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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抱著若蘭,含笑坐在一旁,他一生流離,此時方觸摸到家的感覺,不由得喃喃道:“若是永遠如此,該多好啊!”

小若蘭在他懷裡站著,聞聲轉頭:“胡叔叔,你說什麼?”

胡斐看著她可愛的小臉,油然生出一股慈愛的感覺:“我說,要是永遠和你們在一起生活就好了。”

小若蘭拍手笑道:“好呀!咱們回家。”

她歪頭想了想,又道:“爹爹是爹爹,胡家哥哥是哥哥,叔叔你可以做我們的媽媽!”

胡斐做了個鬼臉:“我可以也做哥哥!”

小若蘭抓抓他的胡須,一本正經地搖頭:“不行,你太老了!”

此話一出,就連不苟言笑的苗人鳳,也忍不住綻開了笑顏。

其樂融融間,平阿四忽然走了進來,向胡斐道:“爺,飛馬鏢局的馬氏父女來了,說是要替商家堡送請柬。”

第216章 商家堡

商家堡的前任堡主商家鳴, 曾以重手殺害苗人鳳的兄弟、妹妹,胡一刀一夜奔馳六百裡,以苗家劍法取了商家鳴人頭。

商家堡, 與胡一刀、苗人鳳皆有血海深仇,此時讓人來送請柬, 不知有什麼圖謀。

胡斐與苗人鳳對視一眼,將若蘭交給小胡斐,低聲道:“帶蘭兒進屋去!”

小胡斐伶俐地答應, 哄著小若蘭到裡間去了。

胡斐將竹木椅子讓給苗人鳳,自己則站在廊下, 向平阿四道:“請人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身段婀娜的明豔少女, 扶著頭發花白的老鏢頭走了進來。

老鏢頭進門就撲跪在地,向胡斐道:“小老兒飛馬鏢局總鏢頭馬行空, 見過恩公!”

這一跪, 倒是出乎胡、苗二人的意料, 苗人鳳站起來側身避過。

胡斐跳下台階,扶起馬行空道:“馬鏢頭快請起, 晚生後輩如何消受得起。”

馬行空站起身,又讓女兒給胡、苗二人磕頭, 含著熱淚道:

“那一夜,若不是兩位大俠嚇跑了田歸農,打傷閻基, 我鏢局護著的三十萬鏢銀就要被那些賊子瓜分殆儘了。飛馬鏢局聲譽毀於一旦,我一家子門人、弟子就絕了活路。此乃再造之恩, 馬某必得來謝!”

那晚夜黑雨大,苗人鳳、胡斐皆是無意闖進去的, 卻不知竟無意間救了三十萬的鏢銀。

胡斐見馬氏父女態度真誠,便請眾人到院中小石桌旁坐下,平阿四立刻喚了店伴送茶上來。

馬行空掏出一張燙金請柬,雙手遞於胡斐:“恩公們走後,商家老夫人一意挽留,我一家人又在商家堡叨擾數日。今日受商老夫人之托,腆著老臉來為諸位說和。”

胡斐打開請柬,見無異樣,才遞於苗人鳳看。

請柬是少堡主商寶震寫的,言辭懇切,邀請胡、苗二人晚上到商家堡赴宴,並稱堡內關押了惡賊閻基,不知如何處置,請胡、苗二人前往決斷。

馬行空道:“自從商堡主逝後,商家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過得十分清苦。商老夫人說情願向兩位磕頭賠罪,從此化乾戈為玉帛,不再將恩怨遺留後人。”

聽到“不再將恩怨遺留後人”,苗人鳳微微捏緊了請柬,目光又移轉到上麵的“閻基”二字上。

即便不能當真化解恩怨,這個在刀劍上塗毒的小人,總不能放過了。

胡斐見他心動,便向馬行空笑道:“恩怨宜解不宜結,商老夫人既有此胸襟,我們自然欣然從命!勞煩老鏢頭轉告老夫人,無需磕頭賠罪,一杯水酒即可!”

馬氏父女千恩萬謝地去了。

胡斐拿過請柬,低聲道:“你病體未愈,不宜奔波,晚宴我一人去便得了。”

苗人鳳搖頭:“商家恩怨本自我起,那個閻基當年害的是你我二人,如何能讓你一人涉險?”

胡斐笑道:“你我之間,還需要分的這般清楚嗎?再說,這世間能困得住你我的龍潭虎穴,隻怕還沒製造出來呢!”

他笑聲爽朗,好氣縱橫,苗人鳳也忍不住笑了。

小胡斐循著笑聲跳了出來,大聲道:“既是握手言和的喜宴,我也要去!”

“喜宴?我看未必,”胡斐搖頭笑道,“江湖人心莫測,八成是用閻基做釣餌的鴻門宴!”

苗人鳳歎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即便隻有一分機會,也值得一試。”

胡斐點頭,招手叫小胡斐過來,低聲道:“若蘭還小,四叔身體又弱,他們都需要人照顧。”

小胡斐立刻拍著胸膛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守好他們!”

