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愣了一下,看見門邊的花瓶碎片,還有亂糟糟的禪房,瞬間明白了。她大罵了幾句,趕緊收拾了。
那日起,妙玉還是飲下了避子湯。可是喝完她就病了,高燒不退。住持親自來看她,還請了郎中。畢竟有妙玉在,皇帝對靈照庵就格外關照,內府還會特意撥錢過來。雖說這段關係見不得人,傳出去對靈照庵的名聲也不好,但住持還是不希望妙玉有事。
郎中診過脈後,嚇了一跳,這娘子病得不輕,就憑他的醫術治不了。他叫住持趕緊另想辦法,否則這麼燒下去,人隻怕是要沒了。
“竹君,還是趕緊通知宮裡一聲,讓禦醫過來看看吧。”住持對竹君說。
可竹君不過是個侍女,哪有本事通知到皇宮裡。她想起那些守衛靈照庵的禁軍,便跑到山門前,跟他們說了一聲。禁軍回說,妙玉娘子生病的消息,已經傳回宮裡了。皇帝早就吩咐過,這裡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得馬上告知他。
竹君鬆了口氣,心想皇帝好歹做了一件對的事。
她對皇帝強迫娘子十分不滿,可是人微言輕,也沒辦法左右皇帝的決定。
深夜,皇帝果然又趕到靈照庵。他命許宗文去給妙玉看病,然後把住持還有庵堂裡的一眾尼姑全都叫到大雄寶殿上。眾人惶惶不安,不知皇帝深夜召集眾人是何意。禁軍把大殿圍得水泄不通,手中的火把將整個大殿照得亮如白晝,殿上眾人懾於帝王之威,連大氣都不敢喘。
“朕的女人安置在你們這小小庵堂,你們該燒高香,感謝佛祖。竟敢欺負她?”
蕭衍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掃視眾人。那幾個白日去妙玉那裡鬨過事的,連忙心虛地縮了縮身子。
住持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貧尼等對妙玉一直都很禮讓,絕無欺負她之事。”
“絕無?”蕭衍冷笑,給了身邊內侍一個眼神,那內侍眼疾手快地將一個尼姑拖了出來,正是那位大師姐。
蕭衍盯著她手腕上的白玉鐲,正是他上給妙玉的。
皇帝冷冷道:“把手砍了。”
“陛下,陛下饒命啊!啊!”她話聲還沒落,刀光一閃,手腕以下的部分已經飛了出去,血濺到了供桌上,還弄臟了前排幾個人的海青衣。有的人臉上沾了血跡,整個人都嚇呆了,也忘記發出聲音。
大師姐抓著斷手,在地上翻滾,慘叫連連。
“陛下息怒!”住持帶著眾人匍匐在地上,各個顫抖不已。
蕭衍看著她們,目光中透出輕蔑:“你們是不是覺得,如今士族大不如前,堂堂琅琊王氏之女就可以任由你們欺負了?有朕在,還輪不到你們放肆!”
他說話的聲音很冷,擲地有聲,就像山寺中的晨鐘暮鼓一樣。
皇帝走了,留下大批禁軍圍著大殿,不準任何人出去,直到妙玉醒來。住持沒辦法,隻好領著眾人,開始誦經祈福。連那個剛剛斷腕的大師姐,都強撐著爬了起來,身體發抖著誦經,祈禱妙玉無事。
她們都以為,皇帝隻是玩玩而已。畢竟堂堂一國之君,怎麼可能迷戀一個嫁過人的尼姑?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可她們好像低估了妙玉在皇帝心裡的地位。聽說這位陛下,從來不參與後宮妃嬪間的爭鬥,所有事情都是由皇後出麵解決。今日,他竟然為了妙玉,在尼姑庵裡,親自處置了一個卑賤的尼姑。
這哪裡是玩玩的態度,分明是動了真心。
蕭衍回到禪房,許宗文剛給妙玉紮過針,但情況不容樂觀。
“如何了?”蕭衍問道。他麵上還算冷靜,但聲音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
在今日以前,他也覺得自己隻是貪戀於這個女人的身體,還有在她身邊能夠安心睡覺。可是聽到她出事的那一刻,他的身體竟然先於思想作出反應,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出了都城,到靈照庵來了。
本來母後和皇後對他跟一個尼姑保持這種關係,已經頗有微詞。經此一事,恐怕讓妙玉進宮的事會變得很難很難。
蕭衍忽然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僅僅是他有身體和心理上的需求。他不想放開她,也不想失去她,他從她身上所得到的歡愉,超過迄今為止他遇見的任何女人。那種從多年前開始的奇妙羈絆,其實一直都在。
許宗文回答:“妙玉娘子的身體太弱,而且這病來勢洶洶,連藥都灌不下去……恐怕……”
竹君跪在床邊哭,嘴裡不停地喚著“娘子”。
“把藥給朕。”蕭衍走過去,徑自坐在床邊,把妙玉扶起來,靠在自己的懷中。
她的身體十分孱弱,就像是奄奄一息的小動物一樣。他不知她病得這麼重,有些後悔昨夜需索無度,拿過藥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後對著她的嘴喂了下去。起初還是喂不進去,蕭衍就用力抓著她的手腕,低聲說:“你若不想活,朕就讓靈照庵上下幾百條人命,全都給你陪葬!”
