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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你說無辜便無辜?是非對錯皆由你一人評斷?”蘇錦多語氣極儘嘲諷, “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打著家國大義的名號,做儘傷害他人的虛偽之事, 死了就死了, 有什麼了不得, 也就是你這等愚直之人會為此感傷惱恨。”

宋祁韞未惱蘇錦多的辱罵,順話問他:“這道貌岸然與否, 便能由你一人能來評斷?”

“如呂渠武,為朝廷效力是假,假公濟私第一,借道觀之便為自己養外室子。當初他憑著‘願得一心人’的誓言娶妻助自己功成名就, 等他當上尚書後如何了?陽奉陰違,背信棄義。這算不算道貌岸然?”

蘇錦多自幼就被稱讚才思敏捷、能言善辯,如今見說話果然很有一套。

“這例子舉的不對, 呂渠武又沒死。你該跟我說說那可憐的外室子,到底是哪裡道貌岸然、陽奉陰違、背信棄義……要那般被你們害死?”

蘇錦多尷尬地解釋:“他是個例外。”

“何止他是個例外。”宋祁韞問蘇錦多,“你可知這三天內發生的命案共計死多少人?這些死者都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蘇錦多皺眉, 已經不想聽宋祁韞接下來的話了。

蘇錦多覺得宋祁韞問他這些問題的目的, 無非就是為了強調事情多殘忍, 他多麼沒有人性,然後狠狠羞辱叱罵他一番。

宋祁韞訝異:“你甚至連死多少人、死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憑什麼說人家該死,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蘇錦多嘴唇囁嚅, 最終無話反駁。

“你所謂的道貌岸然,實則指的就是你雙親吧?王妃是你繼母, 對外雖有慈母賢名,想必對你隻流於表麵, 並未儘心。王爺不拘小節,性情剛烈執拗,對你恐怕是時常訓教卻少有關心。

如此久怨成恨,你便不再想遵從於他們的期待和安排,更欲挑戰對抗他們的權威,激怒他們,讓他們後悔。這才是你犯下如今這樁樁件件滔天惡罪的真正緣由,對嗎?”

蘇錦多閉上眼,繃緊的兩腮表明他正咬緊牙關,忍耐著憤怒。

由此可見,逍遙王夫妻的確是他怒火的根源。

“何不食肉糜。”宋祁韞長籲短歎,“富貴窩裡的貴公子要無病呻吟,小老百姓們就倒黴遭殃嘍。”

蘇錦多知道宋祁韞在諷刺他自私狠戾,質問他問完了沒有,他沒興趣再繼續跟宋祁韞聊下去。

“這是不喜我扒開你的真麵目?”被蘇錦多惡狠狠瞪一眼後,宋祁韞表示他也可以不說,“但你要老實回答我兩個問題。”

“什麼問題?”

“為何以前都能忍,這回卻不忍了?”

蘇錦多垂眸,似乎想到了一個人,表情變柔和了幾分。

宋祁韞:“陳婉?”

“婉兒溫柔可人,是世間對我最好的人。因為有她,我才不覺得生活壓抑,甚至想過隻要父親允我娶她,哪怕這一生都在他的管教下窒息活著也無妨。但我沒想到父親和繼母會那般詆毀婉兒,甚至想置她於死地!

他們冷漠待我十幾年還不夠,還想要搶走唯一待我好的婉兒,我豈能讓他們如願,所以我就讓他們也嘗嘗失去重要東西的滋味。”

宋祁韞再問:“那你如何與蘑菇教有了牽扯?”

“半年前有蘑菇教的人主動找上了我,說會幫我報仇,達成心中所想。”

蘇錦多見宋祁韞還有要問的意思,讓他彆白費工夫。

“我不會告訴你是什麼人,有關蘑菇教的一切我都不會說。”

“哪怕以陳婉為代價,也不說?”宋祁韞淡然問。

蘇錦多怒道:“休拿她詐我,婉兒不會有事。”

這時候,一名衙役走進刑房,在宋祁韞耳邊低語了幾句。

宋祁韞再看蘇錦多時,目光裡帶著幾分戲謔,“莫非你覺得她人在白記布莊藏著就萬無一失了?又或者就算布樁遇襲,廚房有逃跑密道,她也能全身而退?”

蘇錦多臉色大變,知道宋祁韞曉得這些,必然已經把白記布莊查個底兒掉了。

他的婉兒不知有事沒有?

“蘇世子養尊處優慣了,大概不知女囚受審時有多慘烈。犯了罪的婦人少有活著走出刑房的,倒不是我們大理寺刑罰厲害到要人命了,隻是婦人受刑多半不堪受辱會選擇自儘。拿這最簡單的杖刑來說吧,行刑時不論男女都要扒掉褲子——”

“你們不許對婉兒這樣!婉兒在哪兒?我要見她!隻要你們保證婉兒不受刑,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說。”蘇錦多激烈地掙紮起來,綁縛他鐵鏈被弄得當當作響,蘇錦多整張臉和脖子都變紅了。

“蘇世子現在沒有談條件的資格。隻有你能提供有用的線索時,我才會考慮帶你見她。”

“好,我說。”

兩個月前,蘇錦多向逍遙王如實道出了他想求娶陳婉的想法,不僅遭到了逍遙王的無情拒絕,還被狠狠辱罵訓教了一頓。蘇錦多情緒低落,十分頹喪,反被陳婉安慰,去乘坐畫舫遊湖散心。

畫舫上的秋露白味道極好,蘇錦多便拉著陳婉一起一醉解千愁。喝醉後他身子打晃,有些腿軟,不小心失足落水了。白思富剛巧坐船遊湖,見到這一幕後立即跳水將他多救了上來。

此後二人便成了好友,日漸熟識。白思富在得知蘇錦多的苦惱之後,引薦蘇錦多和陳婉入蘑菇教。他鼓勵蘇錦多擺脫束縛,隨心而行,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去大膽追求自己心中所想和所愛,也應當如蘑菇教眾多教眾一樣有仇必報。

“……他說憑我世子的身份和蘑菇教眾多能人異士的幫助,我定能完成心中所願,叫那辜負我之人受到報應,追悔莫及。”

所以蘇錦多策劃這起“綁架案”,不僅僅是為了假死脫身與陳婉私奔,還要發泄他多年來遭受的所有委屈不甘和委屈,讓逍遙王等人好好嘗一嘗失去重要珍視之物的滋味。

宋祁韞聽完後起身就走。

對於蘇錦多的作案動機,他早做了評判,已無必要再費口舌。

蘇錦多喊他:“你答應過我,帶我去見婉兒!”