胡斐又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家客棧住不得了,你去把東西收拾了,我陪你們換個住處。”

苗人鳳會意,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他身法輕捷地走了出去,瞬間消失在門口。

胡斐帶著眾人收拾了行囊,讓平阿四暗暗雇了輛馬車。

馬車駛過街角,苗人鳳閃身上來,低聲道:“有兩個暗中窺伺的,已被我打發了。”

兩人趕著馬車,在近郊找了處農家,讓小胡斐、若蘭、平阿四三人寄住,又四下查看無不妥之處,才回到暫住的客棧。

此時已近黃昏,胡斐與苗人鳳騎了兩匹馬,循著來路向商家堡奔去。

沿途鴉聲鳴鳴,胡斐勒住馬韁,從懷裡掏出一粒藥丸,遞給苗人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將這解毒丹壓在舌底,等下免得中了藥毒。”

苗人鳳接過藥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

商老太帶著兒子,直迎到大門外,遠遠看到兩人,顫巍巍地就要下拜。

胡斐掠身過去,將她扶住。

一搭手,就察覺她手臂顫抖,眼睛發紅,胡斐心下愈發警惕。

商老太道:“拙夫當年好鬥莽撞,鑄成大錯,已以命相償。老婆子以後定會好生管教犬子,多行善事,為他死去的老子贖罪。”

說著,老淚縱橫,掩麵低泣。

胡斐回頭,見苗人鳳神色沉重,眼眶微紅,想來是思及慘死的親人,一時無法釋懷。

他便接口道:“老夫人看得明白,以後好好教導孩子就是了。”

商老太又讓兒子商寶震上來磕頭,殷勤地請胡苗二人進廳開宴。

眾人進入廳內,商老太親自端了酒上來,胡斐仗著解毒丹,泰然自若地杯到酒乾。

商老太又去勸苗人鳳,胡斐笑道:“他這兩天病著,大夫不讓喝酒。”

商老太歎道:“苗大俠這般英雄人物,如何會被小小疾病限住,這樣說,想來是不願原諒我們了!”

說著,她竟嚎啕大哭起來。

這般惺惺作態,沒鬼才怪了!

胡斐剛要出言,已被苗人鳳擺手止住,他舉杯一飲而儘,亮出杯底道:“我與商家堡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商夫人不必傷懷!”

商老太轉悲為喜,拍手道:“把那惡賊帶上來!”

莊丁們立即推上來五花大綁的一個男人,胡斐仔細看了,果然是後來的寶樹和尚,當年的跌打醫生,偷了胡家兩張刀譜從而練成一身高深怪異武功的強盜閻基。

他怒意勃發,大步上前,一腳踩在閻基胸口:“說!當年為何要在刀劍上下毒?”

見他天神複生,修羅歸來,閻基早嚇得抖抖索索,結結巴巴道:“胡大俠饒命啊!我一個鄉野郎中,哪裡能得來厲害毒藥?都是田歸農那廝要挾我,若不害了二位姓名,他就要取了我的命去?”

胡斐厲聲道:“田歸農為何要害我們?”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閻基涕淚滿麵地道,“許是嫉妒兩位大俠武功高強,要圖謀兩位的家財什麼的。”

胡斐見他果然不知,回頭看向苗人鳳。

苗人鳳緩緩道:“那田歸農的圖謀,我可能知道。大哥,這人色厲內荏,欺軟怕硬,你看著處理便是了。”

馬行空的弟子徐崢跳起身道:“胡大俠,苗大俠!這人仗著怪異刀法,在這一帶打家劫舍,魚肉鄉裡,絕不能放過了他!”

胡斐點頭,反手掣刀,斬斷了閻基身上繩索,大聲道:“憑著兩頁殘譜,學會這一身本事,你也算有些能耐。我現在給你個機會。三聲之內,你隻要跑出這座大門,我就饒你一命!”

閻基大喜過望,正要磕頭拜謝,忽聽胡斐已緩緩開口:“一!”

他忙跳起身就走,身姿雖怪,身法卻甚是迅捷,兩步就竄出大廳,跳到了院裡。

馬行空忙道:“胡大俠,不能縱了此人!”

胡斐繼續道:“二!”

閻基已奔過院子,衝向院門。

“三!”

話音落,胡斐刀起,以嫩勝老,以客犯主,以緩勝急。

胡家刀法,後發先至,閻基被釘死在門檻上,怪眼亂翻,死不瞑目地瞪著。

胡斐拔出刀,在他衣衫上擦乾血跡,冷冷道:“就憑你,也配使我胡家刀法?!”

他轉身走進廳內,苗人鳳看著他,喃喃道:“好刀法!略顯急躁了些。”

胡斐並未聽清,正要追問,商老太忽然大聲咳嗽起來,捂著心口痛苦地哀吟。

商寶震忙上去扶住母親,又向胡、苗二人道:“家母素來有個心悸的毛病,不宜大悲大喜,這會兒發了病,得去躺一會兒才能好!”

苗人鳳道:“請便!”

商寶震扶著母親走出幾步,忽回頭向馬姑娘道:“馬姑娘,家母等下還需吃藥按摩,勞煩你來搭把手!”

馬行空向女兒道:“快去吧,我與你師兄弟們在這裡陪著兩位大俠!”

馬春花跟著商家母子出了門,沒走出多遠,忽見廳堂上大門都被關上,上了門閂。

她剛要開口詢問,後頸一疼,眼前一黑,瞬時暈了過去。

第217章 險境之中

廳內, 馬行空正舉杯勸酒,大門忽然轟然關閉。

胡斐先跳起身來,四下卻沒有暗箭毒氣飛出, 他拍了拍牆壁,發出厚重金屬的悶響, 竟是鐵鑄的!

