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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離開

圓月高懸, 小老頭的笑臉也圓圓的,並不因宮九、石破天的遲到而有所縮減。

他一手一個拉住兩人,對石破天的態度尤為熱情, 就像一個慈愛的丈母娘看到了滿意的女婿。

雖已得到宮九的警告,石破天的心還是暖洋洋的, 情不自禁露出真誠的笑意。

小老頭安排兩人坐在自己身邊,親自為石破天斟上了酒,笑眯眯地道:“破天這幾日不在, 我們九兒就仿佛失了魂一樣。唉,年輕人的事, 我一個老頭子是弄不明白了。不過,舉杯賀酒總是不會錯的。”

他舉起酒杯, 向在坐眾人道:“來,大家一起舉杯, 賀九兒和破天!”

眾人紛紛舉杯, 齊聲道:“恭賀九少爺覓得良人!”

宮主向石破天眨了眨眼, 笑道:“老爺子認下了你做兒婿,還不叫嶽父?”

石破天被眾人充滿期待地看著, 想到他們都是阿九的身邊人,隻覺得暈乎乎的, 舉杯就要喝。

“慢,”宮九按住他的手,轉向小老頭道, “我聽說新人喝酒都是要喝交杯的,你今日既然認可了他, 我們就喝個交杯吧?”

小老頭圓圓的笑容略斂去了些,仍用慈愛的口吻道:“隻要你們高興, 我自然是支持的。”

宮九點點頭,用自己的杯子,換走了石破天的杯子。

宮主急道:“九哥,交杯隻是挽著手喝,並非要交換杯子來喝。”

宮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今夜並非新婚夜,就這樣喝吧。”

他的雙眸又回到小老頭臉上,卻見他圓圓的臉上並沒有波動,心底不由得一歎:看來,無論他們兩人誰喝了這一杯酒,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了。

這一番波折,單純如石破天,也覺察出不對了,想到宮九之前的囑咐,他開口道:“阿九,你彆喝了。若是杯中有毒酒,也是衝著我來的,你喝了又有什麼用呢?”

小老頭收了笑容,冷笑道:“你這孩子在說什麼胡話,杯中怎麼會有毒酒呢?”

石破天擺手道:“老伯,我是說如果杯中有毒酒。當然,也是可能沒有毒酒的,若是那樣,你就是個好人了。”

小老頭圓圓的臉已拉得老長:“我好心好意為你們祝酒,卻無端招致猜測,哼!”

他拂袖轉身,作勢要走。

石破天忙伸手去拉他:“老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老頭似乎並不想聽他解釋,不耐煩地揮袖,一團黑霧突然竄了出來,猝不及防地撲在石破天頭臉之上。

“退!”宮九振衣而起,卻又頹然落地。

小老頭的手掌已按在石破天後心,黑霧散儘,石破天軟軟地垂著頭,看不出生死。

“放開他!”宮九冷聲道,“你想要我做什麼,直說就是了!”

小老頭慈愛地笑道:“聰明的九兒,總是能明白為師心中所想。”

他捏著石破天的嘴,塞了一粒圓溜溜的黑丸子進去,按壓他的下頜,確保吞咽完畢,才鬆開他,一掌推向宮九。

宮九忙攬住石破天,顫著手指去試他的呼吸、脈搏。

“放心,我不會要你心上人的命!”小老頭笑道,“他對你雖有些不好的影響,但我這麼疼愛你,又怎舍得你傷心。”

他不容置疑地道:“隻要你好好執行計劃,他中的蠱便一生不會發動。”

小老頭又斟了一杯酒,一點點地喝儘,向眾人笑道:“今夜月色甚美,諸位慢慢欣賞,恕小老兒不能奉陪了!”

宮九冷冷地看向宮主:“什麼蠱?”

宮主顫聲道:“子母蠱,母蠱就在老爺子身上,二人一損俱損,且母蠱可以驅動子蠱。”

宮九掃視一圈,目光如劍,桌旁眾人霎時垂下頭,無人敢和他對視。

小胡子低聲道:“九,九少爺,我們什麼也不知道,隻是被叫來陪酒的。”

良久,沒有回應,眾人抬頭,哪裡還有九少爺的身影?

石破天迷迷糊糊地,隻知道被人抱在懷裡在飛,他內力高深,能抵禦毒性,一直未徹底暈死過去,不過是失了氣力。

徹底清醒時,他先看到了蔚藍的海麵,太陽還未躍出海麵,絲絲縷縷的金光在遠方的海平線上若隱若現。

宮九就坐在柔軟的沙灘上,溫柔地看著他。

石破天坐起身,覺得身輕體健,並無什麼不適,但似乎又聽到自己中了“蠱”。

他握住宮九冰冷的手,問道:“什麼是蠱?”

宮九道:“不過是些惱人的蟲子,不用擔心。”

石破天道:“可是,昨天你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宮九睨他一眼:“你閉著眼睛,哪裡看到我害怕了?”

“我感受得到,”石破天歎道,“你當時心跳快得很,身體也在顫抖。”

他摟住宮九的肩膀,低聲道:“老爺子用我來威脅你,讓你做一些你不喜歡的事情,對不對?”

