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與人爭端,沈知寒乾脆無視因對方一句話在庭院中引起的哄笑,兀自從身旁明心花樹上拈了朵花,把玩起來。
適才出聲的大漢見了,卻又是平地一嗓:“喲,快看!說他是姑娘,還真就捏了朵花!哈哈哈!!!”
沈知寒的手抖了抖,卻連眼皮都沒抬。
無端穿回幾千年前,無論是再次先後遇見的幾名男主化體,還是一種揮之不去的隱約預感,都已經讓他心中無比鬱悶了,根本沒心思與人論短長。
可那主動挑釁的大漢卻受不了嘲諷對象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終於怒吼一聲,手中大劍“轟”地一聲砸入地麵:“他奶奶的,老子跟你說話,你聾了?!”
沈知寒聞言,卻隻是斜睨了他一眼,乾脆轉了個身,對著身後的明心樹去了。
院中眾人見狀,立時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謔,看這人,瘦瘦弱弱的,膽子倒不小!”
“可不是麼?這嚴老大可是我等中最有希望奪魁之人了!”
“其實嚴老大也沒說錯,你們看他這小身板,能不能抗住嚴老大一劍都難說!”
“話也不能這樣說,萬一人家是深藏不露呢……”
“深藏不露的也沒見過慫成這樣的啊!你看他,連看都不敢看嚴老大!”
議論聲越來越大,嚴老大抓著足有成人雙掌寬的大劍,尷尬得麵上紅雲都要衝破絡腮胡的包圍飛出來了,當即舉著劍快步上前,一掌衝著沈知寒的肩膀拍了下去:“娘的,你還不理人!!!”
沈知寒終於歎了口氣,轉身迎上對方巨掌,腳下卻不知怎的一動,整個人便鬼魅似的向後撤了十餘尺。
嚴老大運足力氣的一掌扇了個空,整個人身形不穩,立即向前趴去。他立時手中大劍一撐,這才險險穩住身形,不至於摔個嘴啃泥。
沈知寒歎了口氣,望著大漢狼狽的身形,終於向著對方邁開了步子。
因大漢那一掌驟然停下的議論聲再度響了起來。
“哎哎哎,你們剛剛看清了嗎???此人好俊的身法!”
“沒看清……太快了!”
“快看快看,他向著嚴老大走過去了!”
“要動手了嗎?!”
沈知寒也不是聾子,好笑地聽著眾人議論,腳下步子卻仍舊未停,在眾人希冀的眼光中走向嚴老大,隨後……從他身側饒了過去。
眾人:“……”
沈知寒緩步走向不知為何幾乎沒人肯站的中庭,那邊也有顆明心樹,開得似乎比方才那株更茂盛些,他看中了樹下的陰涼。
可剛剛邁出沒有十步距離,嚴老大便怒吼一聲,揮舞著巨劍衝了過來:“老子殺了你!!!”
大劍裹挾著厲風劈下,沈知寒連頭都未回,直接身形一側,劍鋒便擦著他筆直的背脊再度砸入地麵。
大漢又是一吼,巨劍劍鋒偏轉,側削而上,前者卻腳尖輕點,一躍而起,仙鶴般單足踏中了巨劍劍尖。
大劍受了力,劍尖不不受控製地被踩入地麵。沈知寒負手立著,麵上滿是無奈之色:“這位兄台,非是沈某自誇,可你是打不過我的,還請收手吧。”
大漢立馬炸了:“放你娘的屁!!!”
沈知寒搖了搖頭:“欸,兄台,你這是臟話,可講不得。”
話音未落,他便再度翻身躍起。劍尖失了壓製,一直用力拔劍的大漢陡然一個踉蹌,“撲騰”一聲跌坐在地。
反觀沈知寒,卻輕盈落於樹蔭之中,連衣角都未染上半分塵埃。
庭院之中頓時一陣哄笑。
大漢羞憤不已,再度怒吼一聲,正要撲過來,一名內侍卻驟然推開了庭院側門,高亢嗓音立即止住了他的動作。
“太子殿下有旨,請諸位進入院內比試——”
沈知寒手中花梗轉了轉,優哉遊哉地邁開步子,第一個隨內侍進了大門。
方棄羽的情報果真不錯,眾人到齊後,沈知寒環視一圈,不出片刻便將他言明需要注意的幾人認了出來。
他早發現大漢也在其中,剛剛一試,卻頗為平常,心中立時又有了幾分底氣。
所謂院內,不過是一處比起方才的小院又大了幾丈的庭院,正中央卻多了一座比武擂台。
沈知寒靠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便見擂台上熱熱鬨鬨地打了起來。
所謂選拔的賽製很簡單,一個個上去打,誰站到最後便是贏家。沈知寒曉得自己平時愛劃水,除了修為哪都不如陸止瀾,可還是有信心勝過這些繡花枕頭的。
儘管如此,無為宗一門上下的懶癌傳統還是在此時影響了他。
——不然還是最後再上去吧……
沈知寒琢磨著,便開始神遊起來。
皇宮之中,竟有如此多隻對修者有用的明心樹,這一點令沈知寒很是驚訝。
他將手中白花湊到鼻尖嗅了嗅,立時覺得靈台清明,對周圍的感應又強了幾分。
這宮中雖說有禁製,卻並未對神識控製過多,感應周圍七八尺還是沒問題的。
胡思亂想結束,沈知寒百無聊賴,正四處尋找著謝長留可能觀戰的位置,耳邊便再度平地一聲雷:“喂!說你呢!!還不上場是嚇尿了麼?!!”