宋祁韞冷嗤:“不巧了,蘇世子說的這些我們都清楚,並無什麼有用線索。”

“你耍我?”蘇錦多氣得血氣上湧,對宋祁韞離去的背影吼。

可惜隻是無用的憤怒罷了,除了押解他的獄卒,沒人願意再理會他。這一回他被徹徹底底地忽視了,不知又會何等的狂怒和憤恨。倒也無妨,他的怒火終將被爬蟲滿地、頓頓隻有餿飯、吃喝拉撒全在牢裡的生活所湮滅,等待他的是死亡的審判。

……

蘇錦多、白思富和陳婉從密道出來後,發現全城戒嚴,四處都是巡邏的官兵。

“這裡離蘭花巷不遠,那裡我有一處房子。”

一炷香後,蘇錦多帶著白思富和陳婉進了蘭花巷的房子。剛好避開了來蘭花巷巡邏的一隊兵馬。

白思富確認外麵沒動靜後,鬆了口氣,擦擦額頭的汗,在蘇錦多對麵坐了下來。

“幸虧有世子爺的幫忙,不然我和婉兒姑娘此刻肯定都被抓了。”

“錦多,我害怕。”陳婉挨著蘇錦多坐著,緊緊抱住他的的胳膊。

蘇錦多拿茶杯的手一頓,餘光不禁瞟向陳婉的雙手。

“彆。”蘇錦多抽出胳膊,在陳婉的頭頂拍了拍,以示安慰。

陳婉作勢欲往蘇錦多懷裡湊。

白思富趕緊把頭扭到一邊去避嫌,嘴上樂嗬一聲,歎倆人的感情真好。

“婉兒,我與白老板還有事商議,你先進裡屋休息可好?”

陳婉乖乖點頭,終於離開了。

“搜查隻會越來越嚴,明天天一亮,我們必須想辦法出城”蘇錦多問白思富可知道出城後在什麼地方落腳安全。

白思富沒有急於回答蘇錦多,而是懷疑地瞄了一眼他。

剛才事出緊急,很多話他都沒來得及問。

“世子爺不是假扮成腳夫去碼頭嗎?怎麼這麼晚才回,還戴了狐狸麵具,換了身不一樣的衣服?”

“大理寺人手不夠,把腳夫都喊去幫忙了。我自是不能跟著去大理寺,就半路尋機會逃了,又怕貿然行動被發現,等城門快關時才進來。換衣服和戴麵具都是出於謹慎,這兩日我總覺得好像有人盯著我們。”

白思富拍了一下手,歎道:“世子爺感覺得沒錯,確實有人盯上咱們了,魔教鬼刀手趙不行。”

蘇錦多眉頭緊鎖:“那我們明日更要儘快出城了。”

“可明日城門口肯定排查得嚴格,想必易容也沒辦法混過去,我們怎麼出城?”

“我自有辦法。”

第二日,蘇錦多和白思富、陳婉易容成逍遙王府家仆的模樣,混入了逍遙王府內。

蘇錦多帶著二人找到了王府後院假山內的密道,“此密道直通城外,本為星月暗探組織所有,如今正好為我們所用。”

三人就此出了城,依舊不敢走官道,尋鄉野小路走。

蘇錦多有幾分犯愁:“你們身上有多少錢?咱們得商量一下,接下來去哪兒才安全。”

陳婉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翻後,哭喪著臉道:“我身上沒帶錢,但頭上還有些首飾應該能頂一陣。”

“我也沒錢,昨日走得急,中途還換衣服了。”

白思富從出城後心情就極好,此時正叼著狗尾巴草哼曲兒,瞧著二人那發愁樣兒,直擺手叫他們不必擔心。

“我有一處最安全的好去方你們去。”

蘇錦多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佯裝不知問:“哪裡?”

白思富搭著蘇錦多的肩膀,驕傲道:“蘑菇教總壇。”

第 82 章

白思富帶蘇錦多和陳婉走了沒多遠, 就進了林子裡,朝山坡背陰處走。

山裡潮濕,空氣中帶著野花和泥土的味道, 偶爾能看見厚厚落葉下有幾朵蘑菇冒頭。

蘇錦多發現越往裡走, 能看見的蘑菇就越多, 這些蘑菇基本都是三種顏色:白、黃、青。

“到了。”白思富笑著引二人進了一處山洞。

陳婉有些害怕,伸脖子朝山洞裡麵看了看, “白老板,這山洞安全嗎?裡麵不會有野狼、熊或者毒蛇什麼的吧?”

“放心,不會,山洞周圍撒了驅獸藥和雄黃粉。”

白思富弄了火把照明後, 率先走進去,蘇錦多和陳婉跟在他後麵。

越往洞裡走,兩側洞壁上長的蘑菇就越多, 蘑菇的顏色由白色到紅色,最後到黑色。

“這洞比較窄,有些悶, 你們暫且忍一忍, 就快到了, ”白思富笑著轉頭,問蘇錦多和陳婉感覺怎麼樣。

陳婉突然連打了數個噴嚏,眼皮有些睜不開,身體搖搖晃晃了兩下後, 就暈了過去。

“婉兒!”蘇錦多驚呼一聲,急忙去抱住陳婉, 以防她摔倒。

阿嚏!

蘇錦多也打起了噴嚏,他抱著陳婉靠在洞壁的時候, 意識到情況不對,瞪向白思富,但譴責的話不及說出口,他也閉眼暈了過去。

……

“世子爺?世子爺?”

蘇錦多在白思富的呼喚下,漸漸睜開眼。

“婉兒?”蘇錦多慌忙起身尋人,發現自己竟身處在一間屋舍之中,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讓人感覺暖洋洋的。窗外是極美的鄉村景象,野花成片,屋舍錯落其中,不時有孩童的嬉戲打鬨聲傳來。

白思富:“世子爺放心,陳姑娘沒事,就在隔壁。”

“這是哪裡?”

“我們蘑菇教總壇。”白思富笑著給蘇錦多斟一杯茶,“是不是跟想象中不一樣?”

蘇錦多點頭,接過茶飲了一口,“山洞裡那些蘑菇?”

“會致人暈厥。”白思富坦誠道,“之前多有得罪,進總壇的規矩如此,還望世子爺見諒。”

“謹慎些是好事兒。”

蘇錦多表示不介意後,就立刻去隔壁探望陳婉,陳婉剛好蘇醒。

眼看時間快到了中午,白思富命人去準備午飯。

“按規矩,有貴客蒞臨總壇,這第一頓飯要設蘑菇宴款待。教主剛好外出人不在,隻能我來作陪了,還望二位見諒。”

蘇錦多:“白老板太客氣了,我和婉兒還要多謝您的收留。”

“欸,世子爺說這話就外道了,咱們同屬於蘑菇教,便就是一家人。

世子爺聰明絕頂,這次策劃的案子雖說到後麵遇了些意外,收尾不夠完美,但總體來說很成功。

教主對此十分滿意,讚世子爺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日後世子爺得教主器重,還望多多提攜在下。”