宮九道:“也沒什麼不喜歡,除了你,這世間的一切對我來說,原本就都是無所謂的。”

石破天道:“他想讓你做什麼?”

宮九淡淡地道:“做皇帝!”

石破天想了想,蹙眉道:“做皇帝很麻煩,很累的。你若是做了皇帝,我就不能天天抱著你了。”

宮九笑了,自石破天醒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笑容。

他靠進石破天懷裡,低聲道:“難道,你不想躺在龍床上,拿鞭子抽打皇帝的屁股?”

石破天搖頭,老老實實地道:“不想,我隻要你一個。”

宮九湊在他耳邊,耳語兩句。

石破天驚叫道:“我才不會那樣,太羞人了!”

遠方,太陽躍出海麵,紅彤彤的,就像一顆懸在海麵上的紅雞蛋。

兩人的肚子都咕嚕嚕地叫了起來,石破天拉著宮九站起身:“咱們去找些東西吃吧!”

宮九回身看了眼島上,歎道:“一想到那老家夥給你下蠱,我就不想再往回邁出一步。”

石破天道:“我們可以抓魚來吃啊!”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試探著道:“你若是不想回去,咱們可以到我的世界去,石莊主、阿繡、貝先生、史婆婆、謝伯伯,大家都很友善,都是大好人。”

宮九蹙眉道:“可是,你身上還有蠱”

“不用擔心的,”見他不反對,石破天笑得更開心了,“靈公子告訴我,治傷、解毒、治蟲子,隻要咱們還有一口氣,什麼病痛他們都能治。”

他忽然紅了臉,道:“而且,我特彆想介紹你給他們認識。以前,我以為你不願離開家,所以才舍下那邊來這裡陪你。”

宮九心底暖暖的,鼻子酸酸的,他清了清嗓子,道:“咱們怎麼才能換個世界呢?”

石破天大喜過望,將他舉起來,轉了個圈:“你同意了!太好了!”

他轉向海麵,大聲呼喚道:“靈小通!”

一葉扁舟憑空出現在海麵上,短發戴眼鏡的靈小通藍盈瑩地發著光,站在船頭,彎腰伸手笑道:“通往異世界的船,請上來吧!”

第212章 異世孤魂

這一刀, 到底要不要劈下?

劈下,胡斐活,苗人鳳死;不劈, 苗人鳳活,胡斐死。

想到山下柔情等待的苗若蘭, 胡斐慘然一笑,心間霎時空靈,他送開刀柄, 向後仰去。

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胡斐飄飄搖搖落下崖去。恍惚間, 似乎聽到了苗人鳳的呼喊。

他沒有死,雙腳平穩地落在一座城堡之外, 雪山上的雪絲毫不見,天地間隻有瓢潑大雨。

難道, 這裡已是死後陰間?

胡斐膽氣叢生, 推開了大門。

門內廳上, 有數十人正在烤火,聽見有人進來, 都不約而同地轉頭來看。

唯有一個兩三歲的女娃娃,還在哭喊:“媽媽, 抱抱蘭蘭!”

眼見進來的是條凶神惡煞虯髯大漢,有數人霎時驚呼出聲。

而對有些人來說,這人, 實在熟悉的可怕。

胡斐先看到了苗人鳳,卻比自己認識的年輕了二十歲, 止有三十多歲模樣,身材高大, 眉目含愁。

苗人鳳看見他,乾枯的唇瓣顫了顫,眼眸裡溢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懷中女娃娃粉雕玉琢,依稀便是若蘭模樣。

女娃娃久久得不到親娘回應,已哭得抽噎起來:“媽媽,為什麼不要蘭兒?”

一個十三、四歲乾瘦小孩兒忽然跳起來,指著若蘭對麵背身過去的婦人叫道:“你好狠的心,女兒哭了這麼半晌,為何不抱他?”

他身邊臉上帶疤的漢子忙去拉他:“彆多管閒事!”

借著廳上火光,胡斐看清二人模樣,險些驚叫出來。

這兩人,竟是年輕了近二十歲的平四叔,和,少年胡斐!

胡斐暗吸了口氣,走到平四叔身邊坐下。

平阿四一手拉著小胡斐,目光卻不離新進來的虯髯大漢,見他身形高大,目光溫暖,風采不減當年,終忍不住哽咽道:“胡大爺!是您還魂來了嗎?”

廳內本就極靜,那苗人鳳更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胡斐,此時聞聽這聲“胡大爺”,身子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苗若蘭本在哭喊,感知父親不安,回頭抱住他頭頸,抽噎聲小了些。

一個麵容猥瑣的藍衣漢子,驚叫一聲,霎時抖作篩糠一般,縮到陰暗的角落裡去了。

婦人慢慢走回了田歸農身邊,垂頭偎著他坐下。

田歸農臉色慘白,看都不敢看胡斐一眼。

小胡斐也聽到了平四叔的呼喊,此時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胡斐,問道:“四叔,你說他是誰?”

平阿四細細打量著胡斐,喃喃道:“真的是胡大爺,怎麼您相貌沒有一點兒變化呢?”

胡斐成年之後,也多次被四叔說過與父親相像,但直接這樣被錯認成父親,還是首次。

難道我的相貌,當真與父親一模一樣?

