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三十五(1 / 2)

聽到“謝長留”三個字的瞬間, 沈知寒的反應不可謂不大。

方律被他如此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立即蹙眉疑惑道:“觀沈道長反應……莫非是認得長留太子?”

——豈止是認得!!!

沈知寒胸口憋著一道淩霄血, 噴也不是咽也不是,緩了好半天,才緩慢道:“不, 不認得,隻是太子名諱與在下一位舊識很像, 一時未能聽清才會反應如此劇烈, 真是失禮……”

方律失笑, 嗓音含著淺淡笑意,卻還是字正腔圓、不急不緩, 仿佛帶著一種獨有的韻律:“那看來沈道長與這位朋友相處的經曆不算很愉快啊。”

沈知寒眼前立即閃過與謝長留從初次見麵至今的種種, 抬手揉了揉青筋直跳的額角,尷尬道:“還好吧, 也就是一般不愉快……”

前者聞言,終於繃不住, 再度笑出了聲音。

沈知寒長歎一口氣, 早知會被笑, 卻不想方律的笑點也這麼低……

他默默起身,挪到了桌案另一側方律這邊,隨手捏了個清潔咒。

方律自知失禮, 接連咳了好幾聲, 終於止了笑聲, 滿懷歉意道:“沈道長, 抱歉抱歉,是方某失禮了。”

——像,太像了。

沈知寒理著衣襟,腦海中再度回想起方棄羽的言行舉止來。

當初初遇方棄羽,對方也是這般坐在水榭之外的高台之上,撫琴品茗。

沈知寒踩著清雲從天而降,二人交談時也沒少鬨出笑話來。隻是不管怎樣,方棄羽都是彬彬有禮,哪怕是忍不住笑出聲音也會立即致歉,不會給人一丁點不快之感。

沈知寒突然好奇起來。

他整理好儀容,隨即走到方律身側蹲了下來,望著對方帷帽下若隱若現的輪廓道:“方道友,不知你為何要帶著帷帽出門呢?”

方律微微側身,卻是對著沈知寒偏了偏頭:“京中識得在下容貌之人過多,方某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沈知寒挑眉,卻是單手托起了腮,好奇道:“那不知方道友可否認得一名與你同姓之人,字棄羽的?他有可能是你的親戚,或者兄弟什麼的……”

方律原本正要舉起茶杯的手一頓,卻又不著痕跡地恢複原狀。

他若無其事地掀開薄紗,送至唇邊,聲音卻仍舊謙和有禮:“有所耳聞,隻是不知沈道長尋他可有要事?”

沈知寒被他問得一時語塞,大腦飛速運轉的同時無意識地抬手捏了捏耳垂,遲疑道:“額……沈某曾聽一位學宮的朋友提起過,說是此人品行端正,高風亮節,堪稱君子,於是心生傾慕之意,格外想要結交認識一番。”

方律聞言,卻搖了搖頭,再度笑出了聲:“竟是如此……道長那位朋友可是過譽了。”

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盞,卻抬起了雙手。

沈知寒驚訝地看著他一手捏住帷帽邊緣,一手撩開輕紗,竟是將幾乎遮住了整個上半身的帷帽取了下來,輕聲道:“方某可遠沒有沈道長那位好友說得那麼好。”

對方如畫眉眼暴露在空氣當中的一瞬,沈知寒幾乎覺得自己的心臟縮成了一團。

比起一身白衣,他還是覺得青衣更襯方棄羽。

他眉目顏色原本便有些淺淡,再穿白,好似將身上最後一絲紅塵味都驅走了,唯餘山水留白之中的縹緲空靈。

即便是常服出行,他那一頭長發也一絲不苟地被他以一根玉簪束起,略長的玉色發帶順著他鬆竹般筆直的背脊垂落在青竹所壘砌的高台之上,沒有絲毫塵埃。

直到現在,沈知寒才願意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時間,來到了若乾年前。

方棄羽的眉眼間少了幾分曆久經年的歲月沉澱,反而顯得更為輕靈柔和。

隻是他衣著簡單且隻佩玉飾的習慣,卻幾千年如一日,從未更改。一身白衣無甚裝飾,連同色刺繡都沒有,唯有腰帶之上所嵌青玉與腰間環佩點綴,顯得整個人更加清淡如煙。

他瞳色淺淡,見沈知寒發愣也不出聲打擾,隻是靜靜等著對方回神,麵上笑意似和煦春風中盛開的第一枝桃花,留白山水之中亮出了一抹令人神迷的殊色。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意識到自己失態,沈知寒咳了咳,又無意識捏了捏耳垂,“看來那位好友誠不我欺,方道友果真翩翩君子,沈某拜服。”

