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你不是司馬
陸小鳳回到大鏢局時, 天色已大亮。
他腳步微亂,心底卻是暢快的,自到了這個世界以來, 他第一次交到了朋友,且與朋友們痛飲通宵。
若不是知道老虎們今天就要動身北上回家, 陸小鳳簡直以為他的命中之人就在五虎之中呢!
他還得回去,繼續去與卓東來周旋。他有預感,這位冷森森的卓先生身上, 才藏著能帶他回去的鑰匙。
陸小鳳沒有走到司馬超群的地方,就被卓東來的手下請了過去。
卓東來坐在一張紫檀木椅上, 正用一把紫銅火鉗,輕輕撥著紫銅火盆裡的火炭。
他一定非常怕冷, 木椅上鋪著厚厚的紫貂皮毛,腳下是厚厚的紫絨洋毯。
紫色檀木案桌上, 擺著喝了一半的紫色葡萄酒。一股奇異的幽香, 在室內飄浮。
紫色很配卓東來, 精致而華貴。陸小鳳忍不住想,若他當真是我的命定之人, 隻怕我甚至養不起他。
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卓東來的態度變得十分冷, 冷得徹骨:“你是誰?”
三個字,是個問句,卻是用肯定的語氣。
陸小鳳舒了口氣, 笑道:“我叫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卓東來站起身, 慢慢地走了過來,伸手撫上了陸小鳳的臉。
他剛撥過火炭, 手指柔軟而溫暖,陸小鳳唇上、眉上癢癢的,忍不住垂眸去追逐那些蒼白修長的手指。
手指很快垂下了,卓東來冷聲道:“你確實有四條眉毛!”
他後退一步,聲音幾乎凍成了冰:“這是什麼妖術?司馬在哪裡?”
“我不知道,”陸小鳳老老實實道,“我一覺醒來,就在那間臥室裡了,然後所有人都將我看成司馬超群!”
卓東來踱步至桌前,從一個紫色的水晶瓶中,倒出一杯紫色的葡萄酒,隨手遞給陸小鳳。
這種時候,確實需要喝一杯酒,就連卓東來自己也坐回檀木椅上,喝掉了一直擺在桌上的半杯殘酒。
陸小鳳也喝了,喝得很快。
卓東來晃著手中的空杯,幽幽道:“你是什麼人?”
“雖然很難解釋,但我應該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陸小鳳拿著空杯,走到紫榻上坐下。
柔軟的紫貂皮毛立刻簇擁著他,讓他發出舒服的喟歎,伸展了一路從長安居走回來的腿腳。
卓東來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見那個自稱陸小鳳的家夥癱在榻上,整個身體似乎都鬆軟了下來,他暗暗鬆了口氣。
從確定眼前這人不可能是司馬超群時,他已經在籌謀這一刻。
他派人徹夜監視“司馬大爺”的行蹤,然後在葡萄酒中放了一點無色無味的藥粉,在火炭中加了些無色無味的香料。
當然,他也早早給自己準備了解藥,一杯從同一個水晶瓶中倒出來的波斯葡萄酒,隻是添加了不同的東西。
方才在與那陸小鳳說話時,卓東來已經感覺到火炭中的香料在起作用,他的腿有些發軟,直到方才喝下那半杯殘酒,他身上的力氣才又慢慢回來。
卓東來依然在說話,在沒有十足把握前,他一向很懂得偽裝:“你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陸小鳳沒有回答,雙眸微闔,似乎已昏睡過去。
卓東來慢慢從靴筒裡摸出他的刀,一把襄著金柄的短刀,他要先用這刀割下陸小鳳的兩根手指。
因為那實在不是凡人該有的手指,在對他進行細細盤問之前,卓東來要先確保他沒了還擊的能力。
刀寒,人輕而慢,卓東來挨著陸小鳳坐下,輕聲呼喚道:“陸小鳳?”
他必須隱秘而安靜地一擊而中,在外人看來,這個人還頂著司馬超群的形象,卓東來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轟動。
他要一個人將他徹底製服。
確定陸小鳳已沒了知覺,卓東來手中的刀就變得快而利,他本就是刀中行家,一手刀法在江湖上已罕見敵手。
即便是清醒的陸小鳳,也不一定能用那兩根手指擋住這柄刀,何況一個中了化功香、酥骨藥,癱軟無力的陸小鳳。
刀停,再不能前進一步!
那兩根手指已緊緊地夾住了刀刃,仿佛鐵鉗夾住一枚木片。
卓東來棄刀,立掌為刀,飛快地砍向陸小鳳的脖子。
一個手指練到極致的人,必定在上麵花費了畢生的精力,那麼他其他部位就未必能同樣堅硬。
何況,脖頸是大動脈流通之處,隻要位置得當,往往不需要太大的力氣,就能讓一個人暈死過去。
這一掌,卓東來已傾儘畢生之力,他的手掌也被夾住,被陸小鳳另一隻手的兩根手指。
鐵鑄的手指!