胡斐心中一動,拍了拍平阿四肩膀,向小胡斐笑道:“我是你遠房一位親戚,專門來尋你回家的,你過來坐下,等雨停了咱們就走。”

小胡斐看了眼四叔,見他沒有反對,便走到兩人中間坐下,又看向那婦人道:“四叔,她為什麼那般狠心,舍下自己的親生女兒。”

苗夫人拋夫棄女,與田歸農私奔的往事,胡斐曾聽苗若蘭講過。

此時正好撞上苗人鳳追妻現場,又見小小的若蘭哭得眼睛紅腫,胡斐心下怒意勃發,便道:

“她不過是見識淺薄,受了小人的幾句甜言蜜語,就昏頭昏腦地舍珍寶而就砂礫,以後隻會追悔莫及!”

苗夫人再也抵受不住,哀呼一聲,捂著臉走了出去,奔進雨裡。

田歸農麵色慘白,雖不知胡一刀為何死而複生,礙於他的神勇,終不敢造次,瞥見苗人鳳仍怔怔坐著,便挑撥道:

“堂堂男子漢,羞辱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

說罷,拔腿就跑,旁人隻道他去追苗夫人,胡斐早看清了他顫抖的腿,知道他是借機溜走,也站起身道:

“說得也對,男子漢就該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這田歸農本就是他的仇人之一,若是就此砍死了他,不止報父母之仇,還能替若蘭奪回母親。

他追出幾步,又回頭向平四叔道:“帶上斐兒,看我如何打死這暗下毒手的小人!”

平阿四大聲道:“爺,當年在刀劍上塗毒的不是那跌打醫生嗎?”

胡斐嘿嘿笑道:“若非受這姓田的指使,就憑那猥瑣小人,也敢來害我們?”

廳內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他說的什麼意思,縮在牆角的賊首,幾乎暗暗貼進了牆麵裡。

苗人鳳麵沉如水,抱著若蘭站了起來。

院中,田歸農已扶著苗夫人上了輛騾車,聞聽此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跳上騾車就拚命揮舞鞭子,駕車狂奔而去。

胡斐本要提步追趕,回頭看見平阿四、小胡斐一弱一少,便去樹下牽了匹馬,從懷中掏出一錠元寶,朗聲道:“這是誰的馬,借來一用!”

躺在地上的老鏢頭道:“一匹馬而已,大俠隻管拿去!”

他身受重傷,說了這句話就咳嗽不止。

小胡斐忙道:“大哥,這位馬老爺子剛被那惡強盜劫了鏢,你既借他的馬,可不能放任他被那惡人殺了!”

他不知道這位遠方親戚是何關係,忖度年紀,冒叫一聲。

胡斐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腦袋,忽然反身躍起,一掌擊在縮在牆角的那猥瑣男人身上,然後飛身拉了小胡斐、平四叔上馬,自己隨馬奔進雨裡。

他這一下兔起鶻落,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唯有苗人鳳一人看清他的出手,正是胡家掌法,心底愈發激動。

眾人不過見得一陣風掠過,閻基已吐血倒地,全身癱軟如爛泥一般。

遙遙地,雨中傳來胡斐的爽朗聲音:“一馬之恩,單掌相報;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大雨漸漸停了些,地麵泥濘難行。

胡斐一手牽著馬,一手拉著小胡斐,不緊不慢地追著田歸農與苗夫人的騾車。

平阿四坐在馬上,有些不安地道:“胡爺,這馬還是你和小爺坐吧,我一個下人如何承受得起?”

胡斐正色道:“你救了斐兒的性命,又含辛茹苦將他養到這麼大,我為你執轡安蹬,不過報答萬一而已!”

既然眾人都有了錯認,他已決意將錯就錯假扮父親,一一手刃仇人,此時在平阿四麵前,便有意以胡一刀的口吻說話。

平阿四聽他承認,早已熱淚盈眶,想到胡一刀當年毒發身亡,不由得問道:“胡爺,您到底是怎麼活轉過來的?”

胡斐早有準備,便歎道:“唉,說起來,我也不甚清楚。想是神靈有眼,不忍我就此冤死,成全我回魂罷!”

平阿四本就對神鬼之說篤信不疑,哭道:“天可憐見!我回去必早晚三炷香,敬神謝天!”

小胡斐聽得雲裡霧裡:“大哥,四叔,你們在說什麼呢?”

平阿四激動地道:“小爺,還叫什麼大哥,這是……”

胡斐打斷他道:“便叫大哥吧,彆嚇到了孩子!”

平阿四連連稱是,坐在馬上抹淚不止。

小胡斐不服氣地道:“你們在說誰是孩子?”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一直跟著的人,道:“那人懷裡抱的,才是孩子呢,我早已是大人了!”

胡斐歎了口氣,他們出門後,苗人鳳就一直抱著小若蘭跟在後麵。

冷雨淋漓,空中寒氣不斷,小若蘭身小體弱,如何禁得起?

胡斐向小胡斐道:“你盯著前麵那廝,我去和苗大俠說幾句話!”

小胡斐接了任務,挺起瘦弱的胸膛道:“放心吧,保管姓田的全須全尾,插翅難逃!”

