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站出來已是黃昏,冬日裡,天黑得早,不過六點光景,就已夜色漸濃。因為臨近年關,許多外鄉人都回老家過年了,街上的館子都關了好些,他們找了幾家才找到一處吃飯的地方。這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思鄉心切,心思好似全不在這做菜上,魚是腥的,肉是半生的,湯做得太淡,菜又炒得太鹹,可是兩個人看著對方,依舊吃得很開心。
等出了館子,天已黑透了,倒有一彎峨眉月,淡淡的光照著清冷的街,街上鋪著銀白的雪。楚劭南和沈涵初兩個人各自走著,沉默不言。四周安靜極了,他們隻能聽到自己踩在積雪上的哢呲哢呲聲。
一陣風吹過,有幾分冷冽。楚劭南看她的手露在外麵,凍得紅紅的,便伸手握住,塞在了自己口袋裡。沈涵初朝他看了看,他也正在看她,兩人相視一笑,她便覺得,手裡心裡都是暖的。
不知不覺,已到了大方街,沿街的商鋪和宅子,透出昏黃的燈光,窗子上印著人影子,像黑白的掛曆。街上有一處旅館,沈涵初駐足了一下,道:“劭南,我今天先在這兒住下,明日再去白馬巷看看先前的房子還能不能租。”
楚劭南忙道:“住旅館?怎麼不去我那宅子裡住?”
她笑著搖搖頭,上次留宿他家,是迫不得已的情況;這一次,她是不肯再住了。
楚劭南這才想到,如今他二人已是公開地戀愛了,她畢竟是個女子,恐怕要顧慮自己名節,便笑道:“是我考慮不周……”他往那旅館裡看了看,還算正規潔淨,才放心道,“那你先在這兒將就一夜,我明天陪你去找房子。”
“嗯,那我進去了。”她說著伸手去拿楚劭南幫她提著的皮箱。
楚劭南有些不舍,隻在心裡微微懊惱,這條路怎麼這樣的短!但其實他們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了。
他隻顧自己發怔,竟忘了鬆開手裡的皮箱,沈涵初沒走兩步,便又被拉了回去,撞進了他懷裡。
楚劭南低頭看了一眼,正欲鬆開她,卻見月光下,她肌膚如瓷,臉頰折射著柔和的光暈,其實此刻,她整個人都是熠熠生輝的,有種彆樣的婀娜,他癡癡地看著,忽然喉嚨發緊,往她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沈涵初頓時羞得麵紅耳赤的,慌慌張張地將他一推,往後退了幾步,
他似乎比她還緊張,滿臉漲得通紅,顫著聲道:“涵初……我……我……”
沈涵初低頭看著腳上的一雙羊皮小靴,一顆心突突地跳著,不敢去看他。
他又靠近了她,那溫熱的呼吸絲絲拂在她臉上,她心裡洋溢著甜蜜的心慌,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隻倏地轉過身去,道:“我……我真要進去了……”她說著,便往旅館裡跑去。
身後,隻聽楚劭南朝她喚道:“我明天一早就來找你!”
沿街屋舍裡的燈光,隔著木窗子透出來,是甜美的蜜色,泛著誘人而溫馨的亮澤。楚劭南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本想慢慢地往回走,一路回味剛剛的那個甜蜜的吻。可他卻越走越快,簡直是在跑,一邊跑一邊不自覺地笑——太強烈的快樂下,人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行動。
東長街的街頭,都是古樸靜悠的中式住宅。往裡數沒幾家,便是楚家的宅子,冬日裡,一株株青鬆覆著皚皚白雪,越發顯得蒼翠碧綠。楚劭南打開那棗紅色的門扉,一路穿過庭院廳堂,直往他房裡走。也沒開燈,大衣也沒脫,便往床上一躺。幾縷月色從窗子裡漏進來,他在那月色裡兀自笑著,隻覺得唇上火辣辣的,鼻息裡全是她若有若無的芬芳。
他常聽人家說起誰和誰鬨戀愛了,他身邊的中昱和慧因,好像也沒什麼特彆的。可真正到了自己頭上,原來竟是這一番滋味。他想,他和涵初,一定是與旁人不同的。
他這樣胡思亂想著,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隻覺得胳膊有些發麻,他看了看表,竟已經淩晨五點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過,仿佛睡著了,又仿佛沒睡。他輾轉了一會了,簡直一刻也躺不住了,恨不得立馬去找沈涵初。偏偏大寒冬的天,亮得特彆晚。他也顧不了這些,穿了衣服便往街上走。街上暗沉沉的沒有半點燈火,天空略有幾顆碎星。因為太早,黃包車都還沒有出車,白日裡喧囂的市井街道,都如沉睡了般安靜,遙遙地隻有一兩聲犬吠。淩晨的薄霧,輕紗煙嵐般地繚繞,像翻騰的海潮,路上的積雪蒙了早霜,被凍得堅硬無比,踩上去唯聽到哢擦哢擦的聲音,那涼意直侵到骨髓裡,可他的心卻似火一般灼熱,一想到他是要去見她的,那漫漫的長路,竟是美妙了起來。
天已蒙蒙亮,沈涵初起了身,披了衣服走到窗子邊。舊式的旅館,木窗還是用紙糊的,剛泛白的天射入的光,晦暗不明。她推開窗子向外望去,隻覺得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她略微清醒了些,朝對街望了一會兒,看到樓下有個人在那裡徘徊,定睛一瞧,是楚劭南!
他說過一早來找她,可沒料到會這樣早。她心中動容,一路跑下樓去。
因為還太早,旅館的門都沒開。這樣老式的館子是上木排門的,她因為心急,卸了半天也沒卸下一扇,咚咚的震響,驚醒了睡在後堂的老板娘。
老板娘因為昨夜盤算年賬,剛合眼沒多久,睡眼惺忪的,一路扣著棉襖扣子跑出來。她看到在排門內的沈涵初,驚訝地叫道:“哎呦,你怎麼起得這樣早!我還以為是遭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