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如今這般不知受了什麼內傷的樣子, 方棄羽的一切動作也是有條不紊的。
在沈知寒驚詫的目光中,他麵色平靜蒼白,卻不緊不慢地掏出一方手帕將唇邊與手上的血跡拭淨, 隨即指尖青光一閃, 白玉地麵上的血汙便也瞬間憑空消失了。
沈知寒眉頭緊鎖。
即便是用手帕這樣簡單的動作, 方棄羽的右手還是顫抖著, 完全無法掩飾。
他收起素帕,正要再度拿起地上的朱砂筆, 一隻柔夷驟然從一側伸出,搶在他前麵將倒在地上的筆搶了過去。
方棄羽抬頭, 眼前便驟然闖入一抹鵝黃色的裙裾。
留香蹙著眉, 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眸中卻滿是顯而易見的擔憂:“棄羽,放棄吧。”
青衣男子一怔,隨即緩緩起身。
素手整理好儀容,方棄羽對著留香, 仍是綻出一副完美無瑕的淺笑:“前輩,還請莫要與晚輩玩笑。”
他說著, 手中一幻, 便再度化出一隻一模一樣的朱砂筆來, 轉身便要踱回先前陣法的邊緣。
“可你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千年了!”
留香氣得幾乎將手中狼毫筆折斷:“這一千年來你日日都泡在這個靜室裡, 就為了招一道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的魂魄麼?!”
方棄羽的腳步驟停。
他並未回頭, 背影仍舊挺拔得像是一根青竹, 眼眸卻垂了下來, 低聲道:“前輩,方律自拜入學宮,便從未想過除了大道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放在心上——”
“直到我遇見了清昀。”
他轉過頭來,如畫眉目卻好似含著點點星光:“您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留香皺眉看著他,卻不說話。
方棄羽便淺笑著,自顧自地往下說:“他不完美,甚至可以說是善良的過分,幾乎對任何人都不設防。一看便是被保護得太好,經曆得太少,沒怎麼見過世間險惡。”
“可正因如此,他的眼睛才乾淨清澈,就像一汪清泉,沒有一絲汙濁。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會對一名相識不過兩月的人說出‘你當得起世間所有眷顧’這樣的話。”
留香歎了口氣:“可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伸出手來,輕輕抓住了方棄羽不住顫抖的手臂,淺金色的靈光頓時從二人相接處湧入他的身體:“你是純靈體,天賦異稟,可這一千年全在研讀陣法,修為幾乎沒有寸進。我知道你是想要救那孩子回來,可招魂一事虛無縹緲,一切隻能看緣分,難道你要永遠這樣畫下去嗎?”
“看看你的手,連筆都握不住了,”留香的素手用了幾分力,“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不要也不能再繼續畫陣圖了。”
“這世間,如今的陣法宗師,你知道是誰嗎?”
白樹視線從二人身上移開,望向唇瓣微微顫抖的沈知寒:“是經緯學宮山長,方棄羽。他苦苦鑽研三千年,最初的起點隻是為了招你回去。”
少年聲音稚嫩,卻包含看遍滄桑的沉穩:“看到現在,有什麼感想嗎?”
“感想?”
沈知寒終於移開了一直緊緊盯著方棄羽和留香的視線,望了過來。
白樹廣袖一揮,二人腳下一空,霎時再度回到巨樹空間。
“姓慕的魂分六道,你看過五人了,”少年挑眉,“就沒什麼感想?”
沈知寒一怔:“第六個呢?為什麼沒看到阿寧?”
白樹一撩衣擺,又坐到了粗壯遒勁的樹枝上:“他?沒什麼好看的。”
“墨書成拿著從你這裡搶走的玉墜回了黃金台,算計了自己的父母親族,用他們和無數女子的精血靈力養著那縷幾乎消散的殘魂,直到殘魂完整凝實,作為胎兒墨寧出世。他的一生很簡單——當然,等你回去,也許會發現他有些變化。”
“變化?”沈知寒蹙起眉頭,“我要怎麼回去?阿寧怎麼了??”
白樹單手托腮,卻不回答他,隻道:“你現在有慕逸塵六個分魂的好感,讓他們為你殞命簡直輕而易舉,真的不想考慮一下?”
“我不會這樣做的。”
沈知寒堅定道:“一定有辦法,可以讓他們都不用死。”
少年聞言,卻嗤笑一聲:“還真是在保護傘下長大的孩子啊,中二期都還沒過吧?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保下他們的??”
他頓了頓:“一分六終究殘缺,不管你怎樣努力,合而為一都會是他們最終的結局,這是命數所定,你是阻止不了的。”
沈知寒倔脾氣也上來了:“人定勝天,不試試看怎麼就知道我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