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連忙往後退了兩步,衣擺上還是濺了幾滴水漬。
“我不是故意的。”桓曦和抱歉地說。
沈約拿出手巾,自己擦了擦,“無妨。”
“我能問問沈侍中,這塊玉佩是從哪裡來的嗎?”
沈約淡淡地說:“家母留下的。”似乎並不願過多地提及。
桓曦和又看了那玉佩兩眼,當年她還小,記得二姐跟一戶人家定過婚。後來不知為何,家裡要退婚,在母親退回的聘禮裡,就有這塊玉佩。因為這玉佩雖然成色普通,但是燕型暗合了姐姐的名字,尾部還被她碰掉了一小塊,實在太好認了。
原來當年與二姐退婚的就是沈侍中。時隔多年,沈侍中還帶著這塊玉佩,難道是對二姐還沒忘情?
可二姐早就嫁作人婦,他們不可能再續前緣了。
沈約覺得這位桓家娘子看自己的目光很古怪,正想問一問,這時,蕭衍從便殿走出來,沈約也無暇再顧及桓曦和,連忙走過去說:“陛下。臣已經問過宗正卿,王家四娘子的生母,確實沒有記錄在冊。立後需查上三代,這是規矩。此事,恐怕還得請王公親自出麵,才能對眾人有個交代。”
蕭衍沉吟片刻,“把郗家娘子和那個王家嬤嬤帶到中齋來,朕要親自問話。”
沈約領命,先行離去。
蕭衍從眾女眷麵前經過,他穿著紫色的長袍,腰係玉帶,手腕處綁著兩個陳年的麂皮護腕,腳踏黑靴。縱然身處內宮中,他也保留了部分軍人的裝束,顯得英武不凡。偶爾有幾個膽大的女眷,偷偷看他幾眼,接觸到他威嚴的目光,又趕緊低下頭。她們中不少人都存著進宮侍奉君王的心思,但因為民間的諸多傳言,都有幾分懼怕他。
郗微聽說蕭衍要見她,喜出望外。可當她在中齋外麵看到鄧嬤嬤的時候,就知道蕭衍並不是找她敘舊的,而是要問王氏女的事情。
蕭衍先招鄧嬤嬤進去,郗微站在殿門外,仰望眼前這座恢弘的帝王宮殿。王氣縱橫,猶如建康城的虎踞龍盤之勢。這是她此生離至高的權力最近的一次。他們高平郗氏,祖上曾有人位列三公,也跟如今的王家一般,可以指點江山,可惜後來黯然離場。她對蕭衍的確有幾分真心,但更多的是想看看他能走到多高的地方,值不值得她托付終身。
她自小心高氣傲,絕不甘於嫁給凡夫俗子。所以當年她拒絕了蕭衍,因為他還不夠強大。
一介寒門,能走到刺史之位,已是世人所能想見的極致。
誰又能想到,他會有君臨天下的一日。
之前被重逢的喜悅衝昏了頭腦,現在她逐漸平靜下來。蕭衍已經貴為九五至尊,自然不會再任人擺布。她要伺機而動,步步為營,先在都城站穩腳跟再說。
終於,蘇唯貞走出來說:“郗家娘子,主上有請。”
郗微深吸了口氣,慢慢地踏入殿中。
大殿空曠,有股沉香的氣味。蕭衍坐在案後,手中拿著一份供詞,揮一揮手,內侍就把鄧嬤嬤架出去了。
鄧嬤嬤經過郗微身邊的時候,麵如死灰般。她說的話雖然不假,但背主棄義,蕭衍不罰,王家也不會放過她。
郗微的心莫名往下沉,手心抑製不住地出汗。
“見過陛下。”
郗微行禮。
蕭衍沒有急著叫她起來,而是等了會兒才問:“那老奴是你找來的?”
郗微回答:“正是。”
“你居心何在?”蕭衍皺眉問道。
“陛下英明。我回都城後,走訪了幾位故交。山陽郡公夫人是其中之一。她說宗正大人在核查王家娘子身份時,發現了疑點,可是王家下人口風緊,所以她問我可有良策。我想此事關乎陛下和江山社稷,不敢怠慢,便找到了鄧嬤嬤。鄧嬤嬤所言,究竟是不是事實,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她將自己說得大義凜然,並且摘得一乾二淨。顯然早就想好對策了。
蕭衍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郗微繼續說:“我和郡公夫人一片丹心。陛下要立王氏女,震懾天下士族。可這個皇後連嫡女都算不上,血統不正,陛下能達到目的嗎?王家明知她身份有疑,卻遲遲不上報,難道不是想瞞天過海?”
蕭衍往後靠在憑幾上,眸中閃過一絲狠色,“誰說朕要借琅琊王氏的勢?朕喜歡王氏女,所以才立她為後。不管她什麼出身,母親是誰,朕根本不在乎。人是朕選的,朕便會護她到底!”
郗微以為自己聽錯,猛地抬頭望向蕭衍。他是動了真情嗎?不可能,這隻是托詞,他絕不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
“陛下,您忘了當年跟我說過的話嗎?”郗微低聲說,帶了幾分哭腔,“您加封父親,照顧阿弟,讓我們搬進清溪中橋的大宅,沒有往昔的半點情分在裡麵嗎?我什麼都不求,隻求能常伴君側。”
殿上安靜了一瞬,郗微能感受到兩道重重的目光壓在自己身上,掌心的汗越來越多。
他為什麼不說話?她已經這麼努力主動地爭取了。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蕭衍開口:“朕當初的確說過,你下嫁是委屈了你,會一輩子善待你,那時出自真心。可你拒絕了。你憑什麼認為,如今朕還會給你機會?朕提攜郗氏,是因為你父的知遇之恩,與你沒有半分關係。”
郗微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儘,她不信,不信蕭衍會對她沒有一丁點的舊情。否則,為何多年不娶?他隻是記恨當初自己不肯嫁,所以才立彆的女人為後,要給她難堪。她不能動搖,更不能自亂陣腳。
於是,她很快鎮定下來。
“陛下決定就這麼放過王家之事?縱然我和郡公夫人不出麵,立後的章程擺在那裡,也不可能堵住朝臣的悠悠眾口。”
蕭衍看她一眼,“不用你費心。今日之事,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私自將那老奴引入宮中,都是僭越。朕命你回去靜思己過,禁足一月。今後,你最好離王氏女遠一點。她是朕的皇後,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說完,蕭衍不想再多言,揮手讓蘇唯真把她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