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負責的。”
“懷孕就懷孕了唄,養個孩子而已,有多難?”
“我們明年結婚怎麼樣?等到時候,孩子交給媽,你跟我一起上班,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
酒店裡,一夜歡愉過後,年輕帥氣的男人低聲細語的做著承諾。
他的話很好聽,也很順暢。
就好像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錢就來了,孩子就有了,家就成了一樣。
……
“媽,我想生下來,這是一個生命!”
“他說會跟我結婚的,他會負責。”
“而且我們倆都年輕,努努力,什麼事情辦不到,年輕就是我們的資本。”
簡陋的房屋中,年輕的女人朝著自己的母親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她說話也很好聽,也是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事情就成了。
兩個二十年華的年輕人,咬咬牙,有什麼事情辦不到的呢?
……
“媽,我不要這個孩子了,我不要!”
“他不接電話,我不生了,媽,我不生了!”
“不要,不行,這孩子我不要!”
醫院裡,躺在病床上的大肚孕婦雙眼含淚的看著旁邊年邁的母親。
她不再單純,不再充滿生機。
眼中,隻有對於未來的恐懼。
……
“這也是你的孩子,你也要負責的!”
“幾百塊?伱當初跟我說要負責、要結婚,現在你存款連幾千塊錢都掏不出來?”
“我要生?你當初跟我上床的時候,是他嗎的這副嘴臉嗎?”
工廠門口,麵容憔悴的女人大聲吼著。
而麵前,蹲著抽煙的男人吞雲吐霧著,也不在乎旁邊都已經圍了一圈的工友,“我反正除了這張臉,什麼都沒有,那你要怎麼辦嘛,當初你不是也很喜歡我這張臉嗎?”
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帥氣和溫柔,有的隻是可憎和惡心。
……
“漢堡包?太貴了,有糖吃就不錯了,梁樂。”
“你媽我在快遞站辛苦包裝一天才賺幾個錢,能不能彆給我添亂了?”
“那你鬨吧。”
肯德基門口,女人一臉冷漠的看著旁邊眼巴巴的孩子,嘴裡的話,半點不帶溫度。
“彆的孩子要,你就跟著要。”
“彆人有爹,你有嗎?”
“那個狗東西,幾百塊錢撫養費都掏不出來了,真的廢物,我當初怎麼就……”
……
“老板,您看我這裡產量四千多條,怎麼隻計了三千條,直接少了一千,是不是算錯了。”
“質檢不合格?怎麼會,每一條數據線我都是過了電的。”
“彆彆彆,應該是我沒看仔細,那我以後工作看仔細些。”
工廠裡,女人對著麵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點頭哈腰著,生怕丟了工作。
人上三十,身上各種毛病就慢慢冒出來。
像快遞站那種高強度的工作是熬不住的,不過學曆沒有了,她也就進廠這條路能走了。
而中年人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對對對,多看仔細些,工作上的事情怎麼能馬虎。”
“出了錯誤,你得先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小娟,我是看好你的,你在咱們廠裡乾了這麼多年,都是老員工了。像之前承諾的,乾夠三年就給買五險一金,我都已經在給你準備了,不過嘛,得排隊,你前頭還有幾個乾了五六年的老員工,很快就到你了。”
……
尖銳的慘嚎聲嗎?