兩人坐得很近,陸小鳳的兩隻手都已占住,而卓東來不過失了一手一刀而已。
他還有另一隻手!
“叮”的一聲輕響,刀落地,陸小鳳也有了另一隻手,卓東來的兩手皆已被製。
但手上不過虛招,他腿上的功夫也不弱,何況早已借體位壓製了陸小鳳。
他屈膝去撞,撞向男人最脆弱之處。
陸小鳳輕嘶一口氣,癱在榻上的身體突然扭動,蛇一般柔軟,閃電一般迅捷。
他的胳膊似乎突然延長,將卓東來整個扣在懷裡,用一側膝蓋頂住了卓東來的腰腹,另一隻腿則纏住他的大腿。
即便是司馬超群,也從未和自己這般接近,而且
卓東來整個人忽然僵硬,他那處殘缺的部位,緊緊地擠壓著另一個男人健全的腿。
他全身顫抖起來,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擁擠的母體,正被他孿生兄弟緊緊推擠在母體的宮壁上。
陸小鳳也察覺到了卓東來的不對勁,他那雙灰色的眼眸突然變得失焦,淡色的唇微微張著,似乎在發出一個無聲的尖叫。
他當然感知到了他那個位置的不同,他本來隻是想壓製他的大腿,但兩人離得太近了,免不了身體上的挨挨蹭蹭。
陸小鳳忙鬆開他,走過去,推開窗子,大口呼吸室外新鮮的空氣。
自進門的那一瞬間,他就開始閉氣。他已經從關東五虎那裡,聽到了他們近日的遭遇。
對可能威脅到司馬超群的對手,卓東來尚且如此處心積慮,沒道理會對他這個疑似假扮司馬超群的人手下留情。
他一進來,就嗅到了奇異的香氣,尋常人可能會覺得這隻是一種名貴的熏香。但他是陸小鳳,心細如發的陸小鳳,他立即閉氣。
繞是如此,他也吸入了一些,故而借著癱坐在榻上的功夫,用內力緩緩逼了出去。
陸小鳳將頭探出窗外,飛快地晃了幾下,他確定自己體內已沒了餘香,但身上的燥熱卻難以平複。
若非香中有催情成分,就是
陸小鳳回轉身,卓東來已經恢複了鎮定,正裹著貂裘,拎起水晶瓶,將酒液細細傾入炭火。
火苗瞬間竄了起來,在兩人之間隔起一道火幕。
火幕後,卓東來的嗓音已恢複了鎮定:“杯中的酒,我眼睜睜看著你喝下去的。”
陸小鳳摸著鼻子回答:“我有位朋友,被稱為偷中之王,偶爾我們也會互相切磋幾招。”
酒液燃儘,露出坐在榻上的人。卓東來撫著眉心,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低聲道:“說罷,你有什麼目的?”
陸小鳳歎道:“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出現在此的,你們那位司馬老總,我當真不知他在哪裡。”
“這一點,我相信。”卓東來抬眸,灰色的眼珠冷漠而無情,“一個占儘優勢的人,沒必要撒謊。”
陸小鳳舒了口氣,但看見那般冷漠的眼神,心底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卓東來繼續道:“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陸小鳳攤開雙手道:“沒什麼打算,也許出去走走,直到哪一天能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以經驗來說,大概率不會。但他又能怎麼樣呢?眼前人顯然正恨自己欲死,暫沒有兩情相悅的可能。
陸小鳳又歎了口氣,為他挑選命定之人的“神”,必定充滿了惡趣味。
卓東來眸光一閃,緩緩道:“你若暫時無事,不妨留在大鏢局。司馬失蹤,如今正值收攏關東的關鍵時刻,大鏢局需要領袖。”
“你若能配合一些行動,就更好了。”他站起身,誠懇地道:“作為感謝,我會滿足你在此期間提出的一切要求,萬兩黃金,傾城美女”
“我確實有一個請求,”陸小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既然有談判的餘地,不妨賭一賭,他略走近了些,打算效仿葉孤城,定下一個偽裝情侶的契約。
他剛走近一步,卓東來的眉就蹙了起來,身子微顫,似乎在壓抑後退的衝動。
已到口邊的話,又被陸小鳳咽了回去,他臨時換了個要求:“我能不能在你這兒借住幾日?”
卓東來挑眉,灰眸中帶著冷冷的審視。
那小小的柔軟的觸感仿佛又貼在了腿上,陸小鳳忙解釋道:“我畢竟不是真的司馬超群,同居一處,難免會影響司馬夫人的清譽。”
第192章 說真話的機會
“好!”卓東來從善如流地回答, 他一向隻在拒絕得起時才會拒絕,何況,住在一起才能更好地觀察, 收集信息。
他推開房門,招手叫來個人:“郭莊, 去稟報夫人,老總與我要徹夜談事,請她不必等了!”
那精壯而漂亮的小夥子, 恭順地答是。
卓東來又道:“順便給老總拿套換洗衣服來!”
吩咐完這一切,他親自打開正堂的臥室門, 邀請陸小鳳進去:“你是老總,自然要住主人的房間!”