馬行空大驚,高聲喝問道:“商夫人,這是何意?”

商老太的聲音嘶嘶響起:“老天有眼, 竟將一乾仇人全部送入我手中,今日, 便是為夫報仇的日子!”

飛馬鏢局的弟子、鏢師們慌作一團,數個年輕漢子蜂擁過去拍門, 門外卻全無動靜。

苗人鳳咳嗽起來,胡斐忙過去, 伸手替他拍背, 隔著衣服都能察覺到他肩背的熱度。

他又發起高燒來了!

胡斐攬住他後背, 低聲道:“無論發生何事,咱倆不要分開!”

苗人鳳搖頭道:“無妨, 先找出路要緊!”

忽聽一聲慘叫,飛馬鏢局的一個弟子撲在門板上拍門, 手掌竟被燙得黏在了上麵。

眾弟子忙去拉他,生生撕下手心的一層皮來。

“他們在外麵燒起火來了,”苗人鳳低聲道, “這鐵屋子很快要成烤籠!”

他又咳一陣,揚聲提氣道:“商老夫人, 令夫是因我而死,何必傷及無辜呢?”

商老太桀桀笑道:“你們一個也彆想跑!當年, 若不是馬行空提前消耗了先夫的戰力,胡一刀豈能輕易取了他的性命?”

胡斐大聲道:“苗兄,不必再與她多說,處心積慮以陰招害人的人,如何還講得通道理?”

商老太狂笑道:“陰招還是陽招,隻要是能報得了仇的招,老婆子無所不用其極!”

她大聲呼喝:“多搬些柴火,定要將這些人烤成焦炭!”

苗人鳳又大聲咳嗽起來,忽有一股濃煙,從他腳邊噴湧而出,將正彎腰咳嗽的他熏了個正著。

胡斐忙為他拍撫後背,好一會兒,苗人鳳終於喘上了一口氣,急道:“先彆管我,快找出路!”

胡斐點頭,朝著剛冒出濃煙的洞口看去,洞口狹窄,顯然隻容得十三、四歲的孩子出入,他心底不由有些懊悔,沒有帶小胡斐前來。

苗人鳳倚在椅上,看飛馬鏢局的眾門人弟子對著牆壁、地麵大砍大挖,鋼鐵撞擊之聲四起,叮叮咚咚,火星四濺,哪裡砍挖得開?

商老太陰笑道:“這鐵廳是先夫用鋼鐵所鑄,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還是乖乖等死吧!”

馬行空道:“我與胡大俠、苗大俠得罪了你,你取了我三人性命就是了,何必枉害這些年輕孩子?”

“誰讓他們有眼無珠,拜了你馬行空做師父呢?”商老太悠然道,聲音誇張地喝了一口茶,“廳裡是否又乾又熱?可惜你們享受不到這清涼的雨前龍井!哈哈哈!”

苗人鳳咳了一陣,站起來,拿起劍柄,開始沿著牆壁敲擊起來。

他本就生病未愈,在高熱、乾渴之下頭暈目眩,敲擊而返的回聲忽近忽遠,竟然有些聽不真切,但想到被同困鐵廳的“胡大哥”,他狠狠地掐了下手心,勒令自己清醒了些。

手中劍被人輕輕接過,胡斐低聲道:“你還病著,去歇一會兒,我來!”

他身法迅捷,很快就敲遍了整個大廳,果然在房頂中心發現了薄弱之處。

胡斐躍下地麵,向馬行空道:“可有趁手的大刀,借來一用!”

飛馬鏢局頗有幾個使刀的,很快就聚了九把大刀。

胡斐拎起一把大刀,又向眾人道:“製造些聲響,吸引那老虔婆的注意!”

眾人會意,七嘴八舌地大聲咒罵叫嚷起來。

苗人鳳推了桌子過去,又架上兩把椅子,讓他站上借力。胡斐運足力氣,對著房頂正中拚命劈去。

畢畢剝剝的木柴燃燒聲,夾雜著眾人的叫罵,苗人鳳又拿劍在牆壁上不時敲擊,一時倒沒人注意房頂的聲響。

鋼鐵燃燒後本就容易變脆,胡斐一連砍斷了八柄大刀,終於在第九把刀堪堪要斷時,房頂被劈穿了一個洞。

帶著火苗的枯枝瞬間掉了下來,胡斐閃身避過,苗人鳳眼疾手快,撈起一條長凳將火枝撲到一旁,才免除了木桌被引燃的危險。

馬行空的弟子徐崢大罵道:“老妖婆,竟將房頂上也已架滿了柴火!”

房頂火光熊熊,若要闖出,身上必然著火。

眾人略一猶豫,又有數枝柴火落下,胡、苗二人飛身去截,卻有一枝正好落在灑倒的酒水上,火苗瞬間竄起。

胡斐拉著苗人鳳道:“等不及了,必須得立時出去!”

這房廳建得闊大,足有兩、三丈高,木桌又已燃燒,失了借力之處,除了胡苗二人,廳內大部分人武藝平平,根本無法躍出去。

胡斐向眾人道:“房頂也已燒得高熱,站不得人,出去後須得立即翻身下去,勢必又要陷入商家堡的包圍,故而第一個出去的人武功要好,我先送苗大俠出去,再回頭來接你們!”