該是有的。
但普通人是聽不見的。
灼熱的疼痛在身上蔓延,梁美娟不住的慘嚎著,同時,曾經的一幕幕記憶在眼前劃過,淚水不住的從眼眶中落下。
惡心的前男友,
年邁但站一直站在自己這邊的老母親,
被自己當成仇恨發泄對象的兒子,
拖欠工資、故意漏算業績的老板……
她的身軀漸漸失去實感,以盧正義手臂貫穿處為中心,正在一點點的失去真實的模樣。
就好像是在一張紙的中心,落下了一點火星子。
微弱的火星子連火苗都稱不上,但卻如水一般迅速蔓延著,所過之處皆被那點點火星子燃起,化作餘燼,宛若濃濃的黑霧。
這個過程肯定是痛苦的,但比起於痛苦,那嘶吼聲中卻又有些釋然和放鬆。
而隨著梁美娟已不再是人形,滾滾黑霧中混雜著點點紅光,在盧正義的手臂上纏繞著,慘叫聲戛然而止。
“原來你真的能殺了我。”
“謝了,盧導。”
“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也不想了。”
荒涼的廢工廠旁,寒風吹拂著盧正義的臉頰,同時帶來了一個細微的呢喃聲。
“畢竟從一開始,我就選錯了啊……”
隨著聲音的落下,寒風呼嘯。
大風吹起盧正義手臂上的濃霧,黑色的霧氣混雜著紅光順著風兒升起,如煙塵般消散。
周圍陷入寂靜。
盧正義的耳邊,除了風聲,連那些鳥蟲的鳴叫都不再有。
“唉……”
遺憾的歎息聲從口中響起,盧正義緩緩收回手臂,抬頭看向陰雲密布的天空。
最終,他默默轉身離開。
至於說,草堆裡的那個‘破麻布袋’,盧正義沒去理會。
關於梁美娟到底能不能控製自己,他不清楚。
言語之中,她說著還不夠,還要斬草除根。
但根又哪是除得完的呢?
殺完了一個,還得找一家,
宰完了一家,還有親戚一夥兒,
一個、兩個、三個……就算是活人去動手,可能都會慢慢變得麻木,更何況是本就有著怨氣的鬼物。
可要說梁美娟不能控製自己,已經被怨氣影響,喪失了人性。
她最後卻又說出了那些話。
盧正義麵無表情的坐上了回市裡的公交車。
這一次他其實並不想動手,也有把握保住她。
但梁美娟自己放棄了,繼續存在的機會。
她並不希望做楚人美。
她想做梁美娟,她想死,真正的死亡,而不是所謂的‘鬼。’
……
……
深夜的醫院走廊,很安靜。
就連值班的護士都不經常走動,而是窩在護士站瑟瑟發抖。
而就在這時,‘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寂靜,從電梯出來後,觀山道人直直朝著護士站過去,在問到相關的信息後,身影快速的掠過走廊,來到了重症病房的門口。
他先是瞧了一眼病房裡,接著,才皺起眉頭問著盧正義。
“那個陰魂呢?”
掛斷電話,觀山道人直接就下山了。
可是山裡離市裡這麼遠,他緊趕慢趕,卻還是在深夜才到達醫院。
“死了。”
盧正義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守夜,輕聲回道。
“死了?”
觀山道人站在他麵前,緊皺眉頭,“你把她打散了?”
“她惹了什麼事情?”
“你又做了什麼?”
他接連的詢問了幾個問題。
盧正義不可能無緣無故把一直護著的陰魂打散,隻有可能她做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事情。
“她沒惹事,就是跟她前男友進行了些小情侶之間的玩鬨。”盧正義抬眼瞧了他一下,拍拍旁邊的空位,平靜回道,“坐唄,事情我都處理妥當了,沒事的。”
“對了,剛好你來了,等下幫孩子瞧瞧。”
“醫生說,以後可能會有後遺症,你看能不能給治治,這孩子才十幾歲,落了個腿腳不方便的話,將來不好找媳婦,是吧。”
觀山道人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病房裡頭,“我現在進去也不合適,明天吧,等醫生和護士來了之後,我再進去瞧瞧。”
“不是,沒惹事你給打散了?我不信。”
“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你給處理了?怎麼處理的,物理處理?算了……”
他沒坐下,自己在走廊裡掏出手機就開始打電話。
顯然,觀山道人不想通過盧正義這張嘴來了解事實了,太難了。
稍微一不留神,節奏就被帶了,根本沒有辦法正常的判斷。
因為觀山道人打電話的聲音很小,不過距離這麼近,他說得再小,盧正義也是聽得見的。
不過他沒阻止。
眼睜睜看著觀山道人的語氣越來越嚴肅,看著他的眼神也越來越複雜。
“行行行,沒事,我就問問。”
觀山道人聽起來是了解清楚了,開始結束了,“打擾了打擾了。”
“額……畏罪自殺,那視頻上都那麼顯示了,就這麼定吧。”
“確實,是夠惡心的。”
盧正義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
但大概很有身份、也很有背景,還了解一些修行上的事情。
“這就是你說的,沒惹事?”
觀山道人放下手機,冷眼看著盧正義,“現在人還在停屍間裡躺著呢,你說沒惹事?”