白思富再三作揖,看得出他對蘇錦多很是尊敬和欽佩。

三人又互相恭維客氣了一番後,才在桌邊落座。

此時菜已經上全了,屋子裡飄散著異常鮮美的香味兒,勾得人口腹之欲大開。

這所謂的蘑菇宴還真是道道菜都有蘑菇。

最紮眼的一道就是桌子中央高高聳起的一盤炸蘑菇,鮮蘑裹著麵糊兒,入熱油炸過之後呈金黃色,咬起來表皮酥脆,裡麵柔嫩多汁,口感有幾分似肉,卻比炸肉更好吃。

另外還有清炒蘑菇、蘑菇炒蛋、山雞蘑菇湯、蒜蓉蒸蘑菇、海鮮蘑菇羹等等,主食也與蘑菇有關,鮮肉蘑菇餡兒的包子、餡餅和餛飩,肉有雞肉、羊肉、豬肉,分彆與不同的蘑菇和在一起做餡料。

總之一頓飯吃下來,讓人心滿意足極了。蘑菇自身所具有的獨特的“鮮”,是其它食材所不能替代的,難怪“山珍”會排在“海味”前頭,當真是令人著迷的鮮美之味。

對於餐桌上所用到的蘑菇,蘇錦多隻認其中幾種,比香菇、花菇、草菇、雞腿菇等,餘下多半數的品種他並不知曉,去問白思富,他也不太清楚。

“這些蘑菇若沒烹飪過,我或許還識得,做成菜來,我這笨嘴還真唱不出太大區彆。”

白思富告訴蘇錦多,很多蘑菇都是教主找到或種出來的,告訴大家能吃,大家也不知道叫什麼。

蘇錦多:“教主很喜歡種蘑菇?”

“那當然,不然咱們就不會叫蘑菇教了。可不能小瞧這些蘑菇,無毒的各有各的美味,有毒的各有各的致命之處。”

蘇錦多點點頭,對於教主研究磨蘑菇的勁頭表示欽佩。

“吃飽了!”白思富放下筷子,招呼蘇錦多和陳婉,“我帶你們到村子裡轉一轉,給你們介紹一下。”

村子不算太大,建在山坳之中,四麵環山,景色宜人。房舍多為木屋和土夯的草屋,院子也大多都是用籬笆圍著,鮮少見誰家用石頭砌屋子或院牆。

建造木屋所用的木頭成色比較新,看來這村子臨時建了沒多久,應該也沒有久住的打算,所以整個村子的建造都沒怎麼用石頭。

村裡沒有老人,年輕人居多,還有一些是中年人,孩童隻有六七名,年齡都在七八歲的樣子,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湊在一起四處瘋跑。

之前蘇錦多聽到的孩童嬉戲聲,便就是由這幾個孩子發出來的。

白思富給蘇錦多介紹完各家的情況後,就帶著他參觀村東頭的那一排長房子,村裡人都叫這排房子為蘑菇房,裡麵種滿了各種蘑菇。每間蘑菇房的門口掛著木牌,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來排序。

白思富隻帶蘇錦多和陳婉去了甲字房,裡麵種的蘑菇多半能吃,其餘一些不認的也無毒。

餘下的蘑菇房蘇錦多也想參觀,白思富正猶豫是否答應的時候,一男童興衝衝跑來告知白思富教主回來了。

白思富馬上高興地對蘇錦多道:“我帶你們去見教主。”

蘇錦多隨白思富走向村裡唯一一座毗鄰小溪的宅子。

籬笆外遠遠看去一片紅,本以為是花,走近看才發現一片長著紅蓋蓋的蘑菇,顏色豔麗奪目,竟比紅色的花還妖冶。

院內有葡萄架,葡萄架下擺著竹桌竹椅,一名穿著素白裙子的婦人正坐在竹椅上,背對著他們的方向。

“教主,屬下把蘇世子給您帶來了。”白思富高高興興地對女子行禮一下,就直起身板介紹。

婦人起身歡迎,笑請蘇錦多和陳婉落座。

蘑菇教近來折騰出很多殘忍又棘手的案子令大理寺頭疼,涉案人員從貧民百姓、江湖高手到達官貴族都有。

對於這位蘑菇教教主,許多人都好奇他是何等模樣,是否是長著三頭六臂的妖怪,竟能帶領出這麼多窮凶極惡的教眾。

然而呈現在蘇錦多眼前的婦人,看起來十分普通,其貌不揚的長相,也沒什麼迫人的氣勢,笑起來和和氣氣,與普通人家的中年婦人無二。

“早耳聞蘇世子的盛名,今日終於得見,我之幸。”吳魚請蘇錦多品嘗一下她泡的蘑菇茶。

蘇錦多嘗了下,初入口有淡淡的苦味兒,片刻後有回甘,還有一點點鮮味兒。

“頭一次喝,倒是特彆。”

吳魚笑道:“味道自是比不上逍遙王府的好茶,但此茶有補氣強身之效,較靈芝還好上一籌。”

“那我一定要多喝幾口了。”蘇錦多一口飲儘,吳魚便再給他倒一碗蘑菇茶。

“世子有什麼問題想問就問吧。”吳魚雖沒看蘇錦多的臉,卻仿佛窺探到了他此刻的心思。

蘇錦多有幾分不好意思,“我隻是有幾分好奇,教主因何創立這蘑菇教?又因何與蘑菇結緣?”

“來之前想必你也了解過,我蘑菇教收人,便如孔夫子收徒弟一樣,有教無類。世人多險惡,好人常命短。我創立蘑菇教的初衷,便是希望能幫到那些遭了陷害、受了委屈、滿腔憤怒卻無處發泄的可憐人。大家互幫互助,一起拾柴火焰高,本是難如登天的事兒一瞬間就跟如履平地一樣容易。”

吳魚告訴蘇錦多,她從來不拿什麼過分的規矩約束教眾,蘑菇秉承的一貫是隨心自在,友善互幫。

“我們幫蘇世子也是一樣,不出於任何目的,隻是同類的惺惺相惜。蘇世子若願意繼續留在蘑菇教,便可和我們一樣去幫彆人。若不願意,我們也不強留,蘇世子自便就好。”

蘇錦多聽著吳魚滔滔不絕的講述,表麵上略略點頭附和了一下,心裡卻嫌她囉嗦,說話偏離正題。

他問的兩個問題,吳魚一個都沒回答,倒是一直意圖用“友善互助”、“隨心自在”之類的話語來迷惑他,讓他以為自己身處在什麼無與倫比的好地方。

或許真的蘇錦多在此,會被她這一番話打動,可惜他不是,蘑菇教最打動他的地方隻有那頓蘑菇宴。

“我早些年與你的遭遇差不多,甚至更慘。我被家人出賣,身陷絕境,受困於崖底,最後是靠吃長在懸崖峭壁上的蘑菇活下來的,也因此與蘑菇結緣,嗜好起了研究蘑菇、種蘑菇。”

後續吳魚的滔滔不絕,蘇錦多都沒聽,隻聽她最後的最後,才回答了兩個問題的答案。

從吳魚那裡出來後,蘇錦多不耐的情緒就有些掩藏不住了。

算算時間,他來到蘑菇教總壇已經快有小半天的時間了,大理寺的人怎麼還沒動手?莫不是被山洞裡的那幾朵小蘑菇絆住了?

