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驊龍夫婦在寧陽逗留了幾日後,便要趕回豐平。顧北錚親自到火車站去相送,一路的崗哨防衛,將沿站的路圍得水泄不通。
臨上車前,顧驊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顧北錚,道:“我回豐平後,若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就發電報來。”
“知道了,哥哥你就放心吧。”
顧驊龍點了點頭,正要踏上火車,忽然又轉身,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彆嫌哥哥囉嗦,這羅家的親事……”他未說完,顧北錚就笑著打斷了他:“哥哥那晚的話,我都記在心上。”
顧驊龍點點頭,這才欣慰地進了專列。
可顧北錚到底是年少氣盛,他那樣說,不過是搪塞他哥哥的。他甚至覺得有些可笑,憑他的能耐,還要靠聯姻來掌控南方的局勢,哥哥也太小瞧了自己。
汽車緩緩地駛回督軍府。這天氣說變就變,春雷轟鳴間,已下起了傾盆的雨。街上的行人一下子亂跑了起來,四處是飛濺的黃泥點子。顧北錚車後跟著的警衛隊,雖冒著雨,卻依舊有條不紊,步伐齊整。
顧北錚在車內坐著,心中若有所想。在豐平他雖為內閣要員,但在大總統眼皮子下,凡是都得小心翼翼的。內閣那幫南方黨人又三天兩頭地鬨事,還真不如來這繁華南都作封疆大吏的好。這各省雖說都受中央管轄,但各自為政,這一省的都督,便如一個獨立的小皇帝,想要擴軍練兵,培植勢力,反而容易許多。
這樣想來,他不免向街上望了望,帶著種俯視的心情,仿佛是這裡的主人。雨滔滔地下著,車窗玻璃上全是水痕,他什麼也看不分明,便搖了車窗去看。
車子剛好駛過街邊的郵局,隻見一個女子仰頭看了一眼瓢潑的大雨,撐開一把杏黃色的油紙傘曼步走了出來。
那女子似乎有幾分眼熟,他不由得定睛再看,這才想起是那日寧華大學拒與他握手的女老師。
她今日穿了件一襲茶清色的曲水紋旗袍,在油紙傘下嫋嫋聘婷,整個人像道江南水鄉的風景,淡淡的像要化進這雨裡、融進他眼裡。
汽車駛近時,司機按了幾聲鳴笛聲,她便驀然回頭,顧北錚坐在車裡,隔著天地間的滌滌而下的水痕,她白皙的臉頰上沾著些許雨滴,彎彎的柳葉眉下,是碧清的一雙妙目。
他忽然怔住了!
那帶著晶瑩水珠的回眸,如一道無形的力量轟然撞開了他的回憶,顧北錚如茅塞頓開般,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仿佛有什麼經久隔年的東西在腦中炸裂開來。
原來是她!
法國時救他的那個女學生。
顧北錚隻覺得呼吸都急促起來,慌忙大喊:“停車,快停車!”
就在他發怔的幾秒間,車子已經開出老遠。司機慌忙踩了刹車,雨天路滑,車子又往前滑了好一段路才停了下來。顧北錚心急火燎地推開車門,傘也沒打便直往外衝。
“少帥,您去哪兒……”坐在一旁的楊魏軒大驚,話未問完,顧北錚已然沒了人影。
他大步地往回跑,渾濁而急促的暴雨“啪啪”地打在他身上,街上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了模糊不清的水痕,兩排的屋子店鋪,成了江南山水畫裡淺淺帶過的一筆水墨,都淡去了,淡去了,他眼裡隻有那一抹倩影,多年前的,如今的,想象中的,真實的,纏纏繞繞交織在了一起,躍動著,躍動著,是鮮活的!
他跑到那郵局門口,那是一兩層的矮木房,前麵伸著長長的瓦屋,鋪著黑筒瓦,井字隔扇門,門楣上一塊白櫸木匾,用赤朱紅泥寫著“郵局”幾個字。他在瓦簷下四處張望著,急得一顆心都要蹦出來,卻哪裡都找不到她,哪裡都沒有她!
楊魏軒已打著傘跟了過來,見顧北錚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雖很是驚訝,卻也不敢多問。隻是替他遮著簷前的雨。
“少帥……”楊魏軒站了許久,直到手臂漸漸起了麻意,才小聲提醒道,“公署大樓那邊還有重要的會議等著您。”
顧北錚這才回過神來,剛剛那一刹那的失態,連他自己都詫異起來。
他斂了斂神色,目光望穿那雨簾,黑幽幽的瞳仁燃燒了起來,道:“魏軒,幫我調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