胡斐拍拍他的肩膀,回身停在原地,看著那瘦高的人愈走愈近。

他隻道苗人鳳是擔心自己傷了他夫人,儘量和緩語氣道:“苗大俠,我不過是要找那田歸農算賬,尊夫人自會替你護送回去。你不必擔憂,帶著孩子找個地方避避寒氣吧!”

苗人鳳冷冷道:“你是誰?”

胡斐歎道:“我誰也不是,不過是個欲討回公道的冤魂。”

他在雪山上落崖,卻又奇異地出現在此地,想來確已不是活人了,這番話並不算假話。

苗人鳳嘴唇輕顫:“胡大哥當年是我親手埋葬的,你絕無可能是他!”

他口中說著“絕無可能”,語氣卻不自覺帶了些期盼,一雙紅潤潤的眸子裡,也泛上了淚光。

胡斐忽然發現,若蘭的眼睛,定是遺傳了她的父親,這般未欲眼尾先紅的模樣,著實讓人心憐。

他的語氣更軟了:“也許吧,待我報了仇,可能就此灰飛煙滅了。”

他又加了句:“當年的事,不怪你,我自會去找該死的人報仇!你回家去,好好將若蘭養大吧。”

“你怎麼知道小女的名字?”抓到他話中漏洞,苗人鳳立刻警惕起來。

胡斐自知失言,便道:“我在世間遊蕩幾年,知道了很多事。”

苗人鳳道:“你已查明當年是怎麼回事?”

胡斐點頭,道:“當年,是田歸農讓人在刀劍上塗毒害我,你以後不必自責了。”

苗人鳳抱緊了若蘭,良久,沉聲道:“當年之事,我也有份!”

第213章 胡大哥?

苗人鳳言出必行, 此時言語堅定,胡斐著實不好拒絕,便脫下身上鬥篷, 遞給苗人鳳:“夜裡風寒,給孩子遮一遮吧!”

苗人鳳接過, 沉默不語地將若蘭裹得更緊了。

若蘭被包得像一個小粽子,趴在父親肩頭,隻露出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 奶聲奶氣地道:“爹爹,我們要做什麼去呀?”

胡斐逗她:“我們去幫你找回媽媽, 你開心嗎?”

“嗯嗯,”小若蘭用力點頭, 對這個大胡子生出三分好感,“找媽媽, 回家去!”

她一片天真爛漫, 胡斐卻為難起來, 等下若追上田歸農,難免要動刀動槍, 豈不嚇到了若蘭母女。

他心下猶豫,忽聽馬背上的平阿四道:“爺, 那個閻基就是當年在刀劍上下毒的人,他還搶了你的兩頁刀譜,也絕不能放過他!”

方才在廳內, 並沒有人提及那賊首姓名,此時聽到閻基, 胡斐便道:“這個閻基,若撞在我手上, 必叫他死一百次!”

平阿四奇道:“爺,你方才還打了他一掌呢,難道竟未認出來?”

他拍了下大腿道:“唉呀!我還以為爺認得他,才沒有多言。”

胡斐從未見過閻基,隻見過年老的寶樹和尚,此時想起,分明是同一份猥瑣無恥,不由得怒道:“我竟看走了眼,沒認出那老賊來!”

一直沉默的苗人鳳道:“閻基是誰?”

胡斐咬牙道:“就是當年那個跌打醫生,他被田歸農收買,在刀劍上塗毒,十足不赦的小人!”

苗人鳳聽他說出跌打醫生來,目光又變得十分奇怪:“確實該死,我去找他!”

說罷,抱著若蘭轉身就走。

胡斐忙拉住他道:“你帶著若蘭,豈能臟了手?他中了我一掌,少說要躺半個月,咱們且不用理會。”

他的手溫暖而堅定,苗人鳳本已有些相信他是鬼魂,此時又全然推翻,困惑之下,竟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你到底是不是……”

苗大俠竟然也信鬼神?胡斐心下暗笑。

“我當然不是,”他理所當然地道,“我可是活生生的人!”

這番大剌剌的模樣,倒讓人不好質疑他。

平阿四抹著眼淚道:“上天有眼!”

苗人鳳道:“我施展白鶴舒翅時,會忍不住怎麼樣?”

這試探坦坦蕩蕩,胡斐笑道:“會背心微微一聳,因你小時候練這一招時,背上掉了一隻蚤子。”

聽他說出這般秘事,苗人鳳再也難以抑製心中激動,顫聲道:“胡大哥!”

他是若蘭的父親,胡斐哪裡敢答應這聲大哥,忙道:“不敢當,我現在比你還小好幾歲呢,不如……”

他一咬牙,道:“咱們直接以名姓相稱吧!”

前方的騾車忽然停下了,胡斐、苗人鳳對望一眼,疾步趕了上去。

車簾掀開,苗夫人走了出來,雪亮的匕首抵在雪白的頸間。

她看向苗人鳳,含淚道:“我知道對不起你,你們若再追上來一步,我就把這條命賠給你吧!”

她這話說得凜然無畏。

苗人鳳眼神痛苦,唯有沉默著將剛睡的若蘭裹了又裹。

胡斐低聲道:“苗夫人,把刀放下吧!我們追上來,與你並無關係。”

“我已不是苗夫人,”苗夫人顫聲道,“你們若殺他,就先殺我!”