“那麼你呢?”陸小鳳道, “畢竟你才是這裡的主人!”
說這句話時,他們還站在門口, 院內還守著四個年輕人。
卓東來恭敬地道:“大鏢局的一切, 都屬於司馬超群!”
陸小鳳摸著鼻子, 心底有絲酸溜溜的。
卓東來伸手請他進去。
這裡顯然是卓東來的臥房,紫色的水晶簾, 紫檀木拔步床,紫色的撒花帳子, 紫緞錦被。
拔步床的鏤空隔斷櫃裡,放著整套的紫水晶酒瓶、酒杯,紫色葡萄酒。
“你很中意紫色, ”陸小鳳笑道。
卓東來依然顯得很恭敬,回答得也很快:“紫色優雅, 華麗,讓人心情愉悅。”
優雅、華麗, 就像眼前這個人。陸小鳳不由得讚道:“很稱你!”
卓東來點頭,彎腰要替陸小鳳鋪開被褥。
“你不需要做這個,”陸小鳳拉住他的衣袖,“也不需要讓出你的房間,我去睡客房就行。”
卓東來指著一邊的紫檀木臥榻道:“已對外說了徹夜長談,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在上麵休息。”
他簡直客氣恭順地過分,陸小鳳忽然道:“你不會以為我在脅迫你吧?”
卓東來道:“卓某一向尊重強者!”
陸小鳳簡直有些抓狂,這人伏擊不成,就打算順從到底麼?絕無可能,隻怕今夜休想睡個安生覺了。
他走到塌前坐下:“今夜,我在這裡睡!”
陸小鳳利索地脫了外袍,躺了上去,誠懇地道:“我不是強者,隻是一個回不了家的浪子。你若願意,咱們可以做個朋友。”
卓東來回答得既真誠又敷衍:“有陸大俠為友,卓某榮幸之至。”
他坐在床上,也脫了外衣,徑直上了床。
陸小鳳泄氣,隻能另找話題:“你不需要脫靴子的嗎?”
靜默半晌,床帳微動,兩隻靴子掉在了地上。
差彆雖很細微,陸小鳳仍聽出了一輕一重,想到白日那處的觸感,他對卓東來的腿忽有了些猜想。
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翻了個身,對著遮得嚴嚴實實的床帳道:“我當真沒有任何惡意,你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費多餘的心力。”
卓東來道:“今日是個誤會,卓某絕不會在陸大俠麵前再使任何花招。”
隔著撒花床帳,他的嗓音冷絲絲的,仿佛一條蟄伏的蛇。
陸小鳳隻能苦笑,他乾脆坐起來,走過去道:“咱們玩個遊戲吧,可以驗證真心的遊戲!”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床帳裡的人顯然是在拉扯被褥,片刻後,才聽到卓東來的聲音:“陸大俠有興致,卓某自然奉陪!”
陸小鳳道:“咱們可以輪流問彼此問題,當麵判斷對方回答的真假!”
卓東來道:“我眼中的陸大俠,是司馬超群!”
判斷一個人是否說真話,最好的辦法就是觀測他眼神波動、肌肉跳動、手腳安放,嗓音顫動反而是最易迷惑人的。
若眼前所見非真,對卓東來自然大大不公。
陸小鳳道:“我們可以按著彼此的脈搏,或者聽彼此的心跳。”
床帳緩緩拉開了,身著紫色寢衣的卓東來坐在床上,腿上嚴嚴實實地搭著毯子:“好!”
陸小鳳先倒了兩杯酒:“這個遊戲,配上酒才好玩!誰若贏了,對方就得喝一杯。”
他遞給卓東來一杯,順勢坐在他腳邊。
卓東來下意識地又掖了下腿上的毯子,才仰頭喝了酒。
“痛快!”陸小鳳也喝了一杯,放下杯子,向卓東來伸出一隻手腕。
卓東來拉起自己一隻衣袖,露出蒼白的手腕。
兩人互相扣住命門,陸小鳳笑道:“我先來,你一生最快活的地方是何處?”
卓東來一怔,垂眸道:“我沒什麼快活之處。”
陸小鳳歎道:“這句話,竟然是真的!”
兩人同時鬆開手指,卓東來仰頭又喝了一杯,又伸出手去,摸住陸小鳳的脈門,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在江湖中,做過的最出名事跡是什麼?”
陸小鳳手指搭在那蒼白的腕上,失笑道:“我的出名事跡可就太多了,就最近期的來說,我在皇宮裡揭破了南王世子的篡位陰謀。”
卓東來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感覺指底脈搏跳動:“你說的也是真話,看來你果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當然不是,”陸小鳳喝了一杯酒,笑道,“我是個誠實的人,能說真話的時候,一向不會說假話。”
卓東來道:“隻有對自己極度自信的人,才會常常說真話!”
陸小鳳歪頭道:“你平日會常說真話嗎?”
卓東來道:“會吧!”