蘇錦多在參觀村子的時候就觀察過了,村子周圍的山坡林子裡都長了不少蘑菇,顯然是有人特意種的。他在村裡呆這半天,隻見人在村子裡走動,沒見有人出入過山林,看來這進村的路不好走。

麻煩,看來他隻能親自動手了。

第 83 章

“雖是荒野, 景致也不錯吧?”白思富見蘇錦多眺望遠方,以為他在賞景,笑著走到他身邊。

“是不錯。”蘇錦多指著溪邊草甸上的蘑菇, 轉頭問陳婉, “婉兒, 一起采蘑菇去?”

陳婉高興應承:“好呀,我去借個籃子。”

“不可!”白思富忙攔住他們, 對蘇錦多和陳婉囑咐道,“二位切記不要隨便離開村子,有出村的需求可以提前跟我說。村外種了許多毒菇,可隨時要人命。”

蘇錦多失笑, “白兄說得未免太誇張了些,毒蘑菇而已,不吃便是了, 隻在林子裡走走罷了,豈能要人命?”

“世子爺有所不知,還真能要人命。有種毒菇我們這的人都稱它為炮菇, 狀如圓球, 初為白色, 長成後變黃褐色,表皮虛軟有孔,碰之即炸,噴薄出一團黑煙。人一旦吸入這種黑煙, 便喉嚨發癢腫脹,須臾便毒發而亡。”

白思富告訴蘇錦多, 今春附近林子裡的炮菇數量少說有萬數,而蘑菇這種東西一旦長起來了就容易成片。幾場雨後, 數量就會翻倍了。

蘇錦多感慨這種用蘑菇防禦外敵方式很出人意料,“如果到了冬天,非蘑菇生長的季節,或遇敵人一把火燒山的話,似乎就沒什麼用了。”

白思富自信地笑了笑,“卻也不怕,還有更厲害的陷阱呢。來犯者隻要沾到或吸入我們自製的毒菇粉便會產生幻覺,繼而發狂,與身邊人自相殘殺。一旦場麵混亂,就會觸發更多陷阱,令更多人發狂,所以縱然有千軍萬馬來襲,結局也照樣全軍覆沒。”

“好生厲害。”蘇錦多不禁讚歎道。

“至於縱火燒山,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實則會讓他們死得更慘。林子裡的樹上都長著樹衣菇,此菇褐黑,狀似樹皮,極不起眼,普通觸碰不會有事,一旦遇到火焚,便會生出極劇烈的毒煙。你看周圍山上有多少樹?火焚之後,毒煙吹過之處活物必然死絕。”

蘇錦多真沒想到有人會將小小的蘑菇研究至此地步,連他都覺得驚訝了。

“這些蘑菇全出自教主之手?”

“那是自然。”白思富驕傲地點了點頭,“咱們教主對蘑菇的鑽研比得過神農嘗百草了。她早些年遊曆四海、跋履山川,為的就是尋遍天下奇菇。”

蘇錦多點點頭,不得不佩服吳魚對蘑菇的癲狂追求。

“謹記哦,千萬不要隨便出村。”白思富笑著再囑咐一遍蘇錦多才離開。

陳婉剛才被白思富的那番話嚇到不敢吱聲,見白思富走了,她趕緊抓住蘇錦多的胳膊,眼神兒怯怯地看著他。

“錦多,外麵的蘑菇這麼嚇人,我們該怎麼辦?豈不是離不開這裡了?”

“為什麼要離開?你忘了,我們早就加入了蘑菇教,也多虧蘑菇教幫忙,才助你我實現心願,可以長相廝守。我們自當留下來,好好幫忙建設村子,壯大蘑菇教。”

蘇錦多說罷,寵溺地拍拍陳婉的頭。

陳婉忙害羞地往後麵躲,避開蘇錦多的觸碰,“好多人看著呢。”

蘇錦多笑了,躬身與陳婉平視,溫聲誘哄她:“那我們回屋?慶祝我們終於摒棄世俗的一切,迎來新生活。”

這番話的意指不言而喻,陳婉捂著臉害羞極了,跺腳嗔罵蘇錦多一聲“登徒子”,轉身便跑了。

蘇錦多看著陳婉的背影,目光漸漸冷下來,直至最後一絲偽裝的溫情消散,無波的雙眸裡盛滿了萬年死寂。

陳婉跑了沒多遠就拐個彎兒,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房舍擋住了。

蘇錦多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對,但一時又想不出來是哪裡不對。

算了,反正一會兒這些人都要被抓走,有什麼問題等回去再說。

蘇錦多先回了他和陳婉的房間,卻沒見到陳婉。正要去尋時,一名男童跑來傳話,說是陳婉今夜要跟他娘宿在一起。

還算有點大家閨秀的矜持。

因為之前陳婉表現得熱情,總往他身上貼,蘇錦多還真有點擔心陳婉會留下來。

不回來最好,方便他行事。

“對了,陳姐姐還說,等著與世子爺成親的那一天。”

“知道了,你去吧。”蘇錦多將桌上的一盤點心遞給男童。

男童捧著點心高高興興地走了。

關上房門後,蘇錦多一把扯掉自己臉上的麵皮,在床上閉目打坐。

九轉神通略使出一成,天地真元便隨之湧現,自地脈而出,自天空而下,一道道真元宛若躍龍門的魚兒紛紛湧向一處,灌入體內。

整個蘑菇村瞬間煞風陣陣,黑壓壓的烏雲翻滾而來,突然蓋住了以蘑菇村為中心方圓十裡的地域。

原本處在白晝之中的蘑菇村像瞬間進入了黑夜,周遭一片漆黑。隨後天空頻頻出現的閃電,村子突然亮一下又黑一下,刺得人眼睛險些要瞎了。

大家都被這突然降臨的異象嚇懵了,有的問出什麼事了,有的大叫著跑回家躲避,有的急匆匆跑去找教主。

吳魚剛關上地道機關,轉頭發現突然變天了,她急忙跑出屋查看情況。白思富在這時抵抗著狂風趕來,勸吳魚趕緊進屋避一避。

“這天氣太邪門了,教主小心,彆被狂風刮起來的物什傷到了。”

“是夠邪門的,你什麼時候見這裡刮過大風?”

村子四麵環山,分明在背風的穀地。吳魚覺得不對勁兒,但也沒處說理去,天災即是天命,誰能跟老天爺說理去?

雷聲陣陣,轟隆炸響,震得人耳骨作痛,暴雨傾盆隨後而至。

“我的蘑菇!”