苗人鳳捂住了若蘭的耳朵,自己卻怔怔站在雨地裡,任憑漫天的雨水化作刀劍,將他釘在了原地。

胡斐歎了口氣,略提高了些嗓音道:“田歸農,你當年施毒計害我,咱們這賬沒完。”

車內毫無聲息,田歸農顯然要龜縮到底了。

胡斐冷哼一聲,伸手去拉苗人鳳道:“咱們走吧,我不信他會一世躲在女人裙底!”

他又向苗夫人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望你能善加分辨!”

說罷,胡斐拉了苗人鳳,大步向來路走去。

苗夫人雙眸含淚,在雨中站了片刻,終是矮身鑽回車內,騾車快速奔走了。

胡斐道:“既然暫時動不了姓田的,咱們先找家客棧歇腳吧,不能讓孩子受罪。”

苗人鳳歎道:“今日,又是我累了你!”

“說的什麼話?”胡斐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這樣的人中龍鳳,不該自苦。”

眾人在附近鎮上找了家小客棧,雨天留客,客棧住得滿滿當當,唯有大通鋪還有兩個位置。

胡斐多付了一錠銀子,老板歡天喜地地讓出了自己的臥房。

平阿四忙道:“爺,我去睡柴房就是了!”

胡斐笑道:“柴房裡全是濕泥,如何住得了人?”

他扶著哈欠連天的小胡斐,向平阿四道:“你帶斐兒去睡通鋪,苗,苗兄帶著若蘭睡那老板的臥房,我隨便找個地兒湊合一晚得了。”

苗人鳳忽道:“咱們久未見麵,不如秉燭夜談。”

迄今為止,胡斐的一切胡一刀模仿行為都來自於道聽途說,秉燭夜談八成是要談出馬腳的。

胡斐忙道:“彆打擾孩子睡覺,你先去吧!”

後半夜,雲緩緩散去,月亮露出半張臉龐。

胡斐放下酒壺,在房頂自在地攤開手腳,忽然坐起道:“是誰?”

“我,”苗人鳳舉著手中酒壺,低聲道:“若蘭睡熟了,我陪你喝酒!”

胡斐整個人都緊張起來了,他頂著父親胡一刀的身份,不過是想震懾田歸農之流,可並不想與未來嶽父有過多交集。

況且,他騙騙平四叔、小胡斐也就罷了,在這位父親的知交麵前,露餡隻會是遲早之事。

他深吸口氣,強令自己鬆弛下來,作出醉酒的姿態,斜倚在屋脊上,向苗人鳳搖了搖空酒壺,笑道:“你再來晚些,我就要乘著酒意睡過去了。”

苗人鳳有些赧然:“我原想早些上來的,隻是蘭兒中途醒了一會兒,定要纏著我講故事。”

他微微紅了臉,顯然是不太好意思與“胡一刀”說起這些小兒女的瑣事。

胡斐歎道:“有故事聽的孩子,當真是幸福啊!”

“胡兄,”苗人鳳在他身邊坐下,垂著頭道,“是我識人不清,害得你與嫂夫人飲恨多年。我又有負嫂夫人所托,沒有照顧好你們的孩子。”

自小流落江湖,吃儘苦頭,胡斐午夜夢回想起,對苗人鳳並非全然無怨。

可此時見他長手長腳坐在屋頂上,頂天立地的漢子因愧疚垂頭喪氣,胡斐的心登時軟了。

他將手搭在苗人鳳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幾句。觸手碰到嶙峋的肩胛骨,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麵佛,一直就這般瘦嗎?

胡斐歎了口氣,道:“蓮花長在汙泥裡,難道是蓮花的錯嗎?有些人心術不正,作出壞事來,又怎能怨你?”

擔心暴露身份,他不好再作深談,便轉了話題,曝出個大瓜,以吸引苗人鳳的注意:“令尊之死,當真與我胡家無關!”

苗人鳳驚訝抬頭,卻聽身邊人繼續說道:“即便是胡苗範田四家仇恨的源頭,也另有緣由,實在是一樁百年冤案!”

第214章 竟然是真的

苗人鳳愈發驚訝:“什麼緣由?”

胡斐略壓低聲音, 講述了胡苗範田的初代恩怨。

聽到闖王未死,飛天狐狸飲恨,苗範田的先祖愧而自殺時, 苗人鳳的手都顫了起來。

“聽說,在康熙年間, 似乎有人在雲南見過李自成。”他的聲音變得嘶啞哽咽,“難道,我們這一百多年的糾纏, 當真都是大錯特錯?他們為何不警示後人,再尋求解脫?”

胡斐搖頭道:“也許, 是因為闖王未死的秘密太過巨大,他們無法說出口;也許, 是因為他們太過愧疚,急於尋求心靈的寧靜。”

他解釋不下去了, 直接奪過苗人鳳手中酒壺, 猛灌一口, 憤然道:“他們是心安了,卻以死給後世又帶來了百年血雨, 讓我胡家百年不得安寧!”

苗人鳳抬眸,緊緊盯著胡斐, 良久才道:“當年,你為何不告訴我?”

