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初從郵局出來後,恰遇到街上軍警衛隊跑過,就隨著街上的行人一起躲避到了小巷子裡。等了一會兒,不見那些兵離去,便直接從小巷子裡走回去。那巷子七拐八彎,繞是繞了些,也能回到白馬巷。
回到寓所後,她將捂在懷裡的信迫不及待地拆了來讀。
涵初吾愛:
見字如麵。
寫信時是子夜時分,晚上喝了濃茶,清醒於混沌之中。
我與一行朋友這段時日輾轉幾處,總是搬家,很是顛簸,不過近日終於安頓下來。所居之處的附近學堂頗多,更有幾所新式大學,正好可在此處遊學,也算因禍得福。
與你分彆數月,沒有一日不記掛著你。日子好似空蕩蕩的,仿佛是心房的一角,殘缺了一塊,怎麼都不美滿。總是會隨時隨刻地想起你,望著陌生的山川時,山川便化成了你的眼;看到流水時,流水又化成了你的笑,彆人說的一句話,做的一個動作,我總會聯想到你身上,街上的人影,一個個也都似是你。
昨夜你入我夢來,在湘林老宅的園子裡,石橋上,遊廊邊,在璀霞山的花雨裡……今日在學堂裡聽課,放學後我不知怎麼地沒跟著眾人走出去,隻是一個人坐在教室裡,所有的喧囂聲都遠去了,我腦中也沒了思想,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你我同在湘林,為孩子們上課的時光,你站在講台上,穿著一襲白紗裙,笑盈盈的,在給孩子們講算學,我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啪地站起身,那凳子推得急了,“哐當”摔在地上,你又突然消失了。
我真是著魔了,初兒,原來你占據的不是我心房的一角,而滿滿的整個心房,你不在,我的心便空了。一想起與你相隔兩地,相見遙無期,我的心便向受了炮烙似地,直到此刻,仍舊炮烙著,生生的疼。
近來總回想起往事,初兒,你還記得你我初識,我用腳踏車載你的那個晚上嗎?那還是殘冬吧,可因為你朝我的那一笑,空氣裡似乎就有了春的氣息。我以前常想自己究竟是從何時愛上你的,如今突然想明白了,一定是在那個時候!
初兒,不知何日才能相聚,請兀自珍重。另一封信,寫於十日前,因搬家倉促,未來得及寄出,現一並寄予你。近來寧州春寒料峭,仔細照料自己,彆犯了風寒。
……
那紅色格紋的信箋紙,略有黃斑,那熟悉的字跡,剛勁舒展,似斜飛的鴻鵠,沈涵初撫摸著他的字,似見到了他的人,一下子百感交集,泛起一陣陣心酸,幾滴豆大的眼淚落在了信紙上,那墨水便化開來了。她趕緊用手去擦,不想那淚滴竟越來越多。
督府的書房中,紫檀木的大書桌上擺著一隻鎏金鏨刻琺琅鐘,藍底的花卉琺琅上,金針走到了十點的時刻,便發出當當的響聲。顧北錚這才從公文裡抬起頭來。
門外的楊魏軒輕扣了幾聲門,道:“顧帥,忠叔來送宵夜了。可是要現在用?”
那忠叔是顧北錚從豐平顧宅帶來的老管家,最知他的脾性。顧北錚往鹿皮椅上一靠,閉目揉了揉疲憊的眼,道:“送進來吧。”
忠叔領著個老媽子端了宵夜進來。是一籠蟹黃湯包 ,一鍋枸杞雞汁粥。忠叔用瓷勺將那粥舀到一隻如意紋的藍釉玲瓏小碗裡,放在顧北錚麵前,方才退了出去。
那宵夜香氣撲鼻,顧北錚看了許久的卷案,倒真有些餓了。便將那粥端到麵前來吃。就在那瞬間,他看到案頭楊魏軒送來的資料,一時有些發愣。
他忽然就沒了胃口,將那粥往旁邊一擱,拿過那資料看了起來。
裡麵有一張照片,是個素色洋裙的女學生,一頭烏發垂在身後,係著一根發帶,手裡抱著一摞書,一雙清涼的眼眸笑得眉目彎彎,雙頰露出兩個梨渦來,說不出的溫婉寧靜。
顧北錚從身上掏出那條舊綢帶,放在照片旁,怔怔地看著,一幕幕往事悉數憶起:金柳河畔的暮色下,她被他抓住手,那驚如小鹿般的一回眸;浮雕廊柱前女校裡,他坐在高高的馬背上喊她,她茫然四顧地一回首,僅這兩麵,便在他心裡烙下了印,生生地讓他記掛了好久。法國無趣枯燥的生活,仿佛都因她而變得明媚起來。
他就著那調查資料繼續往下看,確是在法國留過學,時間上也吻合,必是她無疑了。沈涵初,這便是她的名字嗎?他曾經千百次想過她的名字,清麗的,嫵媚的,端莊的……他曾那樣想找到她,在河邊癡守,找遍附近的學校。她卻如恍如自己的一個夢般,轉瞬便消失在煙朦間。那年他在女校門口縱馬鬨事,被告了狀,他就讀地軍校本就紀律森嚴,他被教官關了禁閉,打得後背開花,可吃了不少苦;等到後來,他又被哥哥送到了英吉利進修海軍,這檔子事,也便漸漸忘了。
這些年來,顧北錚南征北戰,早已脫去了當日的紈絝相,曆練成了行伍之人,如今想起自己稚氣的往事,不由得會心一笑。
他和這女子,倒是有個羅曼蒂克的開始,隻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如今要和她發生什麼故事。
畢竟,自己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縱馬胡鬨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