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太替他舀了一盅魚湯,“咚”的一聲擱到他麵前,道:“怎麼又愣住了,沒休息好嗎?你要多補補,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了。”
楚劭南回過神來,搭訕著喝了幾口湯。
楚太太又笑道:“沈小姐也是瘦,怎麼瘦了這麼多,跟上次來湘林時比簡直變了模樣……”
楚太太說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舉著湯勺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沈涵初心裡亂亂的,隻是朝楚太太笑。
楚太太愣了愣,隨即又恢複了平常,開始夾菜給沈涵初道:“沈小姐,多吃菜,多吃點。”夾了幾筷子後低下了頭,默然吃著碗裡的飯,眼角卻偷偷去看楚劭南,又看看沈涵初。
沈涵初因為自己是來找楚劭南的,現在這樣不和他不說話,倒顯得奇怪了。於是客客氣氣地道:“你這一次,還好是有驚無險。”
楚劭南一怔,回道:“多虧了有你們這些朋友為我奔走。”
兩個人說完,都覺得自己像在做戲一樣,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哀。
彆彆扭扭地吃完了一頓飯,沈涵初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她穿過小天井,經過那幾簇翠竹,夕陽的餘暉灑在那碧綠油亮的竹葉上,像打了一層蜜蠟。一枝低垂的枝椏劃過她的手臂,“噔”地一聲,震著楚劭南的神經。
他看著她,削瘦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院門。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麵,異常地熟悉。
他想起自己流亡在日本時,常常在夢到她,他想她,想得發瘋,可夢裡的她永遠隻有一個背影,他在她身後尋尋覓覓,卻總也抓不住她回頭的那一刻。他有時真怕,要等上三年五載才能再見到她。
他這樣一想,心中忽然感慨萬千,“唰”地站了起來,對楚鬆卿和楚太太道:“我去送送她。”說完便急急忙忙衝了出去,聲音有些發抖。
沈涵初正沿著寧江走,沒走遠多遠。夕陽又下落了幾分,橘豔的一枚鑲嵌在青灰色的天際邊,她望著,一時有些悵然若失。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她聽到劭南遙遙地喊著:“涵初——涵初——”
她一回頭,便是一個鋪天蓋地的擁抱——楚劭南緊緊地將她摟在了懷裡,臉埋在她的脖頸間,一遍又一遍地,隻是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沈涵初渾身一震,剛剛偽裝的平靜全部潰裂,聲音也顫抖了起來,摟住他的肩,道:“不要這樣說,隻要你平安,隻要你平安!”她說著,再也止不住哭泣,眼淚如水般淌了下來。
他向後讓了讓,好看清她的臉,她的眼——像泉眼一樣的眼,白皙通透的皮膚上全是淚痕,他低頭去吻她,吻她的淚,也哽咽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後,絕不會讓你再這樣擔心了。”
他說著,又抱緊了她,她也抱著他,許久許久,就這樣靜靜地相擁在院牆邊,像兩株生死相依的藤蔓。
東長街的楚宅子裡,楚鬆卿抽著煙鬥兀自笑著。楚太太在一旁收拾碗筷,見楚鬆卿這副神情,問道:“好好的,一個人在那邊傻笑什麼?”
楚鬆卿緩緩吐出一個煙圈,道:“沒什麼,隻是想起你第一次來湘林,同我父母一起吃飯時,那種局促不安,倒有點像沈小姐剛剛那樣。”
楚太太是何等聰明的人,剛剛早就覺察出他們間有些不對勁。她原來一直以為劭南不接受婉筠,是因為中湄,沒想到是這個沈小姐。
可楚太太對婉筠的事兒,還沒有完全死心,因此仿佛不願意承認似地嗔道:“胡猜什麼呢,沈小姐以前來湘林時不是天天和我們一桌吃飯嗎,怎麼會局促不安?”
楚太太剛說完,便聽“當”地一聲,院外,棗紅色的木門被重重推開。
楚太太一臉錯愕地看過去,隻見楚劭南在院門外,手裡還牽著沈涵初。
楚劭南因為跑得急,有些氣喘籲籲,可他臉上的神情是很快樂的,夕陽斜斜的餘暉散在他臉上,也灑在她臉上,隻聽楚劭南響亮地喊道:“父親,母親……我和涵初,其實已經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