胡斐道:“我脾氣急躁,不好與你直接分辨, 便重金托了那閻基前去傳話。想來,那小人並未將話帶到吧!”

苗人鳳忽想起胡一刀臨死前的遺言, 分明就是不解、遺憾、痛苦,他心中已隱隱信了七成。

想到因小人作梗, 讓本應成為知己的兩人刀劍相向,造成慘劇,不由得恨恨地握緊了拳頭。

胡斐見他手掌之間有血絲滲出,忙伸指進去,替他展開,隻見手掌心上已掐得鮮血淋漓,便拿酒壺替他小心地衝洗了,撕下一截內衣替他包紮上。

苗人鳳看著地麵,低聲道:“大哥,我害了你們一家,我苗家,害了你胡家百年!”

他語氣沉重,話是朝著地底說的,因在他心裡,實在難以相信“胡一刀”還能重現身邊。

這自稱“胡一刀”的人,既知道那麼多往事,要麼是當年知情人,要麼就是胡家的其他人。

苗人鳳抬起頭,眼眸含淚,語氣懇求:“若你們還願意相信我,就讓我去找那閻基,問個清楚明白,替你們報仇,以贖前愆。”

之前,胡斐唯接觸過五十多歲的苗人鳳,嫉惡如仇,凜凜如神邸,讓人不可小覷。

如今,麵前是三十多歲的金麵佛,瘦削修長的身子坐在斜斜的屋簷上,似乎隨時要跌落下去,眼尾紅紅,修眉緊蹙,晶瑩淚光下是無儘的懊悔與痛苦。

胡斐心思愈發軟了,他鬆開苗人鳳手掌,手指上仿佛還殘留著炙熱的溫度。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當真不需要自責,好好帶著孩子回家去,過一點兒舒心的日子。那些卑鄙小人,我自會找他們清算。”

苗人鳳還要再說話,房下忽傳來一聲呼喚,是若蘭的聲音,他忙翻身下去照看孩子。

胡斐握著他遺留的酒壺,見房內點起了燭火,久久不滅,也擔心起來。

他進到房內一看,苗人鳳正抱著小若蘭,來回踱步,口中還輕輕哼著歌兒。

胡斐走過去,低聲道:“是睡得不安穩嗎?”

苗人鳳搖頭:“發燒了,想是我這幾日帶著她奔波,又淋了雨,受了些風寒。”

胡斐忙上前摸了摸小若蘭的額頭,確實燙得嚇人,忙轉身走到門口:“我叫人去請大夫!”

他出去找了個店小二去跑腿,又在院內打了盆冷水,返回房內,找了塊乾巾,浸濕了,一點一點去擦孩子的額頭。

小若蘭燒得迷迷糊糊,口中不住呼喚:“媽媽,彆走!”

苗人鳳身子晃了一下,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似的。

胡斐伸手扶他,隔著衣衫都覺溫度頗高,忙接過若蘭,推他到床上躺下:“你也發燒了,先躺一躺,等大夫來了再說。”

他將若蘭放在苗人鳳身邊,絞了巾步,給一大一小擦了額頭、手心。

不一會兒,店小二請了大夫過來,隻說是風寒入體,開了藥。

胡斐掏出銀子,讓店小二去幫忙煎了藥,一碗交給苗人鳳,一碗小心翼翼地喂若蘭喝了。

若蘭雖一貫乖巧,此時發起病來也是哭鬨個不住,將藥推灑了胡斐一身。

苗人鳳撐著坐起道:“還是我來吧!”

他喝了藥,嘴唇還是乾枯發白,顯然仍燒得厲害,胡斐一手抱著若蘭,一手推他躺好:“你顧好自己就是了,一個小孩子,還能難倒我不成?”

藥液煎得多,他又倒了一碗,放了碗清水在手邊,向若蘭道:“乖囡囡,喝一口藥,哥哥喂你一口水,咱們都快快的,就不會苦了。”

若蘭微微睜開眼,乖巧地點頭。

照顧若蘭喝了藥,又哄她睡下,胡斐才注意到苗人鳳一直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心慌:“你是不是也口中發苦,我倒水給你!”

他擔心自己方才哄若蘭時是否露出馬腳,一邊倒水,一邊仔細回想,難道胡一刀不是個會細心哄孩子的人?

他將溫水送給苗人鳳,不敢再多說話。

苗人鳳喝了水,歎道:“胡兄,你也去歇息去吧,明日一早就得趕到商家堡去,遲了那閻基很有可能會逃脫!”

胡斐不在意揮手:“那個小人,此時已惶惶如喪家之犬,活著也不如死了,不妨再縱他幾日罷!”

他彎腰替苗人鳳掖了掖被子:“還是你們父女要緊些,睡吧,我在這裡守著你們!”

一覺過去,若蘭的燒已退了不少,苗人鳳卻愈發嚴重了,唇角都燒出了燎泡。

胡斐乾脆拿出銀子,將老板的小院整個包了下來,把若蘭交給平阿四、小胡斐照顧,自己則貼身照顧苗人鳳。

苗人鳳燒得昏昏沉沉,口中一會兒叫著“蘭啊!為何如此糊塗?”