吳魚擔心蘑菇房的房頂脆弱,經不起這等狂風暴雨。她立刻奔進雨中,朝蘑菇房跑去,欲挽救蘑菇房裡的稀有蘑菇。

“教主彆去!”白思富沒能及時拉住吳魚,不得不追了出去。

突然,淩空驚現一道碗口粗的驚雷直直地劈向吳魚,白思富這一瞬間腦子空白,不知做何反應。本以為這一幕夠驚悚了,沒想到下一刻發生的事兒更加驚呆了他。

卻見那道粗雷在快劈到吳魚頭頂的時候,生生轉了彎兒,最終劈向了遠處山峰之巔。

炸響聲再次震顫了整個蘑菇村,不對,是真的震顫,整個地麵都在搖晃。白思富與吳魚都無法站穩了,被搖晃地跌倒,在泥水裡打滾兒。

此刻的大地像是簸箕裡被篩的豆子,一跳一跳的,來回顛簸。在此之前,白思富從來都沒有想過大地居然還會“跳”。

傾盆的暴雨越下越凶猛,雨打在臉上時疼得叫人如挨了棒子,到最後竟不像是下雨了,而是翻滾的海浪自天上傾斜而下。

白思富眼看著那道道如大腿粗的雷,在劈向蘑菇村的半路突然轉彎兒,都劈向了遠處的山崖。

轟隆!

這一次的聲音卻不是雷聲,而是山崖崩塌、山石滾落的聲音。

老天爺真的發怒了!

救命啊!太太太太太太可怕了!

白思富臉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已經不想掙紮了。此等山崩地裂的情狀之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活命了。

許多屋頂在狂風之下都被掀翻了。村民們無法在家中躲藏,紛紛逃難出來,尋新的庇佑所。

“教主,白堂主,你們沒事吧?”大家攙扶起吳魚和白思富。

白思富愣了下神兒,見大家居然都安然無恙,曉得他們還有逃命的機會。

“走,去地道!從地道逃出這裡,或許還有希望!”

吳魚卻不肯定,還要去蘑菇房,但詭異的是她隻要朝蘑菇房方向跑,就會被雨水和狂風拍打得倒地。

“教主彆去了,救不回來了,我們來的時候,蘑菇房那邊已經被山上滑下來的泥沙掩埋了。咱們再不走,怕是也會被埋在土裡。”

說話間,一道閃電突然照亮四周,白思富和吳魚終於看到十幾丈外的東方,一人多高的“泥土牆”朝他們這邊奔騰直下,樹木、房屋瞬間就被吞噬。

眾人不敢停留,飛快地跑向密道入口的所在——土地廟。

在這等狂風暴雨之下,土地廟竟然完好無損,讓大家慶幸不已。

“來了來了,快進快進!”

大家屁滾尿流地逃進密道後,在泥沙淹沒土地廟的最後一刻關上了密道入口。

眾人都虛脫了,氣喘籲籲跌坐在地上。

密道裡的油燈一直燃著,足夠照亮整個通道。

大家很快就發現前麵甬道裡有人,正徐徐踱步前行。這人青衣烏發,風姿綽約,看起來如出塵的神仙似得,與逃難中狼狽的他們格格不入。

“站住,你是誰?”有人問。

白思富認出這人的背影,試著喚:“世子爺?”

眼見著那人轉身,露出一張絕世俊顏,遠山眉下一雙波瀾不驚的鳳目些微上揚,帶出點點笑意來,竟攝魂奪魄般地遏止住了所有人的心跳。

“你、你不是蘇世子,你是誰?”白思富驚詫不已,明明這人的衣著與今日蘇錦多所穿的一樣。

站在白思富旁邊的男童道:“我認得他,他是京兆尹幼子,現任大理寺監察沈惟慕!”

“對,我們也見過他!”另外幾名孩童跟著說道,再看沈惟慕的眼神裡帶著嗜殺之意。

沈惟慕目光不太驚訝地掃過這幾名孩子,“你們果然也不無辜。”

“莫不是你偽裝成了蘇錦多?”白思富終於反應過來。

“殺了他!”吳魚恨恨道。

村民們紛紛抄出各自隨身攜帶的武器,殺氣騰騰地對向沈惟慕。

沈惟慕從容後退了兩步,轟隆一聲,地道突然從兩方對峙的中間位置坍塌了。

刺耳的尖叫聲響起,但很快就被奔騰而來的泥沙所掩埋……

第 84 章

沈惟慕閒步走出山洞時, 在洞口處看到了兩排橫躺著的衙役,大概有二三十人。

洞外,宋祁韞、白開霽、尉遲楓和衙役們正湊在一起商量什麼, 還有一些衙役灰頭土臉地坐在草甸上歇息, 像是剛打了一場敗仗回來。

“硬闖不行, 蒙麵不行,繞路也不行, 還能有什麼辦法?”白開霽急死了,焦躁地抓頭。

尉遲楓也憂心忡忡:“不知道沈兄弟在裡麵怎麼樣了,剛才天降的異象對他們那裡有沒有影響。咱們得想辦法儘快找到蘑菇教總壇,多拖延一刻, 沈兄弟就多一刻風險。”

宋祁韞沉默了片刻後,果斷道:“準備火藥,炸山。”

沈惟慕從後麵慢慢靠近, 注意到宋祁韞腳邊的地麵上畫著附近的山脈走勢和地形圖,看得出他們在很努力地在尋找蘑菇教總壇的位置,但最終都失敗了。

“沈監察!我沒出幻覺吧?我好像看到了沈監察!”有衙役注意到從山洞裡走出來的沈惟慕, 驚呼起來。

宋祁韞等人聞聲後, 齊齊轉頭看向山洞的方向, 果真見到了沈惟慕。

白開霽驚喜不已,一躍而起,幾乎是跳到沈惟慕跟前。他激動地抓著沈惟慕的肩膀,檢查他的身體。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那山洞真邪門, 走進去沒多遠就暈。”

“我沒事,裡麵的黑菇會致人暈厥, 要提前服用解藥才能保持清醒。”

白開霽聽說沈惟慕沒事,鬆了口氣。他真怕病弱的沈惟慕一不小心死在蘑菇教總壇了, 畢竟他平常嬌養著的時候都頻頻咳血。

當初選人偽裝蘇錦多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宋祁韞最合適。他與蘇錦多身形相似,氣質類同,行事處驚不變,是絕佳的臥底人選。然而他身居少卿之位比較惹眼,一旦缺席很容易被發現。蘇世子案牽涉甚廣,接下來還有很多決斷等著他來做,所以他並不適合去做臥底。

此一舉非常重要,關乎到是否能一舉殲滅蘑菇教總壇,所以在細節上絕不能疏漏。

但大家發現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除了宋祁韞外,大理寺內竟沒有合適的人可以偽裝成蘇錦多。直到沈惟慕毛遂自薦,大家才意識到沈惟慕也很符合。

雖然大家很不想讓身子羸弱的沈惟慕冒險,但在短時間內真的很難再找到第三名合適的人選了,最終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定了沈惟慕。