“盧導,我記得你是一個願意遵守規矩,並且維持規矩的人。”
“現在是什麼意思,修行人就可以仗著自己比常人厲害那麼一點,亂來是吧?”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我承認,那個男人確實有點惡心,但他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而不是說,被梁美娟用引到廢棄工廠,然後從高樓跳下。”
聽他說起這個,盧正義心裡更悶了,“真是難為她了。”
“要是放在以前啊,她哪裡會管這些,直接當街就敢下手了。”
“應該是為了不給小樂添麻煩吧,當然有可能也是為了我,唉……還這麼大費周章的把人往廢墟工廠裡帶,還留了自殺的視頻證據,為難她了,人確實是有在變好的,可惜了。”
觀山道人臉色黑下來,“放屁,我現在跟你討論的是這個嗎?”
“你說你要負責的,這就是你的負責辦法。”
“縱容她去做這些事情,你彆說你阻止不了,你有這個能力。”
他的語氣很肯定。
像楚人……梁美娟那樣的鬼,這世間可不多見。
就算是自己,處理起來也要費些功夫,難免還會受傷。
但現在呢?
盧正義短短時間就給處理乾淨了,瞧這樣子,似乎還很輕鬆,半點傷沒有。
彆說看管梁美娟,他看管自己可能都沒有問題。
“我是能管得住,可是這是人家的家事啊。”
盧正義無奈的開口,“我一個外人怎麼管彆人家的家事。”
“人家一家三口鬨了矛盾,那屬於民事。”
“現在這不是處理得挺好的嘛,乾淨妥當,你再給小樂治一治,讓他不留後遺症,什麼問題就都……”
他話還沒有說完,觀山道人已經打斷了他的聲音。
“我沒跟你開玩笑。”
他的語氣很鄭重,“這件事情很不好,但不應該是這麼解決的。”
“確實。”
盧正義點點頭,“不過我從頭到尾的語氣這麼嚴肅,你居然覺得我在開玩笑嗎?”
“我也認為這件事情不應該這麼解決的,梁美娟,我本來還想保住的。”
“但很遺憾,她自己過得太累了,不想再過下去了,非逼我動手。”
觀山道人臉色變得難以置信,“你居然還想保她?”
“不然呢?她確實有錯,但罪不至死。”
盧正義用手指輕輕瞧了瞧牆壁,示意他看向病房裡頭,“一個人辛辛苦苦養了兒子這麼多年,雖然說,不算過得多好,但好歹最後是在經濟上給足了條件。”
“那個呢?啥也沒有,反而還死皮賴臉的貼上來要養老送終,逼得孩子跳樓。”
“梁美娟要是個活的,辯護律師都得站我這邊,直接情節較輕,判五年緩五年,就算沒有緩,進去最多也就蹲幾年。可惜,她是個死的,自己也沒想著繼續過下去了。”
他之前想要保她,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隻要梁美娟當時聽話,不再繼續下去,到此為止,這件事情就結束了。
觀山道人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搖著頭在旁邊坐下,“我說不過你。”
他竟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梁美娟要是活的,以她們家的家庭情況,還真有可能……
畢竟一個老的在家躺床上,現在病床上還躺著個小的,肯定得有人照顧的。
“這孩子現在除了一個奶奶,是真的沒家人了。”
盧正義在褲兜裡摸著。
但想了想,他還是沒把香煙掏出來,“一直照顧他們的保姆,隻能在這裡陪白天,偶爾還得回去照顧一下老人家。”
“請醫院的護工的話,現在這情況,我也不太放心,至少也得等他能適應醫院了,再請。”
“所以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可能會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那句負責到底說出口了,自然是要做到的。
梁美娟能走得那麼果斷,多半也有這方麵的原因,算是再無牽掛了。
觀山道人遲疑著,默默點頭。
氣氛安靜下來。
觀山道人沒再開口提梁美娟的事情,盧正義也沒有說。
兩人就在長椅上,從晚上坐到天亮。
……
……
“盧,盧導?”
兩個星期後,
醫院,單人病房,病床上,
在醫生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檢查,確認身體情況穩定,離開後,剛剛清醒過來的梁樂眼神恍惚的盯著眼前的身影,聲音沙啞的開口,“您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裡滿是驚訝,同時又有著驚慌。
而且,很是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