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多事之秋,寧州的教育界也是波瀾四起,教授們抓的抓,逃的逃,罷課的罷課,不少學生無可課上,便大規模地上街遊行,到公署大樓門口抗議,梁廷殊怕寧華大學的學生也參與鬨事,下令學校加強管理,又頒令新校規,命各老師每節課都需點名登記,如若發現缺課的學生,立即稟報教務處。
寧華大學的教舍,沈涵初踏進室內,裡麵的喧鬨立刻靜止了下來。她翻開點名簿,念道:“吳文統,張建斌,許春暉……賀永麟……”
底下一片寂靜,學生間相互張望,卻並無人應答。
她抬頭掃視了一下教室,又喊了一遍:“賀永麟!”
教室內依舊無人應答。沈涵初不由皺了一下眉頭,在名冊上又打了個叉。
幾堂課上罷後,她將點名冊交到教務處。那教務長摸著唇上一溜濃密的小胡須道:“這個賀永麟,又沒來上課?”
沈涵初點了點頭道:“我的課他幾乎沒來過,但我打聽過了,公署大樓那邊公布的被捕遊行學生名單裡暫時還沒有他。”
教務長冷哼一聲道:“哼,遊行?他哪裡會關心這家國大事。”
沈涵初聽他的語氣,倒像是對這個學生甚為熟悉;想來也是,不然她一日日上報他缺課,這教務長也不會如此淡然。
教務長扶了扶鼻梁上的厚厚的眼睛片,繼續道:“這個賀永麟,不學無術,自打他進了這學校,就沒在課堂上露過幾次麵,以往多少老師來告過他的狀,要不是老校長他寬容仁厚,像這樣頑劣的人,早就被開除了!”
他說著理了理桌上堆積的點名冊,要交去校長室,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歎息了一句道:“也就老校長肯有教無類,這般愛惜學子,如今這位代理校長,對校規章程抓得甚緊,怕就沒這麼仁慈嘍。”
沈涵初聽他這口風,心裡沒由來地沉重起來。
若是劭南在,他會怎麼做?
她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叫住了教務長道:“先生這兒可有登記賀永麟的家庭住址,我想上門作個家訪。”
麻石街一帶有一條河,傍水而建的都是蓋著琉璃瓦,粉牆朱門的舊式大院落,住的多是家道殷實的商賈。沈涵初按著紙上寫的地址到了此處,走至第六戶,看正門上掛著一塊鎏金大字的牌匾,寫著賀宅二字,心想這便是賀永麟的家了。
朱漆的門是敞開的,沈涵初正欲走進去,卻聽見裡麵傳來的吵罵聲。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要氣死我呀!又把老子的幾千大洋打了水漂,我打死你這個逆子!打死你!”
沈涵初趕緊往裡一看,隻見一個頭發花白,一襲黑色錦雲葛長袍的老人拿著一杆鴉片煙槍狠狠地往一個年輕人身上打,那煙筒還是火燙的,每打一下,那年輕人身上的衣服就呲溜一聲燙出一個洞,泛著一圈焦黃。
沈涵初看得心裡一陣一陣地發顫,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她被她二姨娘用煙筒燙,也是這麼哧溜一聲,疼得她撕心裂肺。
正屋的木門後,伸出好幾個女眷的腦袋,都是姨太太的打扮,她們四處推著嚷著,誰也不敢出去勸。
沈涵初一時間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正猶豫著,便見那老人揪著那年輕人往屋子裡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子,那老人又氣呼呼地走了出來,沈涵初這才往裡麵走。。
她朝他微微做了個禮,道:“請問您是賀永麟的父親嗎?”
那賀父看見一個陌生女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他家,很是奇怪,又有些不悅,道:“正是老朽,你是哪位?”
“我是寧華大學的老師……”她頓了頓,道,“賀永麟已經有好久沒去學校了,我想來了解一下情況。”
“寧華大學……” 賀父的一雙耷拉的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隨即冷笑了一聲,道“我家永麟不去了。”
“不去了?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