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妙玉終究不想在佛門之地造這麼多的殺孽,慢慢把藥吞了下去。
肯喝藥,就還有希望。
蕭衍喂完藥之後,把妙玉放在床榻上,把許宗文叫到了外麵。
“你跟朕說實話,她年紀輕輕,為何會如此虛弱?”
許宗文不敢再隱瞞,就把今日診脈的結果告訴了皇帝。
蕭衍聽到以後,沉默了很久。王家和謝家的爭端是由他挑起來的,他利用了文獻公之死,讓謝家和王家內鬥。王家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比謝家占據很多優勢,還有北府軍在手上,但這麼多年,王家的裙帶貪贓枉法,族中上下占儘優勢,早就引得其他幾個姓氏不滿。所以謝家也沒讓王家好受,妙玉的夫君,父親也在爭鬥中雙雙喪命。
建康四大姓,明爭暗鬥,分崩離析,早已經名存實亡。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卻變成了她的那道催命符。
這一次,皇帝在靈照庵呆了整整五日,寸步不離地照顧妙玉,直到她醒來。這期間,皇後和太後接連派人來詢問,要他回宮。皇後甚至親自找到了靈照庵外,但被禁軍擋回去了,隻能派人給皇帝留下一句話,要他彆被美色誤國。
蕭衍不以為意,他還沒昏聵到那種地步。他隻是覺得自己欠了妙玉的,想要補償。
他扶著妙玉在院子裡散步。妙玉雖然醒了,但身體還是很虛弱。
“陛下還是回宮吧。”妙玉勸道。她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大概是好不了了。
“朕有分寸。”蕭衍扶她坐下來,“今日本打算回宮的。”
他在她麵前說話,一直都很強勢,從來不顧她的想法。但今次難得地柔和下來,如猛虎般的男人一旦溫柔起來,就很致命。
“陛下,妾這身體,怕是不能入宮了。”她終於鼓起勇氣說到。
“隨你。”這回,蕭衍沒有堅持,“你好好養病,彆的無需多想。”
她從小出身在高門,被許多規矩束縛著,到頭來,入了空門,還要被他所牽製,內心一定萬般煎熬和痛苦。於她而言,此生最珍貴的,便是自由吧?若強行把她帶入宮中,隻怕她的生命之花會更快地凋零。
妙玉看著他,他的長相其實淩厲又涼薄,不是個深情的人。
她有些累了,閉上眼睛。
她並沒有睡著,耳畔的風輕輕地吹過,太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萬籟俱寂。她感覺到一個吻落在自己的額頭上,然後自己被抱了起來。
這個懷抱很寬闊,很溫暖。在今日以前,她都沒有好好地感受過。
她很想問他,皇帝坐擁天下,富有四海,為何要執著於她這麼一個女子。她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身體也即將枯槁,根本不值得。可是,她也害怕聽到他的答案。
她注定回應不了,今生,她的心田已經是一片荒蕪,再難生寸草。
緣淺命薄。
若有來生,願他們相逢在她未嫁之時,或許會有另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