他誠心誇讚,話音未落,卻又想起什麼似的,秀眉微蹙:“隻是方道友為何初見麵時以‘律’字自稱?”

方棄羽無奈搖了搖頭:“方律是在下俗名,棄羽則是元嬰後取的仙號。方某此時身在凡界,自然該以凡名自稱。”

他頓了頓,終於岔開了話題:“方才說了要為沈道長介紹一下皇室,還未結束,讓方某繼續吧。”

沈知寒點了點頭,再度坐回了方棄羽對麵。

對方將手中帷帽放在蒲團一側,吐字緩慢清晰:“……皇太子名諱謝長留,皇二子名諱謝長明。太子性格隨心所欲,賞罰全憑心意;二皇子卻謙和有禮,隻是表裡不一。”

“皇室之中,暗潮洶湧,許多事情撲朔迷離,因此方某才不建議沈道長進入皇宮之中,以免卷入權力鬥爭才好。”

沈知寒聞言,也沉默了下來。

觀謝長留幾千年後的樣子,便大致能猜到他年少時大抵是一枚更加不定性的炸|藥了,不好相處是必然的。

隻是他從小跟在師尊身後,此時無端到了數千年前,總覺得還是先見到師尊心中才會感覺踏實。

思及此,他突然發問:“方道友,不知國師會在皇宮停留到幾時?”

方棄羽蹙起眉,搖頭道:“不知,我如今修為不足,感應不出皇宮之中有何異常,可國師既然為此而來,想必異常不除,不會離開。”

沈知寒再問:“那方道友可知最近一次宮宴,是在何時?”

前者略一思索,隨即笑道:“約兩月後,便是月夕宮宴。”

“我還是要去,”沈知寒心中終於有了定見,眸光堅定道,“還請方道友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方棄羽聞言,麵上卻十分平靜,毫無驚訝之色,反而真誠道:“初見便隱隱感應到沈道長周身含而不發的劍氣,想必定能從測試者中脫穎而出,順利成為皇太子的老師。”

沈知寒挑眉:“方道友好像對我的決定早有預料?”

方棄羽低笑:“沈道長眸光清正平和,想必是位意誌堅定之人。”

沈知寒一怔,隨即笑出了聲:“知我者,方道友也!”

“既如此,方某便立即安排,還請靜候佳音,”方棄羽起身,笑道,“隻是大概需要兩日時間,不知沈道長可願來寒舍小住?”

沈知寒卻搖搖頭:“多謝方道友好意,隻是在下近日正在無極宮借住,如今既要長居帝都,還要回去知會一聲。”

“無極宮……?”前者聞言,清雅的眉卻蹙了起來。

沈知寒見狀,好奇道:“方道友可聽說過?”

方棄羽點點頭:“聽說是二十年前突然名聲鵲起的一座宗門,一夜之間出現於帝都北方千裡處,具體情況在下也不太清楚。”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沈道長還是萬事小心為妙。”

