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康城外數裡有座棲霞山,棲霞山上常年雲霧繚繞,樹木常青,是登高踏青的好去處。
棲霞山的半山腰處坐落著一間尼姑庵,名喚靈照。靈照庵原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庵堂,因為大名鼎鼎的王氏女在此修行,而聲名鵲起。
這王氏女出身於甲族之鼎的琅琊王氏,嫁與謝氏三郎,兩人郎才女貌,婚後過了兩年幸福賽神仙的日子。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謝三郎外出時出了意外,不幸英年早逝。而後王謝兩家不知因何事交惡,謝家將王氏女驅逐回娘家。
沒過多久,王氏女的父親也亡故。她遭遇連番變故,有家回不得,隻能遁入空門。可她生得貌美如花,就算隱遁於空門,還是惹得不少好色之徒欲一窺其容。靈照庵上下為絡繹不絕的登徒子不勝其煩,就連同門的尼姑之間也頗有微詞。
最後這王氏女,如今法號妙玉的尼姑,竟把當今的皇帝也給招惹來了。
當今皇帝出身於寒門,長年戎馬,作風強悍,一改前幾朝皇帝文弱,南朝不能打仗的風氣。就算是登基之後,皇帝也還在繼續南征北戰,持續擴充大梁的版圖。朝中的大事多是交給其弟臨川王處置,由侍中沈約輔佐。但自從皇帝迷戀上妙玉尼姑,征伐之心銳減,一年之中,倒有多半時間留在都城。
而靈照庵就是他常去之地。
靈照庵深處的一間禪房之內,穿著海青衣的妙齡女子正跪在地上敲著木魚誦經。她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在後腦挽了一個小髻,隻用一枚木簪固定。她閉著眼睛,羽睫輕覆著下眼瞼,投下一片溫柔的翳影。皮膚透著病態又孱弱的白皙,幾近透明,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因為眼角生著一顆淚痣,而顯得越發楚楚動人。
這禪房收拾得十分雅致,在樸素之外,還擺放著一些象征身份的擺設。而且家具也超過了一般的規製,木榻,桌案,簾帳和憑幾都是從宮中搬來的,雕刻的紋飾精美。這一切都顯示出禪房主人的與眾不同。
“娘子。”一名衣著樸素,麵容清秀的侍女從外麵走進來,把手中的提籃放下。提籃裡麵放著一些澡豆與香盒,皆裝在精美的容器之中,不似這庵堂之物。
女子睜眼,美目若蘊染春光,至純至柔。她看到侍女手上的傷,問道:“這是怎麼了?”
侍女忙把手收回來,背在身後。
女子用目光追問,侍女隻好說:“婢子在院子裡,又遇到那幾個刁尼在胡說八道。忍不住就跟她們理論了幾句,還動了手……不過她們也沒占到便宜就是了。”
女子拿著一串紫檀佛珠站起來,表情毫無波瀾,“何必在意?讓她們說便是了。”
“娘子,您不知道她們說的話有多難聽。我看她們就是嫉妒您有聖……”
她說了一半,又把話頭咽回去了。這個詞委實不該說。
對於世間女子來說,獲得帝王的寵愛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對於她們娘子來說,卻是種莫大的恥辱。一個曾嫁入高門的人婦,如今遁入空門的尼姑成為帝王隱秘的情人,太荒謬也太背德了。
竹君知道,娘子並不是心甘情願的。
但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拒絕一個帝王。
皇帝來往靈照庵也有一年多了。起初為防眾人耳目,他一月就來一次,每次都不留宿。最近兩三個月來得越發勤了,有時還會留在庵堂裡住一兩日。那段日子,是她們主仆倆過得最輕鬆的時候,至少無人敢在皇帝的麵前嚼舌根。可皇帝一離開,流言蜚語就像巨浪一樣,在她們的周圍翻湧著,隨時都會把她們吞沒。
有說娘子不守婦德的,有說娘子是狐狸精魅惑君王的,還有更直白的說娘子不要臉。
竹君也曾想過直接向皇帝告狀,把那些人全都逐走,可都被娘子阻止了。
靈照庵是她們最後的容身之所,若連此處都呆不下去,她們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
“妙玉娘子,您在裡麵嗎?”門外響起一個內侍的聲音。
竹君嘴上嘀咕著:“怎麼又來了?”還是過去開門。
“小的是來找妙玉娘子的。”那小內侍笑盈盈地看向竹君。
竹君知道他是那個大長秋手底下的人,眼熟得很,說道:“娘子正在禮佛,有什麼事嗎?”
小內侍回道:“陛下回都城時,恰巧途徑此地。晚上要在娘子這裡留宿,請娘子準備一下。”
“知道了。”
竹君心道,什麼恰巧途徑此地,明明就是特意來的。帝王的心思,他們這些手底下的人最清楚不過,心照不宣罷了。
“有勞。”小內侍微微一禮,便急匆匆地離去。
竹君回到禪房內,看著倚靠在床上的女子,麵容疲憊。她心中不忍,說道:“娘子……陛下晚上會過來。要不然,您就以身體不適回了吧?”
妙玉輕輕地搖了搖頭,她曾試過這個方法,謊稱月事來了,想把他擋回去。可是那個男人,天生喜歡征服,不會輕易放過她。她越是反抗掙紮,他便越興奮。她實在想不明白,後宮那麼多身家清白的美人,他都不要,為何偏偏要來糾纏她?
去年上巳節,她於山野間無意撞見了昏迷不醒的皇帝。那時他穿著普通的布袍,根本看不出是什麼身份,她出於同情,就把他帶回了靈照庵裡照料。若她知道自己一時的惻隱之心,會引來後麵這麼多的麻煩,當時就應該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