徐崢立即道:“這房頂這般高,你們兩個若都出去了,誰送我們上去?”

馬行空怒道:“不爭氣的東西,苗大俠打倒了外麵的人,自然會打開門救我們!”

“這裡麵都燒起來了,”徐崢隔著熊熊大火怒叫,“等他回來時,大家都成焦炭了!”

其他人也是惶惶不安,隨聲附和,顯然極怕胡苗二人將他們丟下。

“好了!”苗人鳳伸手止住紛爭,“大家不必爭執,胡大俠先上去,我們第一個送馬鏢頭,我墊後!”

說罷,他向胡斐使了個眼色,不等對方答應,已伸手抓住馬行空的腰,向上一拋。

他如此先斬後奏,胡斐隻得立即躍起,撞出房頂火海,倒勾在一株被燒得七零八落的榕樹上,反手接住了馬行空,將他拋向院中。

這一串動作,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胡、苗二人配合得行雲流水,胡斐身法迅捷,他與馬行空都隻粘了些小火,一撲即滅。

商老太反應過來時,馬行空已經在地麵上翻滾起身,揮拳向她打去。

苗人鳳在火廳中又拋了徐崢上來,他已看得明白,這一眾人中,就這小子還有兩下子,扔出去也好給馬老爺子做個幫手。

胡斐在上麵伸手接過,忽轉了方向,將徐崢直朝著院中的商寶震砸去。

這一下又狠又準,商寶震本要上去支援母親,霎時被砸在腰上,撲地趴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苗人鳳又一連扔了七、八個人上來,胡斐心下著急,從他的視角看去,那鐵廳早已被火海淹沒,也不知苗人鳳還能堅持多久。

商老太一邊與馬行空對戰,一邊嘶聲大叫:“放箭!先射死樹上的!”

立時有人彎弓搭箭,利箭向著樹上胡斐嗖嗖飛來。

胡斐一邊閃身躲避,一邊將接到手中的人一個個拋過去,又砸到了一片。

廳內本有十五人,加上馬行空、徐崢、胡斐,止出來了十二人。

苗人鳳,還有兩個飛馬鏢局弟子,仍陷在火海裡,卻沒了動靜。

胡斐不再猶豫,撲身又跳入廳內。

第218章 你在火裡,我也在火裡

火焰, 高溫,濃煙

胡斐屏住呼吸,在火海內摸索, 他先抓住了一個人,已沒了氣息。

心霎時漏跳一拍, 待仔細摸過他的頭發、手腳,胡斐才暗暗鬆了口氣,不是他!

胡斐又找到一個人, 個子瘦小,還有氣。

不是苗人鳳!

胡斐用力一拉, 那人腰間滑落一隻手,胡斐忙摸過去, 險些落下淚來。

瘦削,修長, 軟綿綿地沒了力氣, 還溫熱著的一隻熟悉的手。

胡斐先將那小個子背在肩上, 然後用力擁住苗人鳳,在他耳邊道:“撐住!彆死!”

他跳上了燃燒殆儘的桌子, 腳底踩著火焰,用力一跳, 撞破房頂,滾落在火熱的鐵皮上。

來不及痛呼,胡斐翻身滾落下去, 就勢在地上滾了幾滾,壓滅身上火焰, 護著懷裡的人站起來。

此時天已黑儘,院內被火光耀得通明。

商老太仍在與馬行空惡鬥, 馬行空氣喘力虛,顯然落了下風。

商寶震依然趴在地上,想是被砸著了關鍵位置,起不得身,哀哀慟吟。

徐崢拉著一根長棍,正率領先出來的鏢師與商家莊丁們戰作一團。

見院中形勢暫時可控,胡斐的目光又回到苗人鳳臉上,他的臉被熏得黑黑的,頭發燒焦了一大片,口鼻處呼吸微弱。

胡斐幼時,曾在河邊討生活,見過漁民們救治溺水的人,此時也顧不得是否對症了,低聲道句“得罪了”,就俯首下去,輕輕渡了幾口新鮮空氣進去。

苗人鳳口中全是煙灰的味道,胡斐渡了氣,又一點點地用舌頭清理了口中汙物,轉身吐了出來,再次渡了新鮮的空氣進去。

一開始,他心中唯有焦急、緊張,毫無雜念,如此幾番過後,苗人鳳的呼吸略順暢了些。

然後,除了煙灰,胡斐的舌嘗到了些彆的。

這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麵佛,唇舌竟是這般的軟。

胡斐心跳得厲害,隻覺得鐵屋外的火滾滾地燒到了自己臉上。

他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苗人鳳,不知何時也清醒過來了,正深深地看著自己。

“師父!”

忽聽徐崢一聲慘叫,胡斐轉頭看去,隻見商老太手中的刀已擊在馬行空後背上,迫他撞向燒紅了的鐵屋。

胡斐一聲清斥,飛身過去,拉住了馬行空的頸後衣衫,馬行空借力翻身,雙腳踹向商老太。

商老太躲閃不及,整個人撲在了鐵屋之上,發出一聲慘叫,嘶的一聲,院中充滿了烤肉的異香。

趴在地上的商寶震看得明白,慘呼道:“娘啊!”

