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在大朝會之後, 特意把幾個重臣留下來,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朕近來得到一個消息, 北魏太子秘密陳兵十萬於邊境,朕欲調北府軍前往高平郡,以防有變。”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滿殿嘩然。眾人大都還沉浸在新年的熱鬨氛圍之中沒有回過神來,陡然間知道十萬大軍壓境,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郗超率先問道:“陛下的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尚書令不在,他這個左仆射算是名義上的百官之首。而且高平郡本就是郗氏的郡望, 一旦開戰, 影響著實不小。魏帝尚在,幾時北魏讓太子做主了?出兵十萬可非同小可,這個太子就不怕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兩國關係,再次回到冰點?
蕭衍看眾臣議論紛紛,說到:“朕已派左衛將軍去求證了。依朕對魏太子的了解, 他做得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當日他出使大梁時,名義上與朕談和,背地裡卻把整個都城攪得天翻地覆。朕殺了他的親信,還寫信讓魏帝好好教訓他。他必是懷恨在心, 所以要找朕報仇。北海王告知了朕這個消息,還讓朕做好準備, 應當是不會有假的。”
當時元翊在都城裡活動,在場的大臣幾乎私下都見過他, 知道皇帝所言非虛。
但開戰並非是小事, 需要兵力, 也需要糧草調度。大梁開國才一年, 雖說這一年國泰民安,但還不足以恢複到前朝鼎盛時期的水平。而且,朝臣無人願意打仗,他們過慣了安穩富足的日子,除非是兵臨城下,否則不願意主動挑起戰事。
蕭衍逐一掃過他們的臉色,說到:“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以為朕就那麼好戰嗎?可國境不守,下一步遭殃的就是建康。建康以北無天險可據,無堅固的防線可用,一旦邊境被破,北魏的鐵騎便可長驅直入。到時候,各位又打算攜家帶口去逃難?當初朕攻入健康,對爾等是手下留情,各位的家族地位都得以保全。可北魏非我族類,他們會趕儘殺絕,你們又能逃到哪裡去?與其想著如何逃避,倒不如好好思考,這場仗該怎麼打!”
眾人陷入一陣沉默。他們不得不承認,皇帝說的很有道理。曆史上,北魏的騎兵曾幾次逼近建康,每次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到之處皆生靈塗炭。他們對其是又恨又怕,一方麵怕打不過,另一方麵又怕自己的家業在戰火中毀於一旦。
“陛下說得對,有國才有家。糧草一事,臣來想辦法,請陛下放心。”謝臨最先站出來表態,其他大臣沒辦法,也隻能附和兩句。
可他們厭戰的情緒還是寫在了臉上。
“陛下。”桓玄出列,“北府軍固然驍勇,可多年未有實戰,且軍紀散漫,不服管束。臣自接手以來,尚不能收服上下軍心,還請陛下恕罪。”
蕭衍知道桓玄的顧慮,桓家雖然起家於軍中,但桓玄身為宗主,養尊處優,根本沒有實戰的經驗。蕭衍本有意讓王讚相助,但王讚領北府軍多年,隻在營中操練,其實也無多少實戰經驗。要論打仗,還是得跟著他起兵的那些荊州舊部最為擅長,但柳慶遠人不在都中,蕭綱遠在荊州,都幫不上他的忙。因此,蕭衍本打算先順利移動北府軍到國境,然後再做籌謀。
此時,蘇唯貞神色著急地在殿外晃了晃,並沒有進來。蕭衍大概猜到是什麼事,不動聲色地對眾臣說:“你們先回去好好想想,等過了這幾日休沐再說。”
眾人行禮,陸續退出太極殿,有的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議論兩句。
蘇唯貞這才走進去,拜道:“主上,顯陽殿剛才傳來消息,尚書令一家都不見了,連皇後娘娘的父親也……昨夜我們的人確實看到王博士進去,以為他隻是去探望尚書令,而且根本沒有看到有人出來。若不是王小郎將今日回去,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蕭衍看了蘇唯貞一眼。
蘇唯貞自知辦事不力,自行跪下請罪。他的人自然比不上校事府的得力,因此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但昨夜城中百姓都在守歲,校事府也幫忙去維持城裡城外的秩序了,若王允有心要逃走,昨夜是最好的時機,又豈是區區幾個人可以看住的。
“起來吧。”
蕭衍知道事已至此,追究也無用。王允身居高位多年,若沒點手段,也坐不穩甲族之鼎的王氏宗主這個位置。他先回中齋換了身常服,然後才去顯陽殿。
王樂瑤正在殿上著急地走來走去,看到蕭衍進來,連忙迎了過去,“陛下。”
蕭衍拍了拍她的手,“事情朕已經知道了。朕覺得,他們最有可能去會稽了。”
王樂瑤也想過這個可能,畢竟王姝瑾是會稽王妃,薑景融跟薑鸞是親姑侄,王允最有可能去投奔他們。可這就意味著,薑景融要反。
“會稽王真的會反嗎?陛下將會稽王軟禁,為何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蕭衍攬著王樂瑤坐下,“既是沒有動靜,恐怕朕的眼線已經被他們處置了。近來朝中諸事繁忙,朕也大意了,顧不上那邊。不過朕放過薑景融時已經料到會有今日,所以讓四大姓跟他綁在一起。不過朕還是低估了薑景融的決心,他料定朕不可能一下把四姓趕儘殺絕,而且就算朕追究四姓,隻要四姓不能為他所用,生死存亡於他而言,其實無所謂。他肯定許了王允天大的好處,這個好處足以讓王允放棄尚書令之位,甘冒風險。”
王樂瑤一時不知說什麼。道理上說,薑景融是前朝的太子,隻要他們舉起前朝正統的大旗,蕭衍畢竟是謀朝篡位,不占理,未必無人響應。畢竟蕭衍之前的連番動作,已經打破多年建立起來的秩序,惹得朝中官員和民間有諸多人心懷不滿。
薑景融之所以還沒有舉事,大概就是在等王允,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當初若不是士族和她力保薑景融,就不會有今日之禍。那時他們其實打心眼裡不認可蕭衍這個皇帝,覺得蕭衍就是個出身寒門的武夫,根本不懂那些所謂的仁義禮信,所以非要跟他作對,保下前朝皇室的血脈,保全了他們所謂的信仰和忠義。這也是士族跟皇權之間的交鋒,士族不肯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