陸小鳳笑道:“也對,有保留的真話也算真話。”
卓東來默然,舉杯又飲了一杯,緩緩道:“讓司馬回來的方法,是什麼?”
陸小鳳道:“不問我知道不知道,直接問是什麼,卓先生果然智慧過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隻是個猜測,若想讓我與司馬超群各歸原位,恐怕需要卓先生與陸某兩情相許。”
室內一片靜寂,桌上燭花爆開一聲輕響,兩人指下的脈搏都有些快。
良久,卓東來輕歎一聲,鬆開手指道:“如此天方夜譚的推測,陸大俠竟然是出自真心。”
陸小鳳舉起酒杯,笑道:“我有兩位朋友,他們曾有相似經曆。”
他喝了酒,開始細細講述花滿樓、葉孤城的故事,然後道:“前一夜,我還在萬梅山莊飲酒。一覺醒來,就到了長安大鏢局,這絕非人力可以達成。”
卓東來冷冷道:“大費周章讓不同世界的人結成眷侶,難道是天上的月老?”
陸小鳳苦笑:“我猜是兔兒神還差不多,據花滿樓說,迄今已成的數十對皆是男子。”
卓東來靠在身後紫色軟枕上,幽幽道:“在你們的世界裡,你是個聞名天下的大英雄?”
“這是新的問題嗎?”觸及對方不善的眼神,陸小鳳舉手道,“好吧,我還算有些知名度。”
卓東來道:“我答應你了!”
陸小鳳:“?!”
卓東來道:“你今晚費這麼大勁兒,豈不就是想效仿那王動、葉孤城?”
陸小鳳搖頭道:“事實上,他們兩個是直到假戲真做,才得到換回機會的。”
他一咬牙,道:“也許,我們應該真的試一試”
卓東來忽然笑了,嗓音也變得極其溫柔:“既然陸大俠不嫌棄,我一個廢人,又有什麼損失呢?”
陸小鳳搖頭道:“你不是廢人……”
話語戛然而止,對麵的人突然傾身向前,柔順地靠在了他的肩頭,握住了他的手。
卓東來微微仰頭,在陸小鳳耳邊道:“是不是廢人,陸大俠不如親身一試?”
他的唇,還帶著葡萄酒的甜香,柔軟溫熱的觸感讓陸小鳳整個人都戰栗了。
也許“神”是窺探到了他的內心,才安排了這個人給他。
陸小鳳輕輕握住卓東來的肩膀,柔聲道:“也許,我們應該慢慢來。”
他的手底忽然一痛,隨之聞到了一股清冽的異香,眼皮瞬間變得異常沉重。
卓東來的嗓音緩緩變冷:“我們是應該慢慢來!”
他冷酷地一推,陸小鳳便“啪”地跌落在地板上,猶如一塊稀爛的泥巴,再抬不起一根手指。
第193章 受製於人
陸小鳳醒來時, 渾身依舊癱軟難動。
紫檀木椅上,一襲紫衣的卓東來正在吃早餐,小巧玲瓏的水晶包子, 香噴噴的酥油茶,另有四碟時鮮小菜。
看見陸小鳳睜眼, 他露出一個涼涼的微笑:“長安居最有名的水晶包,陸大俠想吃嗎?”
陸小鳳笑道:“當然,可惜陸某手腳無力, 得勞煩卓先生投喂了。”
卓東來竟真的夾起一個包子,塞進了他嘴裡。
陸小鳳吞咽時抬不起脖頸, 噎得險些閉過氣去。
好容易咽下包子,他歎道:“陸某一心交個朋友, 卓先生何必浪費好藥呢!”
卓東來笑道:“此為君子香,確實有些配不上陸大俠這樣的聰明人!”
他從懷裡摸出一包藥粉, 光明正大地灑進一個空杯子裡, 倒了半杯酒, 遞到陸小鳳唇邊道:“喝了這杯酒,我替你解開君子香!”
“放心, 隻是讓你聽話一些,不會立即要了你的命!”卓東來湊在他耳邊, 低語,“畢竟,陸大俠還很有用!”
陸小鳳張開唇, 任憑酒液滑了進去。
卓東來彎腰,以一種冰冷刺骨的低柔語氣道, “這藥叫做一線牽,此後你的一舉一動皆要受我牽製, 否則若斷了解藥,就得萬蟲噬心而亡。”
陸小鳳苦笑道:“我生平最怕蟲子,何況要被蟲子鑽到心裡去呢!”
他漸漸恢複了力氣,便撐著起身,坐在卓東來對麵,先動手盛了碗油茶喝。
見對麵人臉色微變,陸小鳳舉著喝了一半的茶碗微笑:“怎麼?卓先生還有藥要下在裡麵嗎?”
卓東來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閣下果然非常人,佩服!”
他有預感,剛給自己找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個麻煩。
但在外人看來,這個大麻煩還是大鏢局的總鏢頭,豈能吃下屬的剩飯呢?
卓東來走到門口,大聲吩咐:“把老總的早飯端上來!”