胡斐心下不忍,要去拉她。

商老太呼呼揮舞著金刀,嘶聲長笑起來:“你們都該死!我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

她斷了氣。

胡斐歎了口氣,向院中還在打鬥的眾人喝道:“都停手!”

商家堡眾莊丁這才發現主人已死,立即放下武器,磕頭求饒。

胡斐道:“好生收殮你們的主人,以後不要再施陰謀害人了!”

他俯身抱起苗人鳳,看著熊熊燃燒的商家堡,向劫後餘生的馬行空道:“老鏢頭,咱們後會有期!”

兩匹馬還拴在樹下,胡斐將苗人鳳放在馬上,自己翻身坐在他身後,輕踢馬腹,慢慢走下山去。

苗人鳳已漸漸恢複了力氣,但他坐著沒動,身後的胸膛健壯而熾熱,護著他的兩條手臂年輕而有力。

他忽然有些懷疑,這麼快相信這個人就是已逝的“胡大哥”,到底是這個人真的就那麼像,還是他心底想要如此相信。

苗人鳳微微側過臉,看著近在麵前的濃髯,方才在商家堡的院子裡,這些硬而密的毛發就紮在自己臉上。

他歎了口氣,這人不是胡大哥,也許他是胡大哥的兄弟近親,但絕不是他本人。

苗人鳳道:“方才,你為何還要回到火場裡?”

胡斐驚訝不已:“你還在裡麵,我怎能不去?”

你在火裡,我自然也在火裡!

苗人鳳沉默了,當年他與南蘭嫌隙的最初,就是在胡一刀夫婦墓前,他暢談起當年與胡一刀夫婦交往的日子,無意間說了句胡夫人那樣的女人,丈夫在火裡,她也一定在火裡。

這句話傷了南蘭的心,因為當年,鐘氏三雄放火將苗人鳳圍在客棧時,南蘭卻先逃了出去。

也是從那時起,他們發現了彼此的不契合,南蘭向往紅袖添香的才子佳人,苗人鳳則向往生死相隨的江湖俠侶。

兩人的嫌隙越來越大,南蘭心事鬱鬱,苗人鳳沉默寡言,日子過得陰雲密布,即便沒有田歸農,也終會有王歸農、李歸農

他抱著若蘭追上去,不過因為田歸農不是良人,倘若是位人品靠得住的富家公子,他苗人鳳會帶著祝福送她出嫁,像對待親妹妹一般護她一生。

苗人鳳坐在馬上,心亂如麻,身後這個人,今日說出了你在火裡、我也在火裡的話語。

他也許不是胡大哥,但也是個胡大哥一般頂天立地的男兒郎,還待他那般溫柔體貼。

苗人鳳手指撫到唇角,今日,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唇舌相觸。若有一人是女子,他們已是昭告天下的愛侶。

前方隱隱現出一座市鎮,胡斐笑道:“咱們在此歇歇腳,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回去吧,這般模樣,怕是會嚇壞孩子們!”

苗人鳳點頭,他們衣服、頭發都被燒得烏漆麻黑,胡斐臉上、手臂上還有燙起的燎泡,確是不好就此回去。

胡斐找了處澡堂子,掏出銀子,包了兩個時辰,又另拿錢請店中夥計去買兩套新衣服。

澡堂子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座小池子,水熱而清,坐在裡麵,彼此會看得清清楚楚。

苗人鳳手指放到衣領,半晌都沒有解開一顆。

他很不自在,那些曾經對胡一刀有過的,塵封許久的旖旎心思,一點點在心頭燃起,久久無法散去。

胡斐交待了活計,掀開簾子走進來,水霧繚繞中,見苗人鳳仍站在池邊和第一顆扣子較勁,不由得擔心他是否還在受今日的火煙影響,便走過來幫忙。

走近至苗人鳳麵前,他的心瞬間熱騰起來。

曾經凜若天神的金麵佛,高高瘦瘦地站著,麵頰、耳垂染上紅暈,眼眸不自然地垂著,似乎不好意思看胡斐,但又忍不住要瞥他一眼,黑而卷的睫毛撲扇扇地開了又闔。

胡斐忽然想到了今日唇舌嘗過的滋味,他有種感覺,就是現在,他會被允許再嘗一次。

品嘗神明的滋味,凡人怎能抗拒?

胡斐顫著手指,撫上神明被燒得焦黑的發梢,一點點蹭過他的耳後、下頜,微微抬起那張曾經威嚴不敢直視的臉。

苗人鳳垂著眸子,睫毛微微顫動,不知所措卻又帶著一絲期待的柔順。

胡斐再也忍受不住,覆上了那緊抿在一起的兩瓣薄唇。

第219章 田園生活(上)

兩人一觸即分, 純情得仿佛初知人事的小兒女。

胡斐後退一步,乾咳一聲,慌亂地道:“你, 你先洗澡,我到外麵去守著!”

他慌慌張張地走到門口, 抱膝坐下,慌亂地想到了雪山之上的苗人鳳。

那位苗人鳳經曆了更多的風霜、痛苦與歲月,高高在上猶如神佛, 胡斐永遠也不會對他有一絲褻瀆的想法。

何況,他還是若蘭的父親!

