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到了那座空穀,那方小院。
於青娥不在家。
江寒四處轉悠,又轉回了他救她的那條溪邊。他好像有些想起那日情景,她一直叫著他,他卻醒不來。她的力氣真大,略微一托,自己沉重的身子就在她背上了。江寒不禁笑出聲來,直到現在他還是很驚訝。
流水之聲微轉,他又想起她的歌聲,難聽得很,可她總不以為然的,依舊賣力地練習,模樣倒是可愛。
還有她給自己講的蠻娘的故事,他曾告訴她,若他為君,定不會如故事裡那皇帝一般薄情。人這一生,總應去追求心中所愛,什麼啞女,歌女,若真愛一人,豈會在乎這些。
“江寒……”
江寒回頭,那人正瞪著一雙大眼盯著自己。
“怎麼這般驚訝?”江寒咧嘴對她笑著。
她沒有回答,默默朝他的方向移過來,許久,才走到他的麵前。
“你……過得還好麼?”
在這之前,於青娥想問他的話有很多,比如他為何不告而彆,現在又為何回來。她還想揍他一頓,說什麼報恩,哪有這麼對救命恩人的。
臨出口,卻是問他是否安恙。於青娥在心裡取笑著自己不爭氣,仿佛他出現的那一刻,那些問題都不重要了,隻因為——他又出現了。
“很好。你呢?”江寒問。
“傷呢?傷口的疤都好了嗎?”於青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問著自己的。
她看到江寒眉間的疤還在,便想起他身上的疤。她覺得可惜,畢竟他是那樣貌美的少年,即便眉間有那道疤,他依然是。
江寒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隻有眉間這一處,其他全好了。”
“那就好。”於青娥微笑著走過他的身旁,背對著他道,“你既走了,又回來做什麼?怎麼?舍不得這裡的風景?”
江寒望著她的背影,心裡生出些難受來,仍輕輕一笑,“是啊,舍不得。”
那背影的語氣裡滿是輕鬆,“哦,那你是舍不得這山,還是舍不得這水?又或是,你舍不得我的歌聲?”
說著,她又轉回身直麵他,“我可以再唱一曲給你聽啊!要聽嗎?”
她本隻是調侃,誰料那人應好。
她知道他很聽不慣自己的歌聲,之前為著要贏賭局,逼著他給自己做聽眾。而今他竟也不抵抗,反讓她有些錯然。
於青娥便唱起來,還是那曲《蠻娘》。
江寒還如從前那般坐下來靜聽。他覺得她大有進步,以前她隻是唱,現在她的歌聲裡好似多了些什麼,江寒說不上來,那多出來的東西讓她的聲音變得沉穩了一些。微風和著霞光照拂著她,發絲被掀起,於風中飄逸,江寒看見了一個柔軟的發著光的於青娥。
一曲罷,江寒鼓掌。
“看來你贏了賭局之後,並未懈怠練習歌聲。”
“那當然了,我突然覺得唱歌這事兒還挺有意思的。”說著於青娥也坐下來,忽然,她想起什麼,“等等,你怎麼知道我贏了賭局?”
江寒一時語塞,很快轉過彎來,“那當然了……你的歌聲如此動聽,自然是能贏的。再說了,你要是輸了,恐怕就不在這兒了吧?”
“為什麼?”
“你不是說輸的人要付給對方一錠金子嗎?你若輸了,自然隻能將於家賣了抵債了。”
於青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見她不曾起疑,江寒又問回他剛才的問題“近來……你過得如何?”
於青娥看著他,愣了一會兒道“挺好的啊,一切都好。”
說著她不自覺看向自己的腿,那傷是江寒走的那日有的,如今褲腳下麵還有些未消淤青。
看她如此輕鬆,江寒隻好愣愣地點了點頭。
“說正經的,你究竟回來乾嘛?該不會又想蹭吃蹭住吧?”
於青娥忽然湊近他的臉,眯著眼睛顯露出一副懷疑的神情。
“我……就是舍不得這裡啊,順便……回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麼!”
“你……是我的恩人嘛,這看看恩人過得好不好,也是理所應當的嘛。”說著江寒扭轉了身子麵向溪邊。
“算你懂事。不過我才不需要你看呢,我一個人過得很好。”於青娥不禁加重了語氣。
江寒依舊麻木地點點頭。隨後他又望見了水裡的那副麵孔,有些失意,“我……要離開雲城了。”
於青娥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是失落,是悲傷,不過她很快掩蓋住,淡淡道,“不回來了?”
江寒搖了搖頭,“不知道。”
儘管和母後保證自己一定會活著回來,可究竟能不能留住性命,他真的無法確定,所以,他也不能給於青娥一個準確的答案。
“你會死嗎?”
江寒滿臉震驚。
於青娥不是傻子,她救他時他便是經曆了生死之人,如今他的情緒又這般低落。這世間隻有一種人不知自己的歸路,那就是連自己的生死都難料的人。
她從不問他的家世背景,不問他是如何受傷,不問他從哪裡來,要去往哪裡。可是這回,她想知道,但她還是克製住了,隻問他會不會死。她卻又明白,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不過她希望他活著,她問他,隻希望他告訴自己,他會好好活著,至於回不回來,倒是次要的了。
二人互相注視著,不知過了多久,江寒才發出聲音,那聲音堅決篤定,“會!”
於青娥才綻開了笑容,那笑容,於微波之中蕩漾開來,隨著魚兒的遊動漸漸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