沈知寒應了一聲,又與方棄羽寒暄幾句,終於起身告辭,再度架雲向無極宮飛去。

說是回去告彆,其實他心中卻隻牽掛一人——那名金眸少年。

剛剛與方棄羽交談時,沈知寒察覺到他的修為應該在元嬰期。既然男主化體出現了,便說明他現在所在的時空一定是慕逸塵分裂成六個人以後的時空。

既如此,那名少年便很有可能是少年風不憫,而且有件事情,沈知寒一直掛心,需要確認一下。

一入無極宮範圍,他立即放出神識,卻感應到風不憫的氣息竟在後山,原本走向弟子居的腳步立時一轉,向著目標行去。

無極宮後山,是一片樹海。這些樹很是奇怪,不知受了什麼影響,樹冠竟清一色地向著山頂主殿傾斜。

沈知寒就是在這樹海之中唯一一篇空地之上找到少年的。

這片空地看起來很像弟子們平日裡練劍用的訓練場,隻是灑掃弟子大約是偷懶去了,木劍散落一地,卻沒人整理。

而剛剛換上無極宗藍白相間校服的金眸少年,卻蹲在場地一角的劍架旁,正在將懷中抱著的一堆木劍一柄柄放回架子。

以防嚇到他,沈知寒刻意加重腳步走到少年身邊,隨即蹲下身子,對著少年麵無表情的臉笑了笑:“你在做什麼?”

他儘量將聲音壓得更溫柔了一些,可前者卻恍若未聞,似乎與懷中十來把木劍較起了真,將其在劍架之上的順序換了又換,就是不肯鬆手。

沈知寒見猜測落實了幾分,心頭微沉,又柔聲問道:“是他們——是那些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們讓你收拾這裡的嗎?”

少年仿若凍結的金眸終於動了動,卻隻是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一刻也沒停過,仍舊執拗地為木劍排著序,仿佛不知疲倦。

對方的反應已經可以說成是疏遠或排斥了,可沈知寒卻毫不氣餒,又道:“我記得你好像不叫風不憫……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見少年還是不理睬,他又笑了笑,聲線中卻含了一絲淺淡的委屈之意,緩慢道:“你和我一個好朋友生得很像,我很想他……”

前者手上動作終於停了下來,冰冷平淡的金眸望過來,薄唇微啟,聲音卻平淡冷靜,沒有任何波瀾:“憫、之。”

沈知寒麵上笑意更盛:“你叫憫之?”

少年卻再度閉了嘴,金眸移回劍架之上,又開始與懷中木劍較起真來,好似方才二人間短暫的交談是沈知寒所生幻覺一般。

後者想了想,隨即從袖中摸了半晌,終於掏出一塊水滴形玉墜。

他記得,這枚玉墜當初得到時是一對,據說可以容納人的一縷神魂。當初為了收集男主魂魄搜羅了不少能承魂魄的法寶,也不知究竟合不合用。

沈知寒試著在上麵注入一絲神識之力,見玉墜果然能承,雙眸一亮,下意識便伸手欲拉少年的手。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年卻在被他觸碰的瞬間條件反射似的瑟縮了一下,沈知寒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蹙,隨即再度展開柔和親切的笑容,向他伸出了手:“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看,我有個禮物想送給你。”

他生得本就溫柔清豔,笑起來時更容易令人放下心神防備。少年默默看了他一會,一直拚命瑟縮的手終於試探前伸,放到入沈知寒伸出的白皙手掌之中。

“這枚玉墜送給你,”沈知寒回握住他的手,讓他手心向上,隨即將玉墜放入他掌心,柔聲道,“我有些事情,要離開一段時間。如果你被人欺負,就捏碎它,我會以最快速度趕到你身邊,明白了嗎?”

少年麵上仍舊沒有絲毫表情,金眸靜靜盯著他,幾乎沒有作為一個人的生氣。可沈知寒卻注意到他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隨即將玉墜握入了手心。

見他將玉墜揣入懷中,沈知寒卻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一遍:“隻要有人欺負你,就捏碎它,我一定會來,好嗎?”

少年卻已然抽手回身,再度不發一言地擺弄起懷中那些木劍來。

前者又看了他一會,卻在心中歎了口氣。

少年的症狀,和他上一世曾見過的自閉症有些像,卻比資料上那些孩子們輕了很多,隻是極為輕微的症狀,智力也沒有任何問題。

可這樣獨特的孩子,若混在一群熊孩子當中,被欺負也是肯定的。

他此去皇宮,是去教謝長留劍法,若是將這孩子帶在身邊,依對方的性格怕是要將他欺負慘了。

可在方棄羽那邊,他隻能稱得上一名萍水相逢、稍微談得來的路人,人家肯傾力為自己安排入宮之事,沈知寒也不好開口再將少年托付給他。

思前想後,他決定還是先去找無極子談一談。誰知才一起身,袖角卻突然被一股極輕的力道拉了拉。

他下意識轉頭,便見少年冰冷漂亮的金眸中倒映出自己的麵容來:“名,字。”

“我的?”沈知寒有些驚喜,見他點頭,立即道,“我姓沈,道號清昀,你想怎麼稱呼我都行!”