胡斐摸著唇, 想到裡麵的苗人鳳,唇角微微彎出一絲弧度, 同一個人,卻又完全不同的感覺。

更年輕, 更有人性, 想到他在裡麵洗澡, 胡斐就有種渾身燥熱的感覺。他可以親吻他,撫摸他, 甚至對他做一些更違背人倫的事。

即便是對成年的若蘭,胡斐也從未想過的事。

他又想到了若蘭, 忽然驚異地發現,即便是十六歲的若蘭,在他心裡也像妹妹甚至女兒一般純潔。

他的心, 已被裡麵那個人占據了。也許,他的心從沒有被彆的人占據過。

店夥計送了新衣服過來, 胡斐揀了一件青棉布長衫,抖開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若穿在那高瘦的軀體上,必然如修竹一般好看。

他又挑了套雪白細棉中衣,一並疊好,敲了敲門,背著身將衣服放在門口椅子上,高聲道:“衣服送進來了!”

立刻又閃身避出門外,他得尊重他,有的事,需要等到一個特彆的時刻。

苗人鳳很快洗完澡出來,青布長衫裹住他高瘦的身軀,如一竿隨風搖曳的翠竹。

胡斐由衷地讚道:“真好看!”

苗人鳳的臉更紅了,沉默寡言的個性,隻能讓他沉默著轉過身去,以軀體的緊張展示他的羞怯。

胡斐洗得更快,他選了一套藍色布衣,清清爽爽走出來,握住了苗人鳳的手:“瞧,我怎麼樣?”

苗人鳳仍在害羞,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胡斐哈哈大笑,兩人攜手走了出去,各上一匹駿馬,快速趕往若蘭他們寄居的農家。

小胡斐先迎了出來,大聲道:“可殺了那下毒的家夥嗎?”

他已從平阿四處聽到了閻基的來曆,若不是要守護若蘭,恨不得立時衝上商家堡,將那惡賊斬成肉醬。

苗人鳳微微點頭,胡斐卻故意板起臉道:“一個小孩子,整天滿口打打殺殺,今日練刀了嗎?”

小胡斐笑嘻嘻地道:“當然練了,不信,咱們較量較量?”

胡斐換了笑臉,摸摸他的頭,道:“天色太晚了,快回去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平阿四也趕了出來,見他臉上帶著燎泡,忙去找藥膏。

借著黑夜掩護,胡斐匆匆捏了下苗人鳳的手,就被小胡斐扯進屋裡講故事,直到講了三遍殺閻基、大戰商家堡,小胡斐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胡斐臉上貼著藥膏,看著沉沉睡去的小胡斐、平阿四,想到睡在隔壁的苗人鳳、小若蘭,隻覺從未有過的安寧與滿足。

他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想看一看月色,卻看見了院中佇立的人。

胡斐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一把攬住苗人鳳勁瘦的腰,低聲笑道:“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苗人鳳輕拍他的手,低聲道:“你們明日要去哪裡?”

“去苗家莊,從此和你生活在一起,”胡斐將下巴擱在苗人鳳肩上,“我來得莽撞,可能求得主人歡迎嗎?”

苗人鳳的身子顫了一下:“當真?你不要去找田歸農報仇了嗎?”

胡斐笑道:“仇還是要報的,隻是牽扯到若蘭的娘,總得先想個兩全的法子。”

苗人鳳轉過身,深深地看著他:“多謝你!”

胡斐湊近些,在他臉頰上親了親:“你我之間,還需要如此客套嗎?”

苗人鳳搖頭:“不需要!”

無論你是誰,既已與我水裡火裡走過來了,我都將生死相隨!

他的眼眸深邃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信賴,胡斐也不由得莊重起來,雙手交握,十指相扣,輕聲道:“明月在上,我會一世敬你重你愛你!”

明月穿過雲層,皎潔而明亮地照耀著人間。

小院內的兩個人,已緊緊擁抱在一起。

苗人鳳沒有住在苗家莊,而是單獨住在山腳一所孤伶伶的小屋裡。

麵對眾人驚詫的目光,苗人鳳淡淡道:“上門挑戰的人太多,住在莊子裡,免不了要牽扯他人。”

小胡斐感歎道:“當個天下無敵的大俠,也頗為不容易呢!”

胡斐轉了一圈,伸開雙臂道:“這麼開闊的地麵,咱們可以改建一座小樓,再蓋一座大大的院子,養些小雞小鴨小兔子。”

“兔兔!”若蘭坐在苗人鳳懷裡,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當真嗎?大哥哥真好!”

苗人鳳柔聲道:“蘭兒要叫叔叔,不能叫哥哥哦。”

若蘭的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要,蘭兒要像小胡哥哥一樣!”

胡斐走過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蘭兒歡喜叫什麼,就叫什麼罷,大哥哥都喜歡!”

苗人鳳沉默了,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

眾人進了屋子裡,放下行李,胡斐拿了銀子交給平阿四,讓他帶著小胡斐到附近市集上購置些米油蔬菜、被褥衣物。

他自己則脫下外衫,挽起袖子,拿起掃帚,將屋內院外打掃得乾乾淨淨。

苗人鳳哄完若蘭出來,見胡斐滿臉大汗,白色內衫上都滲出汗漬,忙去廚房燒水。

隻是,他素來不近廚房,忙活了半天,灶台也隻冒出一股濃煙。

胡斐遠遠看見,慌忙奔了過來,將蹲在灶旁的人拉了起來,見他黑灰滿麵,伸手替他擦去,細細看了沒有燒傷才鬆了口氣。

他這樣緊張不安,顯然是當日在商家堡留下的心病,苗人鳳心下暖暖的,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放心,這裡是我家,不會把廚房燒了的。”

胡斐拉著他走到院子裡,推他坐在椅子上:“不管在哪裡,這一輩子我總不會讓你近火了。”

苗人鳳道:“吃住出行,怎麼離得了火呢!”