為了儘量保證沈惟慕的安全,宋祁韞等人想到了一個更好保全沈惟慕身份的方法。先派人偽裝蘇錦多,故意露出破綻被揭穿,然後再讓沈惟慕偽裝的“蘇錦多”出場,救白思富等人於水火之中,白思富等人自然就不會懷疑沈惟慕的身份。

宋祁韞他們並不知道,對於現在的沈惟慕而言,他不管偽裝誰都不會露出破綻,因為他可以真的變身成本尊的模樣。

白記布莊是蘑菇教分堂的消息,由沈惟慕的八卦樓提供。另一位偽裝蘇錦多的人選,便由沈惟慕自己定了。

大家想不到沈惟慕身邊高手不止康安雲一位,還有另一位趙姓高手也極厲害,很完美地完成了計劃。

白開霽迫不及待跟沈惟慕講述他們遇到的情況。

“我們按照你留下的記號一路追到這處山洞,但怎麼都無法安全通過山洞。後來大家就想用笨辦法,繞路翻山過去,再擴大範圍搜查。沒想到這林子裡不知有毒瘴還是什麼,大家進去就頭暈嘔吐,迷失方向,彆說翻山了,林子都穿不過去。”

沈惟慕分他們簡單講了山裡各類毒蘑菇陷阱的情況。

眾人都驚訝不已,沒想到蘑菇教教主竟將毒蘑菇研究至此地步。

白開霽拍拍胸口後怕道:“幸虧我們沒用火燒,本來我們也想過用火攻,宋少卿說容易打草驚蛇,危及你的安危,才暫時沒用。”

“沈小兄弟如何出來了?”尉遲楓問出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那肯定是我沈兄弟厲害,裝得像,得到了那幫惡賊的信任。”白開霽驕傲地把手搭在沈惟慕的肩膀上。

宋祁韞和尉遲持不同想法,都看向沈惟慕。

蘑菇教總壇隱蔽,教主的身份也很神秘,可見其行事風格十分謹慎,絕不可能讓完全信任剛來的新人,令其隨意出入這裡。

“蘑菇教總壇在山坳裡,不巧了,剛才突降暴雨,山體滑坡,把村子給埋了。幸好我早一步找到地道,逃了出來。”

沈惟慕寥寥兩句,說的簡單,卻把在場的人都給驚住了。

“那其他人呢?都被埋了?”白開霽震驚問。

沈惟慕淡淡“嗯”了一聲,歎口氣。

宋祁韞以為沈惟慕第一次執行這樣的任務,不忍心見那些人死在他麵前,有幾分惋惜那幫人的性命,故而出口溫言相勸。

“皆是罪大惡極之人,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他們作惡,故降天譴。埋了就埋了吧,是他們的報應。”

白開霽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他們活該!哈哈哈,倒是給我我們省了好多麻煩。不然剿匪的時候遇上那些毒菇,咱們還真不好辦。”

尉遲楓也附和,正要勸沈惟慕不必因為那幾條惡人的性命而難過時,忽聽沈惟慕唏噓了一句。

“可惜甲字房裡的那些蘑菇了,”提到吃,沈惟慕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宋祁韞身上,“若由你來烹飪,想必更美味。”

宋祁韞:“……”

氣氛突然安靜了一瞬,然後傳來白開霽哈哈的笑聲。

“蘑菇若無毒的話,味道確實鮮美極了。聽你這麼一說,我忽然想吃小雞燉蘑菇了。”

尉遲楓心思一動,對他們二人笑:“這還不簡單,等案子結了,咱們去山裡采蘑菇來做,宋少卿覺得如何?”

“那可太好了!”白開霽立即鼓掌附和,目光希冀地

看向宋祁韞,期待他同意。

話說得容易,“做”這等重要的活兒都由他來乾。

宋祁韞本想以一句“想得美”來回絕白開霽,但看見沈惟慕也用同樣眼神兒看他,到嘴邊的話才咽了回去。

“好。”

“那咱們快點把案子結了吧。”沈惟慕馬上積極道。

他要了兩個麻袋,獨自去山洞內將所有有問題的蘑菇鏟除。

宋祁韞等人就在洞口等待,因為沈惟慕提前服用過解藥才會安全出入山洞,他們這些人想幫也有心無力。

“唉,這麼壯的身板子居然閒著,要那般羸弱的沈兄弟來乾活兒,我心裡真過意不去。”

白開霽邊感慨邊踏實地躺在草甸子上,用一片大樹葉子蓋住臉,準備先睡兩個時辰。

憑沈小兄弟那羸弱的身板子,清理完洞中的蘑菇肯定要很久,兩個時辰肯定完事不了,說不定要兩天。

尉遲楓的想法跟白開霽類似,已經在考慮安營紮寨的問題了,命人去準備。

“不好,剛才忘記在沈小兄弟的腰上紮繩子了!”

出於謹慎,衙役們在探洞時腰間都係了繩子,一旦遇到意外情況就可以被拉回洞口。

“我沒事,你們等著就是。”

沈惟慕進洞後根本沒走遠,他手一揮,收集乾淨了山洞裡所有有問題的蘑菇後,就地打坐消磨時間。

等一個時辰再出去,應該比較合理。

九轉神通隻用了一成,所以噬魂咒也隻被破解了一成。靈魂被啃噬之痛隻略減輕了一點點,對於早就習慣承受蝕骨之痛的沈惟慕來說區彆不大,但他還是很期待噬魂咒完全解除的那一天,畢竟沒人不喜歡無痛一身輕的感覺。

沈惟慕吸納了一個時辰的天地真元後,提著滿滿兩袋子蘑菇出了洞口,丟進了遠處的山溝裡。

眾人震驚,沒想到沈惟慕這麼快就清理完了。

“大多都長在兩側洞壁,比較好清理。”

“你的身體看起來好很多。”宋祁韞突然意識到他好久沒聽到過沈惟慕咳嗽了。

“我也覺得突然間好了很多,從吃了那頓蘑菇宴後。”因為死無對證,沈惟慕就把事兒往蘑菇教那邊推。

尉遲楓順手給沈惟慕把了脈,在眾人關切的目光下,他驚喜道:“脈象的確好了很多,不浮不沉,和緩有力,不再似從前遲細難知。莫非你吃的蘑菇中,剛巧有可以解你身上奇毒的?”

沈惟慕搖了搖頭,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太好了!甭管什麼緣故,毒解了就是好事兒。這回深入蘑菇教總壇,沈兄弟算是來對了!”白開霽高興地原地跳了下,喊著回頭定要要慶祝才行。

宋祁韞也為沈惟慕高興,“這遠比剿滅蘑菇教總壇更讓人喜悅,不過——”

不過什麼?難道還有什麼意料外的情況?大家都被宋祁韞的轉折語氣嚇到了。

宋祁韞眉頭緊鎖:“不過這次的事是不是有點太順利了?我們還未攻進蘑菇教總壇,便恰逢天災將蘑菇教總壇覆滅了。還有沈兄弟身上的毒,一頓飯竟解了。”

尉遲楓點頭讚同:“是順利得有些詭異,但論結果而言,確實是好事。”

“罷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說話間,沈惟慕引領眾人抵達了蘑菇教總壇的入口處,現已經坍塌成土堆,堵死了甬道。

“走吧。”

沈惟慕以為大家看過之後就可以撤了,他趕著回去吃晚飯,沒想到宋祁韞還要做安排。

“案子要有始有終,先把前麵坍塌的地方疏通,確認過凶徒的屍體、蘑菇教總壇的位置以及損毀情況後再結案。”

“啊?聽沈兄弟說,那可是大片山體滑落蓋住了村子,那些人都不知道被埋在哪兒了。挖這地方可不亞於開山,咱們要多少人力才能挖出來屍體?”