少年接受的速度似乎有些慢,前者說完後又過了半晌,他才慢吞吞道:“風。”

沈知寒一怔,隨即福至心靈:“風……憫之?你的名字叫風憫之?”

少年再度轉回了頭,不說話了。

他又等了一會,見少年確實沒有再與自己說些什麼的意思了,這才離開了後山,向著正殿行去。

無極子果然人在殿內,聽沈知寒簡單表達了一下希望讓風憫之單獨相處的意願後,立即點頭應道:“原來這孩子如此可憐,仙君放心,無極宮定會好好關照他,絕不會令他受任何委屈!”

見對方信誓旦旦地保證了,沈知寒這才勉強放了心。

接下來的兩日,沈知寒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風不憫身上,第三日清晨,他終於收到了方棄羽的傳信。

沈知寒再度細細叮囑了風憫之一番,隨即立即啟程,來到了二人初遇的城外水亭。

方棄羽這次換上了一身青衣,卻與幾千年後在經緯學宮做山長時的款式不同,衣領袍角上竟罕見地多了些花紋,繡得是翠竹的紋樣,陣腳細密,想必是出自女眷之手。

見沈知寒出現,他立即迎上前來,笑得端方儒雅:“沈道長,一切打點就緒,即刻便能入宮。”

沈知寒點點頭,又隨他上了候在水榭外的馬車,二人便一路向皇城而去。

傳授太子劍術,風險雖大,回報卻也不小。

方棄羽在路上細細說明了選拔的賽製以及各個對手的特點,聽得沈知寒幾乎五體投地。

——短短兩天,能查到並記住如此多的資料,怪不得將來可以做學宮山長。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方棄羽把握的時間也剛剛好,車停下的瞬間,他正好將幾名需要稍加注意的競爭對手資料講完。

沈知寒直到跳下馬車,才發現原來二人不知何時已在皇宮之內了。

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沈知寒下意識環望了一周,險些被各處的金碧輝煌閃到雙眼。

“沈道長,方某隻能送你至此了,”方棄羽笑道,“不過某可以斷定,沈道長定能一切順利。”

“那便借方道友吉言了,”沈知寒誠懇道,“這些時日,多謝方道友為沈某奔波。此間事了,定當好生答謝。”

誰知方棄羽卻搖了搖頭:“沈道友此言差矣。”

那張如畫麵容之上,笑意又盛了三分:“方某此舉,是想交沈道長這個好友啊。”

沈知寒聞言,卻向著對方眨了眨眼:“可沈某心中早已將方道友當做至交好友了呀!”

方棄羽一怔,隨即笑道:“既如此,好友有空可要常來水亭做客,棄羽定掃榻烹茶以待。”

沈知寒點點頭:“下次見麵,清昀給好友嘗一嘗我家鄉的茶,較之苦茶,更彆有一番滋味!”

方棄羽失笑出聲:“那棄羽便拭目以待了——沈道長,保重。”

“方道友保重。”

二人道了彆,沈知寒這才轉身,被一名紫衣內侍引著進了宮院。

才踏入院門,便收獲了前前後後不下上白道目光。

早已料到自己大抵是加了楔進來的,沈知寒被這百來人盯得心底發虛。與引路內侍道了謝,便兀自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靜候選拔開始。

可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還未來得及好好打量一下這座彆致的院子,便聞一道格外粗獷的聲音平地驚雷般響起:“灑家還以為有什麼事才會延遲比賽,原是加楔加進來個俊俏姑娘!哈哈哈哈!!”

沈知寒:“……”

怎麼每次都是這些話?他一個被嫌棄的人都聽膩味了,這些嫌棄人的人還沒學點新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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