一會兒又道:“胡大哥,我對不起你!”

胡斐大是慚愧,明知他剛丟了妻子,又將當年誤殺自己父親的往事勾了上來,可不引得人大病嗎?

午後,若蘭已可在小胡斐的帶領下,在小院裡玩耍,苗人鳳才終於有了出汗的跡象。

出汗,往往意味著藥力起效,退燒的開始,胡斐忙又要來一床棉被,將苗人鳳整個裹得嚴嚴實實。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苗人鳳整個人仿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身上熱度終於退去了不少。

平阿四拎了兩桶熱水進來,向胡斐道:“爺,得給苗大俠擦擦身子,濕衣服穿著又要著涼了。”

苗人鳳重病之下,身子虛軟無力,全憑胡斐擺布。

胡斐擔心他受風,乾脆連著褻衣將人放進浴桶裡,然後在水底為人褪去衣衫。

他正彎腰解著水下的腰帶,滿臉虯髯忽被抓住一扯,直疼得胡斐呲牙咧嘴大叫起來。

苗人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著手中帶著毛囊的胡須,忽然笑道:“竟然,是真的!”

第215章 當大哥的感覺

他伸出兩條濕淋淋的胳膊, 抱住了胡斐的腰,低聲喚道:“胡大哥,我害了你和大嫂的性命, 還讓你的孩子流落江湖,實在對你不起!”

隔著腰間衣衫, 胡斐感覺到了濕漉漉的水意,不知是苗人鳳臉上的水,還是彆的。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威風凜凜的戰神,也會哭嗎?

胡斐手指僵硬地穿過烏濃潮濕的發, 試探著觸到了撲朔朔的眼睫毛,溫熱的, 濕濕的。

胡斐的心狂跳起來,若是真正的胡一刀在此, 肯定會知道該怎麼辦, 可他隻是個冒牌貨。

若是他們當時安然無恙地走下雪山, 懷裡的人沒準兒已經坐在高堂之上,接受他與若蘭的跪拜和敬慕, 胡斐會像侍奉父親一般終身侍奉他。

可如今,因一個倉促的頂替身份決定, 天神一般的長輩正伏在他懷裡,哭得稀裡嘩啦。

從此,他再也不能隻將他當長輩看待了!

胡斐儘量放柔了嗓音, 輕聲道:“水要冷了,好好洗個澡, 睡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

苗人鳳鬆開手臂, 轉過身去,有些赧然地道:“是。”

他乖乖地在水下脫了衣衫,搭在桶沿上,露出精瘦的肌膚。

胡斐忙轉過身,又擔心他病中無力,不敢走遠,隻能背身站著。

水聲嘩啦啦,滑過肌膚又跌落桶中的叮咚之聲,混合著苗人鳳細微的喘息。胡斐的心跳得很快,他盯著牆上一副舊書畫,半晌也看不清落款。

心頭忽湧上一件事,也許可以化解苗人鳳的痛苦,胡斐忙道:“待你病好一些,我到天龍門去,替你奪回夫人!”

良久的沉默,苗人鳳歎道:“不必了,她願意嫁給我,本就源於情勢所逼。她是官家小姐,我是江湖莽漢,耽誤了她這麼多年,已是過分了。”

“她若是懂一點兒江湖,就會知道自己嫁了最耀眼的鳳凰!”胡斐冷哼一聲,又道,“再說,那田歸農又是什麼良人了?”

苗人鳳道:“田歸農知情識趣,小意溫柔,又是一門之主,若能一世好好待她,未嘗不能讓她一生如意。”

說及此,他忽憶及胡斐提過的陰謀,便歎道:“當然,田歸農人品低劣,曾謀害兄長和嫂夫人,豈能容他存活一世?隻可惜她的滿腔勇氣,要付諸東流。”

胡斐沒有言語,田歸農已列入他的必殺名單,絕無更改。

他壓抑著心頭煩躁,轉身道:“我幫你洗頭發!”

苗人鳳身形修長,客棧的浴桶空間有限,他這樣長手長腳地縮在裡麵,又因在敬慕之人麵前赤身而紅著臉,頗有幾分不和諧。

胡斐怔了一怔,才伸手拿了皂角,在手上打出泡沫來,替苗人鳳揉搓頭發。

苗人鳳忙攔住他的手道:“大哥,我自己來!”

胡斐不容抗拒地按住了他,手底的頭發濃密而柔軟,全然不像一位江湖大俠。

胡斐又想到了十六歲的若蘭,可惜,他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即便等到了十四年後,這裡的若蘭長大,他也隻能一世如長輩一般關愛她。

胡斐一點點地揉搓過去,細細地漂洗乾淨,又替苗人鳳擦了背,然後發現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苗大俠,毫不設防地在浴桶中睡著了。

他還病著,自然容易困睡。當然,還因為他已完全信任了他。

許是因為生病和放鬆,苗人鳳臉上失去了一貫的威嚴,長眉微蹙,微微上挑的鳳眼,在水汽蒸染下,眼尾泛紅,睫毛上掛著一滴欲墜不墜的水珠。

胡斐忽然一驚,他的手指不知何時已伸了過去,輕輕接住了那滴水珠。

他忙收回手,從櫃中拿出一張新床單,搭在肩膀上,彎腰抄入水中人的肩背和膝窩,將他整個抱了出來。

還未來得及拉床單裹人,兩根修長細瘦的手指已掐住了胡斐的喉頭。

鳳眼冷冽,在觸及胡斐麵容時又瞬間放軟,苗人鳳有些尷尬地道:“對不住,我睡迷糊了。”