“要不了多久,前麵就有屍體。”宋祁韞看著前麵坍塌的土堆道。

這土堆明明沒有露出屍體。

沈惟慕不解問宋祁韞:“你如何知曉裡麵就有屍體?”

第 85 章

宋祁韞:“味道。”

沒有想到宋祁韞的嗅覺會如此敏銳, 在如此潮濕的青苔和泥土味道厚重的甬道裡,他居然聞到了空氣裡彌漫的那道很淺的尿騷味兒。

“味道?”白開霽使勁兒抽了抽鼻子,“都是土味兒啊, 還有什麼味道?”

再看其他人, 也都跟白開霽的情況差不多, 沒聞到其它的味道,唯獨宋祁韞可以。

莫非廚子的嗅覺天生敏銳?

沈惟慕對於阻礙自己吃飯的情況有些不滿, 猛地咳嗽一聲,吐了口血出來。

“沈兄弟,你怎麼又吐血了!”白開霽慌張大叫,忙攙扶住沈惟慕。

沈惟慕又虛弱地咳了兩聲, 將手緩緩伸向走過來的尉遲楓。

“我突然又覺得不舒服了。”

尉遲楓診脈後擰緊眉頭,對關切問候情況的宋祁韞道:“他的脈象又變了,一會兒拍拍而浮, 一會兒水行潤下……各種脈象變化多端,怕是其身中的奇毒還是沒解,之前隻是一時平穩罷了。”

“啊?白高興了。”白開霽馬上拍自己臉一下, 抱歉自己說錯話了, “沈兄弟彆擔心, 一定還會有辦法。”

“但較之從前,受損的心脈與衰竭的五臟情況還是好了些的,多注意身子,仔細養著, 或有痊愈的希望。”

雖然這希望在尉遲楓看來十分渺茫,可尉遲楓總有種感覺, 這種奇跡很可能會發生在沈惟慕身上。他就是那種看起來天生富貴,不會輕易會死的人。

宋祁韞問沈惟慕可還記得, 在蘑菇宴都吃到了什麼種類的蘑菇。

“既然吃了那蘑菇能平穩你的脈象,令你身子暫時恢複康健,說不定多吃點就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對對對對。”白開霽也請沈惟慕務必好好想想。

沈惟慕搖頭,“我問過白思富,很多連他都不認識。”

宋祁韞立即下令,命人儘快挖掘坍塌的通道。

這裡是蘑菇教通往外界的重要秘密通道,必然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從這裡出入,也必然不可能有人在這種地方隨意出恭小解。

空氣中彌漫的騷味兒說明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通道在坍塌之時,有人在麵臨死亡的恐懼時嚇尿了。另一種是坍塌的通道內還有活口,憋久了隻能就地解手。

現在宋祁韞非常希望情況是後一種,留下的活口中最好剛好有蘑菇教教主,這樣沈惟慕身中的奇毒或許就有救了。

沈惟慕沒想到他裝病後,更激發宋祁韞挖掘土堆的鬥誌。

那些惡人埋了就埋了,非要把他們挖出來作甚。

看來今天是不能快速結案,吃宋祁韞親手做的飯了。

沈惟慕又咳嗽了兩聲,終於等到尉遲楓開口,安排人送他離開。

回到沈府,沈惟慕就被沈玉章抱了個滿懷。

沈玉章淚眼汪汪地哭道:“你無事就好,無事就好……可嚇死阿爹了!”

康安雲和趙不行也湊了上來,恭喜沈惟慕成功剿滅蘑菇教。

“乖兒子,你這次可立下大功了!我這就進宮在陛下麵前為你表功。”

沈玉章話畢就擦了擦眼角,整理好身上的官袍就匆匆走了。

“倒也不用這麼急。”

沈惟慕見沈玉章已經走很遠了,也懶得攔他,曉得他進宮八成是為了炫耀,順便再踩一踩他的死對頭鄭成梁。

“公子,廚房已經備好了斑魚鍋子,可要現在用飯慶祝一下?”康安雲輕聲詢問。

“還是你懂我。”沈惟慕示意康安雲趕緊安排。

“公子!”趙不行對沈惟慕恭敬行禮,心情有幾分小激動。

“乾的不錯,將功補過了。”沈惟慕不吝稱讚。

趙不行十分歡喜,高興地對沈惟慕再行禮:“多謝公子!屬下以後一定繼續竭儘全力為公子辦事!”

沈惟慕拿起點心盤裡的一塊蝴蝶酥,將蝴蝶的左邊翅膀掰斷送進嘴裡。

趙不行歡喜地心情瞬間湮滅,開始心驚肉跳起來。公子這舉動是什麼意思?意指他知道自己是八長老的左膀右臂?

“問你一個問題。”

趙不行恭敬躬身:“公子請問,屬下定知無不答。”

沈惟慕:“我與多變同時掉進水裡,你隻能救一個人,你先救誰?”

趙不行猶豫了下,馬上道:“當然是救公子!”

既然八長老讓他來到小教主身邊,取得小教主的信任,他現在當然要好好對小教主表忠心。

“很好。”沈惟慕將一枚玉佩丟給趙不行,“今後你將是八卦樓大長老,在八卦樓,我之下所有人都聽你調令。”

趙不行驚喜地捧著玉佩,跪下身來,連忙磕頭謝過沈惟慕的器重。

終於,他證明了自己,在小教主跟前得到了器重!