門外侍從很快魚貫而入,送來了司馬超群常吃的炙牛肉、白煮蛋、新鮮蔬菜。
陸小鳳大聲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昨日在長安居,掌櫃的推薦了一種汾酒,喝起來就很不錯!”
侍從是個年輕人,還是第一次服侍司馬大爺用早飯,聽到要去長安居買酒,一時有些猶豫。
卓東來冷聲道:“去,把長安居的汾酒全部搬回來!”
酒來,陸小鳳連飲三杯,然後擊節而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卓東來揮退周邊下人,站在門邊,冷冷道:“你是當真不怕死?”
陸小鳳眨著一雙大眼睛,頓悟般地道:“哦,原來喝酒吟詩是不被允許的!哪些舉動屬於禁忌,在下實在不知,不如卓先生寫個清單給我?”
清晨的陽光繞過門口的卓東來,大片大片地灑在陸小鳳身上。
他看起來還是司馬超群的模樣,卻是恣意而鮮活的。
卓東來心底忽然軟了一軟,他走到紫檀木榻上坐下,開始處理大鏢局事務。
陸小鳳吃飽喝足,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向旁邊伏案工作的卓東來道:“卓先生,今天有安排嗎?”
卓東來搖頭,眯起眼眸道:“暫時沒有。”
“太好了!“陸小鳳笑眯眯地道,“昨日在長安居,聽說鳳鳴樓秦姑娘的琵琶天下一絕……”
卓東來立即打斷他道:“大鏢局的總鏢頭豈能流連風月之地?”
“他是三十多歲的老總,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陸小鳳站起身,彈了彈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塵,“卓先生要是不出言禁止的話,陸某還要趕時間!”
他揮了揮手,大步走出房門。
卓東來輕聲道:“陸大俠,莫忘了子夜之前,還要服今日份的解藥!”
陸小鳳回過頭,摸著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樣:“卓先生,你說我若就此毒發身亡,‘神’會怎麼做?”
他哈哈大笑,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陸小鳳度過了最悠閒最舒適的一天,喝酒、聽曲、閒逛,甚至坐在街頭與一個乞丐玩了半天石子兒。
天黑時,他才悠悠走進卓東來的院子,推門前忽聽到司馬夫人的聲音:“……我來找我的丈夫,孩子們也需要他們的父親!”
卓東來冷聲道:“他是大鏢局的主人,我並不能限製他的行動。”
司馬夫人尖聲道:“他去了哪裡?”
“也許,你該問他自己!”
司馬夫人忽然冷笑起來:“卓東來,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齷齪心思。”
陸小鳳收回了手,當做妻子的開始這樣說話時,往往是不好讓丈夫撞破的。
卓東來的聲音依然冷靜:“夫人,你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司馬夫人繼續道:“控製他的事業、家庭、人生,已經滿足不了你了,現在竟把手伸到他的床上去。”
她以最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最粗鄙的話語:“卓東來,你為何不乾脆將司馬綁在你的褲腰帶上?”
“啪”的一聲脆響,然後是女人的驚呼:“你敢打我?我是總鏢頭夫人,你有什麼立場打我?”
卓東來隻答了兩個字:“郭莊!”
司馬夫人一聲哀叫:“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
卓東來冷冷道:“我在說,天色晚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頗有不便,夫人該回去了。”
“你也算個男人?”司馬夫人揚聲大笑,一腳踢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外一個人也沒有,鏢局裡侍候的人早就被打發了出去,陸小鳳自然也不會留在原地。
待司馬夫人出了大門,陸小鳳才從房頂上飄落下來,向卓東來道:“我真是個混蛋!”
卓東來臉色鐵青,依然餘怒未消,卻瞬間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她不是你的夫人!”
陸小鳳道:“我現在頂著她丈夫的樣子,就須得儘一些為人夫的責任。”
見卓東來危險地眯起眼睛,陸小鳳苦笑:“想什麼呢?我是說,至少白天應該去陪她吃個飯,或者與孩子們玩耍一會兒。”
卓東來點頭:“也好,這本就是你扮演司馬的職責之一。”
陸小鳳攤在軟榻上,舒服地伸開手腳。
卓東來皺眉道:“你去了那種地方,回來前至少該先洗洗澡。”
陸小鳳嘻嘻笑道:“我去了什麼地方?”
“自然是坐在大街上和乞丐彈石子,”卓東來回到桌前,又開始翻閱文件,“你還能去什麼地方!”
陸小鳳翹起二郎腿道:“當街彈石子兒,好似也不符合總鏢頭的氣質呢!”
卓東來冷哼一聲,道:“死都不怕的人,還怕毀壞彆人的氣質?”
“我當然會怕,我雖是個浪子,卻最怕辜負朋友。”陸小鳳坐起身,一字一句道,“可惜,這裡沒有我的朋友!”
卓東來輕笑一聲,道:“陸大俠這般胡鬨了一天,也該消氣了吧!”