眸光轉回擂台,沈知寒這才發現上麵戰鬥竟然已經結束了,如今全場竟隻剩下了自己與這位嚴老大。
——當真是造化弄人……
沈知寒無奈搖頭,隨即足尖一點,飛身上了擂台。
“你!”嚴老大巨劍一指,怒聲高喝道,“老子今天就要送、你、下、地、獄!!!”
沈知寒終於沒忍住,樂了。
這位大漢給他的感覺就好像前世看過的各種中的炮灰,人菜又話多,最後還落不到一個好下場,活脫脫一個不作不死的小可憐兒。
他垂眉想了想,瀲灩雙眸終於正經落在了大漢身上,半分驚訝半分誠懇道:“閣下竟如此盛情!既如此,那沈某——”
他頓了頓,卻緩緩伸出手掌,仿若白玉雕琢而成的掌心赫然躺著一朵盛放的明心花:“就送閣下一朵花好了。”
台下原本因敗戰而怨聲載道的人們驟然哄笑一片。
——搞什麼,送花?當對手是個姑娘麼???
嚴老大因屢屢得勝才好轉一點點的臉色瞬間再度氣得通紅:“老子砍死你這個娘娘腔!!!”
大劍被他舞得呼呼生風,沈知寒原想直接一腳將人踹下台,卻忽然間意識到自己貌似是來做劍術老師的,已然抬起一半的腳立即收回,又將手中明心花輕輕一拋。
猶如雪片堆積而成的雪白花朵立即受了力,飄忽飛起。
就在眾人眼神下意識跟隨飛起的花團向上移去之時,沈知寒的手卻按上了腰際。
帝都之中靈力雖受限,卻還能保持煉氣期修為,可皇城卻格外戒備森嚴,一絲靈力都用不得。
還是方棄羽想得周到,為免他沒有靈力召不出本命劍會出什麼意外,特意單獨贈了一柄長劍。
沈知寒原本還沒在意,隻是隨便將其掛在腰帶之上,想著到時隨便掰根樹枝比劃比劃算了,不成想竟真的派上了用場。
鋒利劍身在被抽出的瞬間與同材質的劍鞘刮擦出極為清越的劍鳴,沈知寒雙眼微眯,舉起了手中長劍。
不得不說,方棄羽眼光真是太過毒辣。二人麵對麵的時間加一起不超過三個時辰,他卻一眼看出沈知寒慣用什麼樣的劍。
這柄劍雖不似瓊華是柄仙劍,卻稀奇在與瓊華重量厚度一般無二,握在手中幾乎感覺不出有什麼差彆。
說真的,若不是了解對方品行,知道他絕不會說謊,沈知寒幾乎要懷疑幾千年後的方棄羽與自己一同穿越回來了。
嚴老大的劍厚重,劍路也是大開大闔;沈知寒手中長劍薄如蟬翼,身法也是飄渺輕逸,翩若飛鴻。這樣的兩個人對上,端看是力勝一籌還是巧勝一籌了。
二人短兵相接,卻見道者身形縹緲,在玄衣襯托下顯出修長勻稱的美好曲線。他似乎隻是在隨意地揮、刺、挑、劈,卻偏偏打得對手左支右絀,竟無一絲還手之力。
見大漢已然被打得暈頭轉向,沈知寒唇角一勾,騰身飛躍而起,終於踹出了心心念念的一腳!
體型幾乎要三個沈知寒疊一起才堪堪能比的嚴老大立時被這瞧起來輕飄飄的一腳踹飛,在石磚地麵上拖出長長一道印子與煙塵後,終於停在牆角。
他滿麵不甘,卻爬了好幾次都沒能支起身體,轟然倒入煙塵之中。
原本看二人比劍看得津津有味的眾人也被這眨眼之間的發展驚著了,關於二人究竟誰會贏的激烈爭論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皆目光怔愣地看著擂台中央翩然落地的瀟灑身影,便見他手中銀光閃閃的長劍向前平舉,那朵開戰前被拋至空中的明心花便如一片羽毛,飄搖著落在了劍身前端。
柔軟褶皺的花瓣之上,竟無一絲破損。
“唉,”一聲歎息打破沉寂,他那雙瀲灩眼眸卻含著璨璨星河一般,倒映出澄亮的天光來,“看來地獄不收沈某啊。”
沈知寒望天望了好一會,眸光這才一轉,望向了說什麼都爬不起來的大漢:“這位兄台——”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將劍向前遞了遞,笑道:“喏,沈某送你的花,你還沒收呢。”
嚴老大立即麵色潮紅,一口淩霄血噴出,徹底昏死過去。
目瞪口呆的眾人這才想起二人比試前那一番對話,心中不由更為驚訝起來。
在場眾人不乏一些劍修,還有好幾位即將結丹的,卻誰都沒把握能勝過此人。
“太、太厲害了吧???”
