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裡,皇帝正對伶城水災一事詢問幾個兒子的看法。
皇子們都互相推讓,唯有寧王,秋幽王,和亙王站出來請命親去賑災。
寧王是長子,更是個好孩子,做事永遠衝在幾位皇子的先頭。亙王雖意在鄉野,卻懷有仁厚之心,他知身為皇子,理應為百姓謀福祉。
而秋幽王,更是心係百姓。
秋幽王江寒,乃皇後王氏之子。王氏是與皇帝並肩打下江山的女人,她不僅是皇帝的正妻,也是皇帝的心中所愛。
因而秋幽王也是眾皇子中第一個且唯一一個擁有自己封地的人。
那處便在巫城,當初皇帝給了眾多城池讓江寒挑,江寒一眼便挑中了巫城。巫城是楓梧國極北之城,亦處於與他國之邊界。
皇帝沒想到他會選那裡,賜封地是他同皇後商量好的,想著讓江寒去曆練曆練,可孩子若跑得太遠,父母不在身旁,也總是不放心。皇帝給他指了幾處位置極佳的城池,他都未曾心動。
後來王氏對皇帝說,既是曆練,遠些也好,離得太近,恐江寒會生依賴。巫城那地緊鄰異國,詭秘莫測,更能鍛人心魄,練人膽識。
皇帝思量著也有些道理,便不再阻攔。他又想著等孩子再大些再將人送過去,江寒又是不依了。
“父皇,兒臣已經長大了!”
於是,十歲的少年便就此遠離都城,遠離最親近的父皇母後,在那極北之地一待就是八年。
而今孩子剛回來,皇帝想多留他在身邊看看。
“寒兒,你剛回來,又受了傷,此事便交由兩個哥哥去罷。”皇帝看著兒子眉間的疤痕,有些心疼。
“父皇不必擔心,兒臣的傷已儘好了。巫城勢低,常有水患,兒臣處理此類水災已經得心應手。父皇近來身體不適,大皇兄還需留在京中為父皇分憂,三皇兄又不會武,怕是經不起短時間內的腳程風波。如今伶城治水一事刻不容緩,還請父皇下令,許兒臣前去治水賑災,兒臣定不負所望。”
皇帝歎了口氣,“你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看來不讓你去,你也坐不住。”
皇帝下了旨意,命秋幽王前往伶城治水。
“寒弟,你為何不讓我隨你一同去伶城賑災?”
“皇兄,如今父皇身子骨不好,京中事務還需你多操勞。”
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中宮之位隨時有可能換人執掌,這也是其他皇子為何沒有主動提出要去賑災的原因。他們一定要留守宮中,才能有奪權的機會,天知道賑災要多久。
“你也可以留在京中替父皇分憂,那伶城雖不比巫城路途遙遠,可巫城回雲城一路之上,你都遭遇凶險,此行恐怕也難免遭到埋伏,若我與你同行,還能保護你。”
江寒拍著寧王的肩,笑道“我的好皇兄,你的武藝,還不及小弟呢。若你真同我去了,遇上強敵,隻怕我二人性命皆難保住。況且京中事務我哪有你熟悉啊?因此,你固守京中,照看好父皇,我呢便去賑災,解救伶城百姓。咱們裡應外合,一同將這楓梧國治理好,日後傳揚出去,也算一樁美事啊!”
“你真這麼想?”
“當然啦!”
寧王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低語道“可父皇終究中意的是你。”
他的聲音極其低沉,江寒沒有聽清,“什麼?皇兄你剛才說什麼?”
“沒……沒什麼,”寧王回過神來,“我是說,你剛回來,父皇定然舍不得你。如今你又要出門,還有母後。”
寧王的話倒是提醒了江寒,他得去和母後告個彆。
江寒到的時候,王氏正在歇息,他等了一會兒。
“近日怎麼來得這樣頻繁?”王氏拖著沉重的腦袋,慢悠悠走了出來。
自江寒回城後,幾乎日日都來請安。
“怎麼,母後是不喜愛兒臣了麼?竟覺得兒臣煩了。”他走上前扶著王氏坐下。
看著江寒嬌嗔的樣子,王氏無奈笑道“你呀,你呀,在外麵待了那麼些年,按理說該變得持重了才是,怎麼越活越像個小孩子?”
“兒臣本來就是母後的孩子,也永遠都是母後的孩子。”
王氏拉起他的手,“好孩子,我聽說了,你要去伶城救災,可是來同母後的告彆的?”
王氏剛醒,宮人便將聖旨念給她聽了。
江寒點了點頭,“嗯。此番前去,恐有諸多危險,兒臣……”
“傻孩子,還記得你十歲前往巫城那年,母後是如何叮囑你的嗎?”
江寒當然記得。
彼時,皇帝拿出的圖紙上有許多城池的名字,他未曾找許久,便在圖紙的上端看見了“巫城”的名字。手一指,他便成了那裡的王。
可江寒並不想去那極北之地,隻因此前母後告訴他,要去,就去最遠的地方,遠離皇宮,他才能活得更久。
在這方麵,王氏的目光是長遠的,遠勝過皇帝。她與皇帝雖然恩愛,可皇帝畢竟隻有一顆心,要處理國政,要應對後宮,始終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也正因為他們相愛,他們的孩子才更容易陷入危險。皇城之中,人人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若費勁心機還是得不到,便隻能耍陰謀詭計。皇位隻一人能坐,皇子卻眾多,倘若最後隻剩下一位皇子,皇帝是不是就沒得選了。但不論如何,最先要解決的,自然是最受寵的那個。
因而他們商量著將孩子送出去,遠離皇城,便能不受其擾。皇帝的心思,儘於王氏心中皇帝會把孩子送出去,但不會舍得任其放逐。於是她早早地和孩子通了氣,為他選了那座城。
臨行前,她對他說“放你去,是為護你。可總有一日,你會歸來,到那時,你便隻能自己護自己了。”
十歲的江寒什麼都不懂,他不懂為何自己的父親是一國之君,母親是一國之母,卻非要送他到那樣偏遠的地方才能保護他。十歲的江寒又什麼都懂了——他留在皇城,會死得更快。
於宮中其他皇子而言,江寒有封地是一種殊榮,是皇權寵愛的象征。隻有江寒自己知道,那是流浪,是放逐,是親情離彆,是家無可歸。
後來長大一些,他才明白母後的用意。
江寒再次點頭回應,“我記得,母後,孩兒會好好保護自己,活著回來見您。”
王氏欣慰一笑,“好孩子,你長大了,父皇母後不可能事事都幫你盯著,這路,終究是要你自己去闖。能走到哪一步,全憑你自己。”
江寒不住在宮中,這也是王氏的意思在宮裡要殺一個人,遠比在宮外要容易得多。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也是王氏不希望江寒常出現在宮中的原因。身為母親,又怎會嫌棄自己的孩子煩呢?若是尋常人家,她巴不得孩子時時刻刻在自己跟前轉悠,更何況江寒十歲便離她去了,她怎會不思念。
離開之前,江寒還想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