“誰胡鬨了?”陸小鳳笑道,“無端受製於人,若不讓自己過得舒服些,隻怕先要悶死了。”
卓東來看著他,忽然歎道:“傾蓋如故,隻適用於心懷坦蕩的人。可有些人,天生就難以信賴他人。”
“不知陸大俠有沒有見過受了傷的孤狼?”他走近了些,彎下腰道,“能讓它信賴的,從來隻有兩種:一同長大的夥伴,或者生死與共的戰友。”
兩人的麵容離得很近,卓東來的灰色眼眸裡,蘊藏著無限的孤寂而蒼涼,好一條孤身走過冰原的野狼!
陸小鳳忍不住歎了口氣,忽聽門外有人道:“卓爺,浴湯準備好了!”
灰色眼眸中的蒼涼瞬間消弭無蹤,卓東來站起身時,已再次掛上了優雅的麵具:
“我做不了陸大俠的朋友,但我保證會做個最周到的主人。陸大俠若願意,可先從我的客人做起。”
“做客人看來也還不錯。”陸小鳳笑著起身,“至少有熱水澡可洗,洗完澡還有今日份的解藥可吃。”
卓東來微笑道:“陸大俠很快就會發現,做大鏢局的客人,將會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
“是不是最舒服不好說,”陸小鳳低聲笑道,“但至少好像比做大鏢局的總鏢頭舒服些!”
卓東來溫文爾雅地微笑,似乎全未聽到他話語裡的吐槽。
第194章 不計前嫌
接下來幾日, 陸小鳳成了最討人喜歡的客人。
每日一早出門,他會先去看顧、陪伴司馬超群的兩個孩子,然後幫大鏢局處理一些來挑事的麻煩。
天黑就回到卓東來的院子, 與主人把酒言歡,高談闊論。
除了司馬超群的夫人, 大鏢局的每一個人,都對這位能乾的“老總”、慈愛的“父親”、見多識廣的“客人”極其滿意。
尤其是卓東來,偶爾還會拿一些難解的問題出來談一談, 總能得到見解獨到的建議。
這一日,中午剛過, 陸小鳳就從司馬的小院回來了。
一進屋,卓東來便敏銳地嗅到了屬於女人的脂粉香。
他繞著陸小鳳走了一圈, 從肩頭拿下一根長長的頭發。
陸小鳳苦笑道:“一位妻子,在丈夫麵前無論作出什麼舉動, 都不該受到指責。”
卓東來的臉色變了:“你並不是她的丈夫!”
“所以我才落荒而逃, ”陸小鳳拿起水晶瓶, 倒了杯葡萄酒,喝了下去, “我不能再這樣扮演司馬超群了。如此下去,要麼讓他家庭破裂, 要麼就得送他一頂綠帽子。”
“他到底還是你唯一的朋友,我即便還不認識他,也不好對不起他!”
卓東來笑道:“我很承你的情!”
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包, 遞給陸小鳳:“喏,今天的解藥, 你今晚就不必住在這裡了,可以另找個地方放鬆放鬆!”
陸小鳳笑道:“你不擔心影響總鏢頭的清譽?”
卓東來倚回榻上, 懶洋洋地道:“我相信陸大俠的分寸!”
他喝了口葡萄酒,幽幽道:“司馬超群,如今會在哪裡呢?
陸小鳳一上一下拋著那小紙包,仿佛那不是關乎他生命的解藥,而是孩童的皮球一般。
“不知道,”紙包起落間,他回答,“但應該沒什麼危險!聽我的朋友說,‘神’都是很溫和的。”
卓東來又喝了一杯酒,眼神迷離起來,卷而密的睫毛交錯,剪出了窗外彎彎的弦月。
他可是在想念司馬超群?
陸小鳳忍不住想,當真如司馬夫人所說,卓東來對司馬超群有著非一般的情感嗎?
這個念頭起起伏伏,最終還是被陸小鳳壓製在心底。他隻是個借居於此的客人,可以與主人談天說地,但無法談心。
卓東來很快為陸小鳳安排了次押鏢活動,為數位晉商押解貨銀去關東。
銀款數額巨大,但還不足以大到能讓大鏢局的一、二把手同時出動。
卓東來雖然沒有明說,陸小鳳也猜到收複關東二十七寨的時機到了。
他去向司馬夫人以及孩子們告了彆,司馬夫人客氣而疏離,孩子們拉著手送陸小鳳到大門外,嘰嘰喳喳地要禮物。
卓東來坐在馬上,看陸小鳳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親昵地親他們的小臉蛋,心底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一個喜歡孩子的男人,會願意選另一個男人做伴侶嗎?可笑的“神”!
陸小鳳口頭做出一堆承諾,又和孩子們各拉了三次勾勾,才被放行。
鏢師、趟子手皆已就位,除了鏢銀箱裝在車上,護送人員一水的高頭大馬。
留給陸小鳳的馬高大俊逸,全身雪白,在他接近時,突然揚蹄長嘶。
卓東來在一旁低笑道:“畜牲的知覺,有時候比人眼準確得多!”