“有我呢,”胡斐在他身邊蹲下,仰臉道,“我做飯給你吃,燒爐子給你取暖,出了門也有我照顧起居。”

苗人鳳臉紅紅的,手臂不自在地抬起,擺了一下:“那要我做什麼呢?”

“你呀!就練劍,行俠仗義,做個惡人怕、好人敬的大俠客。若是累了、倦了,就回家來,吃我做的飯,穿我買的衣,”胡斐握住他的手,緩緩貼上去,“睡我暖過的被窩!”

他湊在苗人鳳耳邊,低聲繼續道:“若是嫌一個人出門寂寞,咱們也可以刀劍合璧,做一對縱橫江湖的俠侶!”

苗人鳳聽得癡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用胡須在麵頰上紮了又紮,也舍不得抬手推拒一把。

第220章 田園生活(下)

少年時, 胡斐跟著平阿四流落江湖,曾在一家酒樓後廚幫工,掌勺的大師傅看他伶俐, 頗傳了他一些手藝。

掌管一家五口人的飯食,對他來說, 可謂手到擒來。

兩人溫存一陣,胡斐推苗人鳳去房裡守著若蘭,然後開始清理廚房。

主人離家已久, 米缸雖還有米,卻都生了米蟲, 胡斐將蟲米收進一個廢缸裡,以後可以用來喂小雞小鴨, 又清理了櫥櫃、灶台,到山上溪邊挑滿了水缸, 燒了滿滿一鍋熱水。

苗人鳳拿出茶壺, 衝了些茶水, 涼在廊下小木桌上,招呼胡斐去喝。

南蘭在時, 家裡還雇著一個丫鬟,一個廚娘, 房間院落也不曾像今日這般乾淨過。

他滿心的感激,卻因寡言個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默默端了杯茶給胡斐。

胡斐接過茶,笑道:“咱們這裡隻有內外兩間房屋, 住不下五個人。你在家守著,我去砍棵樹, 將柴房收拾出來,再做張床,也能安頓個人。”

苗人鳳訝異道:“你還會做床?”

“我幼時跟四叔流落江湖,不僅在酒樓幫過工,還做過木匠學徒”

話語戛然而止,胡斐不安地看向苗人鳳。胡家是遼東大戶,如何會讓胡一刀流落江湖?

幸而苗人鳳似乎全不在意,隻點頭道:“好!”

胡斐帶著砍刀出門,很快拖了兩棵桐木回來,先砍下枝椏斜枝,加固房頂,修補牆壁裂縫,又抽刀將圓柱砍成木板、木柱、木楔子,一點點拚裝起來。

待一架木床初具雛形時,天色已接近黃昏,院外終於傳來馬蹄嗒嗒聲。

剛睡醒的若蘭,正坐在院中吃蒸蛋,聞聲邁開小腿顛顛地迎了出去,苗人鳳忙端碗追在後麵。

果然是平阿四帶著小胡斐趕集回來了,吃穿用的物事裝了滿滿的一車,兩人都隻能坐在馬上。

小胡斐跳下來,先拿出一串糖人兒:“蘭兒,瞧!”

蘭兒歡喜地撲過去,抱住小胡斐的腿:“哥哥真好!”

苗人鳳趕過去,幫著平阿四卸東西。

平阿四不知怎的,總有些怕他,彎腰恭謹地道:“苗大俠,這些粗使活計哪是您能乾的,我來就行了!”

“四哥!”胡斐提著刨刀,笑吟吟地站在大門口,“以後苗大俠和我是一樣的,咱們都是一家人,無須太過客氣。”

話雖如此說,最終搬了重物大件的,還是胡斐自己,苗人鳳瘦的皮包骨頭,他哪裡舍得他去抗大米?

晚飯也是胡斐做的,小胡斐替他打下手,平阿四則去收拾重新修整過的柴房,苗人鳳帶著若蘭,在院子裡摘青菜。

炊煙嫋嫋,飯炊噴香,若蘭的笑聲銀鈴般回蕩在小小的院子裡,也回蕩在眾人心裡。

以後當真都要過這般安定溫馨的生活了嗎?

小胡斐望向胡斐:“大哥,咱們以後都不走了嗎?”

“不走了,”胡斐咣咣咣地剁著雞塊,“以後,大哥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嗯!”小胡斐咧嘴笑起來,拿起柴木霍霍地比劃了兩下刀法,“還要指點我的武功!”

晚飯很快上桌,小若蘭大口吃著拌了雞汁的米飯,舉起小手道:“大哥哥,好吃!”

眾人哈哈大笑,平阿四悄悄抹去苦儘甘來的眼淚,可惜夫人不在,不然該有多圓滿啊!