“這要是在外麵起碼得是元嬰修士的水準吧?!”
“什麼元嬰啊!我看至少要合體期了!”
“扯什麼犢子?合體期修士誰有空來給太子當劍術老師啊,肯定要閉關修煉衝擊分神了!”
台下議論紛紛,台上卻意興闌珊。
沈知寒劍尖一抬,明心花便順著劍身滑下,卡在了劍格處。
伸手將花再度拈回手中,他再度輕歎一聲:“兄台既然不肯收,沈某便隻好自己留著了——”
說著,他便將花向廣袖中一塞,隨手挽了個銀光燦然的劍花,隨即劍尖調轉,收劍回鞘。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腰側懸掛的那柄長劍。
真是奇怪,先前怎麼沒注意到他腰帶上還掛著柄這樣的劍?
人們心中費解,看看沈知寒的臉,又看看他的劍,終於將結論歸結到他過分勾人目光的俊臉之上。
就在所有人都對這名非但生得好,劍術還超凡卓絕的道人表示羨慕嫉妒恨時,一聲尖細驚呼卻乍然響起,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殿下!!!”
剛剛將劍收好的沈知寒還未來得及整理儀容,便被這道喊聲勾走了注意力。循聲望去,卻見一團朱紅身影不知從何處竄出,正向著自己飛撲而下。
他眯了眯眼,終於逆著光看清了對方麵貌——那是名粉雕玉砌的矜貴少年。
稚氣未脫,對方眉眼間卻已然能看出日後顧盼神飛的輪廓,生得極為精致漂亮的俊臉因著尚未消退的嬰兒肥瞧著愈發像是個小姑娘。
從少說三四層樓的高度躍下,他麵上卻無一絲怯意。與沈知寒目光相接的瞬間,那張精致的小臉上立即綻開飛揚的笑容,點漆般的眸中儘是奪目神光,仿若夜幕中最為燦爛的星子。
原本想躲的沈知寒在與他視線相交的瞬間收回了後撤的腳,雙臂微張,隨即懷中一重,清貴的龍涎香氣頃刻間溢了滿身。
少年聲音尤帶著稚氣,卻摻著對獵物的勢在必得。沈知寒抱著他,鼻尖龍涎香氣中卻多了一縷彆樣的幽香。
卻見對方從他肩頭直起上半身,隨即將一直捏在手中的明心花向他麵前一遞:“你送他的花,他沒收。那本太子送你的花,你願收麼?”
沈知寒一怔,終於失笑出聲:“收,怎麼不收。”
謝長留眸光立時一亮,眼底全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
他抬起手臂,卻是將手中花簪到了沈知寒被發冠束起的發髻之上,隨即笑吟吟地捧住了前者的臉:“嗯,真好看。”
沈知寒心中無奈,搖搖頭,正要開口,幾名內侍終於從高樓上追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個不停:“殿、殿下,您怎麼可以跳下來呢!要是此人沒能將您接住,就是把奴才們打死一萬次也不夠賠您的命啊!!”
謝長留原本滿是笑意的臉立即一沉,不快道:“誰準你們指責本太子的?出去,繞著東宮跑十圈!”
沈知寒微微蹙眉,那些內侍卻好似已然習慣了主子的喜怒無常,排著隊出了庭院,不一會外麵便響起了紛亂腳步聲。
他心中有些不快,正要開口勸導,謝長留卻乍然轉頭。
二人視線相對的瞬間,少年雙眼一眯,眉宇間竟現出上位者特有的威嚴來,低聲道:“若敢求情,便讓他們跑一百圈。”
話已到嘴邊的沈知寒立時一噎。
謝長留卻手指微曲,一勾他的鬢發,似是對他的表現極為滿意:“不錯,有眼色。”
“你!”
他遙遙對著場外侍立的侍女一勾手指,揚聲道:“宣布吧,就他了。”
被他點中的侍女一個瑟縮,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奴才並不知這位先生姓甚名誰啊!”
謝長留聞言,也是一怔。
就在沈知寒以為他會再度發怒之時,少年卻轉頭望了過來,彆扭道:“那……你自己報吧。”
沈知寒:“……”
……這喜怒無常的稱號還真不是白來的!
他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額……今日勝者,就是沈某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謝長留見眾人安靜離場,星眸之中滿意之色更甚。
見人都走光了,他一雙小手卻再度捧起了沈知寒的臉,笑吟吟道:“今日起,便由你來傳授本太子劍術了。”
沈知寒下意識點頭稱是,便聞少年又道:“好!第一件事,先陪本太子睡覺!”
沈知寒:“哦好——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