陸小鳳輕笑一聲,伸手撫摸馬脖子,低語道:“好馬兒,借用幾日,你的主人就能回來了!”
白馬噴了個響鼻,不情願地垂下了頭,陸小鳳翻身上馬,照提前卓東來囑咐的一揮手,高聲道:“出發!”
隊伍浩浩蕩蕩從長安城出發,一路東行。
卓東來本就是個畏冷的人,因隨同騎大馬的英雄“司馬超群”出行,不好獨自僭越乘車,隻能在馬背上裹緊了紫貂大氅。
此時已是臘月天氣,寒風刀子一般,尋找各種縫隙刮刺著人體,接近渭南時,卓東來連打三個噴嚏,頭也昏昏沉沉起來。
陸小鳳見他眼尾、鼻頭紅紅,素來挺直的腰背也略彎了些,因打噴嚏,灰色眼眸內激起了淚光點點,不由得有些擔憂,揚聲道:“離開官道,尋個客棧打尖吃飯。”
出長安的路都是走熟了的,前方趟子手們立刻領命轉向,抄近路前往附近市鎮。
陸小鳳放緩馬速,擋在風口,低聲問卓東來:“還好嗎?”
卓東來掐了自己一把,強打精神道:“很好!”
路途最近的安樂鎮,隻有一家客棧,由一座廢棄的民居小院改成,矮小的泥牆院落全無擋風效果,房頂茅草正瘋狂隨風擺動。
鏢師、趟子手們都聚集在院裡大棚下吃大鍋飯,卓東來與陸小鳳則進了唯一的客房。
一關上門,卓東來腳底就踉蹌了下,陸小鳳伸手去扶,又被他要強地推開。
陸小鳳收手抱臂,搖頭笑道:“原來武林高手,也會著涼生病啊!”
卓東來又連打了兩個噴嚏,帶著鼻音道:“練武又不是修仙,難道陸大俠從不生病的嗎?”
後窗上傳來“啄啄”的聲音,陸小鳳打開窗戶,一隻鴿子羽毛淩亂站在窗台上,“咕咕”地跳開,警惕地看著他。
卓東來走過去,伸出手,那鴿子張開翅膀,箭一般飛過去,輕巧地落在他手臂上,乖乖伸出帶著竹筒的腿。
眼見卓東來有意無意地轉身擋視線,陸小鳳隻能摸著鼻子走開。
店家送來飯菜,被守在門口的孫達攔下,一一驗過,才端了進來。
陸小鳳向孫達道:“天氣寒冷,你讓人看著熬一鍋濃濃的薑湯,給大夥兒分一分!”
孫達立即伶俐地去了。
卓東來仍站在窗口,良久才收起手中紙片,另寫了一幅回函,卷起來塞入細竹筒裡,親手掛在鴿子腿上,探出頭去放飛。
冷風一激,又是兩個噴嚏。
陸小鳳走過去,關上窗戶,歎道:“你不願我看見,開口讓我出去就是了,何必讓自己站在風口裡?”
卓東來撫著額頭道:“你是大鏢局的客人,我豈能怠慢?”
他身子晃了一下,陸小鳳這次扶住了他,隔著衣袖都能感受到熱度,不由得心底一驚,忙伸手去摸了下卓東來的額頭,早已燒得滾熱。
他拉著卓東來就往床邊走。
因是臨時歇腳,先到的趟子手隻來得及監著店家收拾了屋子,床鋪拉上了帳子,外麵還算乾淨,裡麵的被褥卻是陳舊肮臟的。
卓東來隻看了一眼,就掙紮著抗拒起來。
陸小鳳無奈,便將自己的大氅解下來,鋪在一張太師椅上,扶他坐靠著休息。
卓東來斜靠著闔了會兒眼,又撐著要站起:“我不能倒下,外麵還有那麼多人等著,咱們得按計劃趕到”
陸小鳳按著他坐好:“略歇半個時辰,不礙事的。”
他轉身見送來的飯菜裡有甜湯,便端起來送到卓東來唇邊,道:“來,喝一口潤潤嗓子吧!”
卓東來接過來,自己端著喝了兩口道:“我無事,不過有些風寒而已,明日要路過洛陽,雄獅堂的朱猛必不會輕易放大鏢局過去!還有許多事要籌謀”
他高燒無力,手指有些發抖,陸小鳳替他扶住碗底道:“還有我在呢!你做的事情,我雖未必讚同,但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欺負了去。”
這話陸小鳳說得稀鬆平常,卓東來卻手一顫,眼圈瞬間紅了。
虧得陸小鳳手速快,穩穩地接住了湯碗。將碗又送回卓東來唇邊,柔聲道:“先把湯喝了吧!”
卓東來這次沒有抗拒,就著他的手喝完了湯。
他精神恢複了些,靠著椅背道:“若是三十年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今日,我必定已和你成為朋友了。”
陸小鳳將空碗放回桌上,笑道:“現在開始,也不晚呐!”
卓東來搖頭,緩緩道:“陸小鳳,謝謝你這般不計前嫌地看顧我。可成為我卓東來的朋友,是一生一世不能反悔的。”
第195章 朋友可以做的事情
“好!”