飯後,哄了若蘭先睡,由平阿四守著,胡斐、苗人鳳、小胡斐一起拎了刀劍出去練武。

胡斐先還有些忐忑,他的武功多來自於刀譜自學,與胡一刀必然會有差彆,這個絕對是裝不出來的。

沒想到,對他刀法中的凝滯之處,苗人鳳仿佛視若未見,還在指點小胡斐時自然而然地也點撥了他幾招。

一連數月,日子都過得安逸而平靜,胡斐負責操辦一日三餐,平阿四與小胡斐包攬雜務,苗人鳳照顧小若蘭。

一早一晚,胡苗三人都會相伴到院外林子裡練武,小胡斐得了指點,刀法突飛猛進,就連胡斐自己,也在武學境界中有了極大的提升。

院牆重新翻修得高而堅固,小屋旁邊另建了兩間廂房,買了小雞小鴨小兔子,院外開了菜地,種滿了綠油油的青菜。

胡斐單買了兩隻羊,讓小若蘭、小胡斐都喝上了新鮮的羊奶。

若說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與苗人鳳的關係。

他越來越確定,自己這個冒牌“胡一刀”,在苗人鳳麵前已經是漏了餡的,苗人鳳幾乎不再喚他作大哥,平日裡不過你你我我。

晚上練完武功,小胡斐走後,兩人會坐在院子裡對酌幾杯,苗人鳳也會任他拉拉手,在臉上親一親。

但彆的,就全然沒有了。

胡斐躺在外間床上,瞪眼看著窗外,內間苗家父女都已睡熟,呼吸細而綿長。

他當然不想頂著父親的身份與苗人鳳不明不白,可若坦白了身份,這樣不上不下的關係,又不知道是否還能維持?

也許,苗人鳳從此就端起長輩的架子,再不讓他親近一下呢?

胡斐想得煩躁,乾脆翻身下床,推門走出院子,雞鴨都已睡著,偶爾發出咕咕的夢囈。

月涼如水,很快就是中秋了,夜風中帶著秋日特有的涼意。

胡斐隻穿了件內衫,胳膊冷颼颼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在一塊涼涼的青石上坐下。

這大青石是小胡斐在河邊發現的,特意找他幫忙搬了回來,放在院門外,夏日納涼時,可以坐三、四個人。

院門“吱呀”輕響,有人走了出來,在青石的另一端坐下。

無須回頭,胡斐就知是苗人鳳,隻有他那兩條大長腿,才走得出那樣大而輕的步子。

兩人靜靜坐著,同看天邊的星辰。

胡斐先開口道:“咱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良久無答,他忍不住轉過身去,苗人鳳仍看著遠方,被他盯得受不住,才吐出兩個字:“家人!”

家人而不是愛人,胡斐微微苦笑,他坐過去一點,摸索著抓住苗人鳳的手:“我是誰?”

苗人鳳緩緩道:“你姓胡!”

“隻要姓胡就可以做你的家人嗎?”胡斐扳過他的身子,對上那雙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鳳眸,“姓胡就可以這般親你抱你嗎?”

苗人鳳皺眉:“當然不是,你是個好人,待我和蘭兒都很好!”

被發了好人卡,胡斐愈發不依不饒:“你喜歡我嗎?”

苗人鳳的臉紅了。

白日陽光下,他的麵色略有些發黃,夜晚的月光卻遮蓋了這點兒黃,變成了純然的蒼白,臉紅時就頗為顯眼。

他臉紅紅,語氣則慢而堅定:“除了你,這世間若有男人想對我這樣,就得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作為一個內斂寡言的人,這話無異是表白。

胡斐卻還是不滿足:“我叫什麼?”

苗人鳳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今夜的執著,但仍是誠實地道:“我也不知道,但你既是胡大哥的兄弟,想來名字也有相似之處的罷!”

“你認為我是他的兄弟?”這下輪到胡斐訝異了。

苗人鳳淡定地道:“一開始有幾天,我也認為你是胡大哥,可人身上的氣質,總是千差萬彆的,尤其是胡大哥那樣的天縱英豪,天底下沒人學得來。”

胡斐心底有些酸,也有些自豪:“繼續!”

苗人鳳接著道:“但你長得和他這般像,熟悉胡家刀法,又”

他頓了頓,才有些不自在地道:“又一樣的英氣勃勃,義薄雲天,還兼有胡大哥沒有的溫柔體貼,簡直是”

苗人鳳轉過臉去,當麵這樣誇一個人,尤其是誇與他關係曖昧的人,對他來說,實在太超過了。

“簡直是什麼?”胡斐卻不放過他,搖著他的手撒起嬌來,“快說嘛!”

苗人鳳隻得道:“我這一生,真正佩服的隻有兩個人,胡大哥與胡大嫂。他們一位是男人中的男人,一位是女中丈夫。與他們結為知己好友,已是我生平一大幸事。”

“可有時候,我也會忍不住想,若上天垂憐,也賜我一個那樣的伴侶,該有多好!”

他看著胡斐,目光灼灼:“現在,你出現了,既有胡大哥的豪氣,又有胡大嫂的體貼,就像上天特意捏合了兩人優點,賜給我的,我怎能不心動?”

胡斐笑了,他一把將人摟在懷裡,含著淚道:“我不是上天賜給你的,是你的胡大哥胡大嫂,不忍你自苦,將我送來給你的!”

有了苗人鳳的那番表白,他忽然升起了坦白的勇氣:“苗叔叔,我就是胡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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