他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處境,濕淋淋、赤條條地掛在“胡一刀”的臂彎裡,兩條長腿還勾在浴桶沿上。

他的臉紅了,不自在地轉過頭去,忽而想起一個已逾經年的夢。

在胡氏夫婦死去多年之後,在認識南蘭多年以前,他曾做過的一個隱蔽的難以與人言說的綺夢。

夢來得恍惚,去得迅疾,還未想明白,就已了無痕,隻留下一幅臉紅心熱的僵硬模樣。

胡斐也後知後覺地尷尬起來,忙拉搭在肩頭的床單去裹。

觸手濕滑柔軟,他不小心摸到了苗人鳳身上最柔軟的地方,驚慌之下還張開五指抓握了一把。

苗人鳳瑟縮了一下,自己扯了床單裹了,啞聲道:“把我放到床上去吧!”

胡斐慌忙道:“是!”

他慌慌張張地切回了小輩身份,手足無措地走到床邊,才發現竟忘了換下濕被,隻得又抱著人轉過來。

苗人鳳此時清醒了些,強笑道:“大哥,先給我找件衣服呐!”

胡斐答應一聲,將人單手托抱起來,騰出一隻手去翻包裹。

苗人鳳的臉更紅了,忙道:“把我放下來,我可以自己站著!”

胡斐也反應來,慌手慌腳地鬆手,險些讓苗人鳳跌落地板上。

苗人鳳扶牆站好,緩過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接過胡斐遞來的衣服,自己穿好。

胡斐奔過去,換下床單、被褥,又來扶苗人鳳過去休息,一搭手,脫口道:“又燒起來了!”

苗人鳳躺在床上,鳳眸半闔,仍強撐著爬起來道:“大哥,勞你拿藥來我再吃一劑,應該就無事了。你累了一夜,也去歇歇吧!”

胡斐忙扶他躺下,又去桌上溫壺中倒了一碗藥,照顧苗人鳳喝了藥睡下,他才端著浴桶出去。

浴桶巨大,胡斐完全看不見腳底的地,隻能儘量沿著院中間走。

忽聽一個脆生生的嗓音道:“叔叔,你好大力哦!”

胡斐歪了頭,繞著浴桶看去,小若蘭站在樹下,嗦著一串糖葫蘆,正歪頭看他。

胡斐暗暗苦笑一聲,在這個世間,他不再是若蘭的大哥,而成了與她父親年齡相仿的叔叔。

他倒了洗澡水,將空桶交給店小二刷洗,轉身走到小若蘭麵前,蹲下身子問道:“誰給你買的糖葫蘆呀?”

若蘭指了指院外:“胡家哥哥!”

胡斐早已聽到練刀之聲,原來是小胡斐。

他摸摸小若蘭的額頭,確認沒有再發燒,才伸手道:“來,叔叔抱你去看哥哥練刀去!”

胡斐與小胡斐本就是同一人,對他練刀中的滯礙自然了若指掌,略加指點幾句,小胡斐茅塞頓開,一柄刀舞得虎虎生風。

小若蘭在一邊拍著手咯咯地笑,看到好玩處,眨著一雙大眼睛向胡斐賣萌:“叔叔,也教教我!”

胡斐揀了根樹枝,有模有樣地教了她兩手,忽省道苗人鳳既不讓女兒學習苗家劍法,也未必會樂意女兒學胡家刀。

他將孩子們托給平四叔照看,頗有些心虛地去看苗人鳳。

走至窗口,忽聽裡麵的痛苦低語:“蘭啊,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胡斐心下頗有些不是滋味,他曾聽苗若蘭說過,苗人鳳追妻未果,回家生了場大病,險些死去。

昨日,苗夫人那般決絕,苗人鳳這場大病自然也沒能逃過。

房內人撕心裂肺咳嗽起來,胡斐推門進去,倒了杯溫水,走到床邊,遞給苗人鳳道:“來,喝口水潤潤喉!”

苗人鳳睜開眼睛,撐著想要坐起來,卻燒得沒什麼力氣。

胡斐從背後攬住他,將水杯遞到他唇邊。

苗人鳳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輕輕推開道:“你還有事要做,切莫因我耽擱了。”

胡斐道:“我此生最重要的幾個人都在這院子裡,自然是要先照顧好你們。”

這話說得熾熱而真誠,苗人鳳心下感動,垂眸道:“我吃了這幾貼藥,感覺已好多了。”

胡斐扶他躺下,為他掖好被角:“您若過意不去,就快些好起來,幫我照顧小胡斐。”

苗人鳳鄭重點頭,保證道:“我會待他比蘭兒還好!”

胡斐心下一暖,若當年被他找到,也會如珠如寶地被捧在手心長大吧!

苗人鳳的病慢慢有了起色,三日後,已可慢慢在院子裡走一走,指點小胡斐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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