色的衣服,蓮花池畔,笑容豪放,絕色佳人,永遠刻在他的心中。取出衣服,他發現了藏在後麵的自己的衣服。
此時成素終於醒過神來,國宴相見竟是她故意的嗎?他哭笑不得。可是要他的衣服有何用?
他終是找到了宮人阿靈,也找到了她的貼身丫鬟。
直到那時他才恍然大悟,更覺得二哥說得對沈攸歸其人,心思深沉。
“沈攸歸啊沈攸歸,你竟愛慕吾至此嗎?吾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廂情願。可是你為吾豁出性命,吾卻什麼都沒有為你做過。如今……也不能了。”那時的成素,當著一眾宮人的麵放肆哭泣,像個孩童一般,在場之人皆不知所措。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燕雀,可好像,她卻將自己看作鴻鵠。
而今他坐在從前她坐的那個位置上,俯瞰繁國夜景,如她所言,確實與白日之景又截然不同。好像她更喜歡夜景,他也便更喜歡夜景一些了。可成素永遠不會知道,沈攸歸因何喜觀夜景,那年蓮花池畔,動心的何止一人。
他喝著樓主破天荒命人送來的桃花釀,覺得味道甚是苦澀,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沈攸歸,他跑向她,卻總也抓不住。
歸素四十年,皇帝駕崩,厲王成笙繼位,定國號望言。
成素躺在棺中,又入了那片熟悉的海棠花林,林中一燕雀一鴻鵠,立於枝頭,兩兩相望。
燕雀誌在鴻鵠,又安知鴻鵠之誌非燕雀也?況且如今,誰是燕雀,誰又是鴻鵠,已道不明了,卻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