陸小鳳鄭重地回答, “那麼,便一生一世!”
卓東來忽然笑了下,他並不是個吝嗇笑容的人, 冷笑,假笑, 敷衍客氣的笑,經常出現在他的臉上。
可這還是第一次,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霎時,春風吹拂過大地, 玉蘭花綻放緊閉多年的花苞,那雙灰琉璃般的眼珠, 也變得靈活多情。
“好,”他也很鄭重地道, “我們是朋友了!”
陸小鳳拉過一張凳子, 坐在他麵前:“既然是朋友, 我能否做一些朋友可以做的事情?”
卓東來道:“請!”
陸小鳳握住了他的雙手,緩緩運動真氣, 一股熱流瞬間湧入卓東來的體內,一點點驅散四肢百骸的寒意。
在周身的暖烘烘懶洋洋中, 卓東來道:“彆浪費太多真氣,明日對付雄獅堂還得靠你呢!”
陸小鳳從善如流地收回手,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立即又回返侵占了卓東來的身體。
他咬了咬嘴唇, 強壓下心底的留戀與失落。
陸小鳳道:“你身上有沒有金子?”
卓東來手指入袖,摸出了一片金葉子遞給他。
陸小鳳兩手一搓、一揉、一撚, 金葉子化為細長長的一根金針。
陸小鳳又用酒水仔細地消了毒,向卓東來道:“能否衣服拉開些?”
見卓東來遲疑, 他又補充道:“上衣!”
紫裘滑落,紫衣一層層拉開,羊脂白玉一般的後背露了出來,房內隻有一個火盆,卓東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的一隻手又被握住了,陸小鳳一手輸送真氣為他暖身,一手拿起金針,小心地在後背穴位上落針,一點點地導出寒氣。
卓東來趴在覆著貂絨的椅背上,心底泛起三分異樣、七分不自在,因為身體上的缺陷,他從未與人這般裸裎相見過。
陸小鳳呼吸的熱氣拂在他的肌膚上,溫熱的手指一點點地移過肩胛、後心、腰窩,金針刺穴的疼痛反而微不可見了。
針完後背,陸小鳳替他拉好衣服,伸手就要去脫他的靴子。
卓東來整個人都畏縮了一下:“做什麼?”
“腳底穴位最多,是最好的針灸之處啊!”陸小鳳自然而然地道,“你又不是大姑娘”
他忽然想起那一輕一重的靴子落地聲音,後半句話就沒有說下去。
他剛要收起金針,卻見伏在椅背上的人彎下腰,脫下了左腳的靴子。
蒼白的腳背,圓潤的腳趾,完美的腳弓,除了比一般男人的腳好看些,並沒有特異之處。
陸小鳳將他的腳放在自己腿上,慢慢刺入腳底穴位,以內力為引,將下肢的寒氣一點點導了出來。
“沒想到,你還會醫術。”卓東來埋首在貂絨丘內,嗓音有些異樣。
陸小鳳笑道:“穴位都是共通的,救人、製人不過一念之間。”
手心裡的腳輕顫了一下。
“彆動!”陸小鳳輕斥道,“製住你,我至少另有一百種手段。”
卓東來歎道:“是啊,你的武功很高,隻怕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
他的嗓音軟了些:“你願意做我的朋友,真是我的幸運。”
說完這句話,他伏在椅背上的身軀都鬆弛柔軟下來,現出一種予取予求的姿態。
陸小鳳為他穿上左腳靴子,去脫右腳那隻時,他也沒有拒絕。
右腳依然蒼白、完美,卻更柔軟,更小巧,簡直就像女人的腳。
那隻更重的右靴也與左靴不同,底部加厚許多,四周填塞著厚厚的棉布。
這樣一隻特製的靴子,穿在卓東來的腳上時,完美掩飾了他腿腳上的殘缺。
陸小鳳的心忽然也被刺了一下,鼻根處酸了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
穿著這樣的靴子,還能走出完美的步伐,必然得經過夜以繼日的訓練,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手中的腳在顫抖,伏在椅子上的人也在顫抖,在更為強大的陸小鳳麵前,卓東來乖巧地暴露出了自己的弱點。
這會讓他獲得來自朋友的同情與憐惜,卻也是在淩遲他的驕傲與自尊。
幸而,陸小鳳什麼也沒說,依然是金針、真氣,一點點地為他導出寒氣。
也許是他的錯覺,陸小鳳對這隻展示著殘缺的腳,更為溫柔,呼吸都更輕了。
門外忽然傳來孫達的聲音:“老總,卓爺,薑湯來了!”
卓東來瑟縮了一下,忙俯身拉衣物來遮蓋,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看到他這隻怪異的腳!
陸小鳳已麻利地為他穿上靴子,整理好衣衫,然後起身開門,將兩碗薑湯端了進來。
房門再次關上,陸小鳳走到卓東來身前,將薑湯遞給他:“喝一碗,驅驅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