從沈府離開的時候,趙不行挺著胸膛,走路生風,頗有些飄飄然。

康安雲被趙不行得意的勁兒給逗笑了。

這傻子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八卦樓其實就是個空殼子,不過是公子對外設立的一個幌子罷了,實際上八卦樓名下沒什麼能人掛名。

趙不行當八卦樓的大長老,就如無兵可率的空頭將軍。上麵若有任務交給他,他還要必須完成,否則就是辦事不力。若按規矩處置他,誰也挑不出理來。

熱騰騰的銅火鍋端上來了,鍋裡添著用魚骨熬出來的乳白湯底,輔以紅棗和枸杞,白湯翻滾的時候,色澤鮮豔的紅棗和枸杞愉快地在湯中暢遊,紅白色澤的對比,讓人賞心悅目,胃口大開。

沈惟慕將切得薄薄的斑魚片下入鍋中一涮,魚肉片立刻就會收縮內凹成碗狀。沾上精心特調的小料汁後入口,口感滑嫩鮮香,讓人陶醉至極,仿佛在舌尖上跳舞。

再加些火腿、鮮蝦、豆腐、冬瓜等進去涮,各有各的美妙滋味,筷子根本停不下來。喝的自然也不能少,熱騰騰的鍋子配上冰鎮的杏仁飲和酸梅湯,更會讓舌尖上的快樂翻倍。

一頓飯下來吃得心滿意足,沈惟慕就去沐浴更衣,準備睡覺。

天天過這樣的凡塵日子沒什麼不好,沈惟慕挺滿意的,但今天卻有人很不滿意。

趙不行邁著愉快的步伐回到自己住處時,忽然察覺情況不對。四周太過安靜了,原本該為他看家守門的屬下都不見了蹤影。

眼前的房門雖緊閉,看不見屋內的情形,但趙不行能感覺到屋內似有威壓傳來。

他心中一凜,緩緩吸了口氣,才推開了房門。

果然,屋中央站著一個人,看身形發髻是一位姑娘的背影。

一陣風過,屋內的燭火驟然亮起來,趙不行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不禁瞪大了眼睛。

“陳、陳婉?”

這衣著,這模樣,甚至鞋麵子上的泥點子都如出一轍。他可以確定,這就是他之前在白記布莊見過的陳婉!

趙不行眼珠兒轉了轉,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雙腿開始打哆嗦了。

陳婉一腳踹在趙不行身上,直接將趙不行踹飛到了牆上,嘔出一口血來。

陳婉隨後就揭下了臉上麵皮,身形一轉,身上的衣裙向半空中紛飛。

等趙不行擦掉嘴角的血,抬眼看向他的時候,“陳婉”已經大變樣,變成了身材高出兩個頭來,身著一襲月白錦袍,氣度不凡的俊朗公子。

是八長老多變!

跟在多變身邊多年,趙不行養成的最大一個習慣就是他從不以貌看人,更不會以身形取人。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次竟然看走眼了,沒認出陳婉就是八長老。

隻要一想到他在白記布莊的時候,竟以魔教的名義囂張地威脅過“陳婉”和白思富,甚至還對他們動手了,趙不行就嚇得肝膽俱顫。

完了!完了!他很可能在無意間破壞了八長老的大計,他小命要不保了,今日將會是他的死期!

“八長老饒命!恕屬下眼拙,沒能及時認出八長老,壞了八長老的大計。

可若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恐怕還是無法認出八長老。實在是八長老的易容術出神入化,屬下縱然在長老身邊再呆二十年,恐怕也難以識破。”

趙不行的後一句話在變相地讚美多變的易容技藝好,這很好地取悅到了多變。

多變勾了下手,示意趙不行可以起身了。

趙不行不敢起,反而更恭謹地磕頭:“屬下壞了八長老的大計,請八長老責罰。”

“無礙,一個蘑菇教罷了,隨手玩玩的。”多變撩起袍子,坐了下來。

趙不行聽這話震驚不已,“這蘑菇教莫非是八長老所創?”

“嗯。”

一個輕飄飄的“嗯”字,嚇得趙不行魂兒差點沒了,靈魂深處對多變更加充滿了恐懼。

隨手玩玩就是一個蘑菇教?這八長老還是人嗎?比惡鬼羅刹還可怕!

趙不行奉茶後,小心翼翼試探問:“那長老您創立蘑菇教的初衷是?”

“考核咱們小教主啊。”

多變單手托著下巴,語氣悠然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對了,記得告訴咱們的新教主,他的考核通過了,恭喜他正式成為我們清月教的教主。半月後,在清月教聖地,將為他舉行一場隆重的教主繼位儀式。”

第 86 章

經過兩個時辰的努力, 通道坍塌處終於被挖開,幸運的是有半丈見方的地方沒有被泥土所掩埋,十二個人七倒八歪地躺在這處狹小的空間裡。

將所有人拖了出來後, 尉遲楓一一確認死活, 最終發現隻有一個人有呼吸。

施針之後, 昏迷的女子終於醒來,見到有一群男人圍著她看, 女子嚇得大叫,連忙瑟縮著抱緊身體往後躲。

“這位娘子彆怕,我們是大理寺的人。”尉遲楓溫聲安慰後,詢問她在蘑菇教的身份。

宋祁韞正在觀察其餘屍體的情況, 全部都是麵色發紺,嘴唇發紫,扒開屍體的眼睛發現有出血點後, 宋祁韞又捏開死者的嘴查看。

“我、我是蘑菇教的廚娘。”

“我不信。”不及婦人多言,宋祁韞就截話反駁,“除非你說出蘑菇宴都有哪些菜色, 用到了什麼蘑菇。”

婦人愣了愣, 忙說可以。

尉遲楓馬上都一一記下。

宋祁韞接著查看了十一名死者身上的錢袋, 沒再管婦人。

白開霽記得沈惟慕說過蘑菇教教主是女人,他很懷疑這婦人,對婦人連番逼問。

婦人連連否認,哭著對白開霽磕頭。

“官老爺饒命啊, 民婦真不是壞人!民婦原是白記布莊雇的廚娘,被他們強擄至此。”

“她, 她是蘑菇教教主!”婦人指認死者中唯一穿著素色裙裳的婦人。

那婦人的衣裳顏色看似樸素,實則緞料華貴, 確實是眾死者中衣著最奢侈不俗之人。

白開霽隨後在這死亡婦人身上搜到了教主印章,證實了她的身份。

“他們都怎麼死的?”尉遲楓接著盤問道。

“之前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暴雨打雷,地動山搖的……大家紛紛逃命,我和兩個孩子跟著教主他們逃到了這裡,沒想到通道突然坍塌,我們都被困住了。然後沒多久,大家就越來越喘不過氣,孩子們哭鬨起來,我覺得頭好疼好暈……後來我就醒了,看到諸位大人,其它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聽婦人的描述,他們因為通道崩塌,被困於狹小空間,最終因為缺少空氣而窒息身亡。十一具屍體的死亡特征也確實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點。

窒息死亡還有另一大特點就是容易尿失禁,這裡有半數以上的死者存在這種情況。所以當坍塌打通後,空氣流通,這裡的味道就不太好聞了。

宋祁韞留下大部分人繼續挖通出口,確認蘑菇村的覆滅情況。他與尉遲楓等人先將婦人與十一具屍體帶離山洞。

按規矩,婦人作為嫌犯,雙手與雙臂都要被綁縛。

婦人哭哭啼啼喊冤,說她真的沒害任何人,隻是個普通的做飯的婦人。

“莫急,大理寺不會冤枉無辜之人。現如今你的嫌疑還尚完全被排除,隻是暫時如此處置罷了。等證實你確實無辜後,自然會釋放你。”

尉遲楓對婦人溫言解釋後,就詢問婦人的家中情況,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家中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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