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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孤身一人坐在那裡,他是那麼的孤單,寂寞,憂傷,他身上的憂傷簡直就如?同泉水,如?同山脈一般綿延不絕,任何人看?到他這樣憂傷的人,都不會忍心拿走他手中的酒杯。

他似乎本就該坐在那裡!

本就該那樣,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酒怎會有喝完的一天?心又怎會有不傷的一天?

他又何嘗不知。

但是他除了喝酒,卻再也做不來什?麼了。自?從進了關,自?從離這興雲莊越來越近……他的心也越來越亂。

他本不該回去。

他一入關,就傷了龍嘯雲和林詩音的獨子……他該怎麼回去?

可他必須回去。

他凝視著手中的木雕,竟突然咳出了一口鮮血。他緩慢的抬起頭,他正坐在夏初兒對麵,但是此?刻透過那層薄薄的紗簾,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

卻沒有落在夏初兒身上。

而似乎透過她,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夏初兒苦笑,她現在竟有點分不清,究竟是這個在酒店喝酒的人格格不入,還?是其他這些熱衷聽書的人格格不入。

是他拂了這滿店的熱鬨,還?是這滿店的賓客擾了他的孤單?

“小李探花和他的義兄龍嘯雲龍四爺義結金蘭……”那說書先生還?在滔滔不絕的講著小李探花十年?前的舊事。

待那說書先生講到李探花的表妹與龍嘯雲喜結連理之時,她對麵那男人神色突然一頓,緊接著,他收回了他望向遠處的視線,苦笑著一連喝了三杯酒。

夏初兒心中一動。

她飛身掠起,下一秒,便已?然坐在了那男人對麵。

那男人抬頭看?她,輕聲道:“姑娘方才看?了在下很久,不知有何見教?”

“你?能看?到我?”夏初兒驚訝道。

那男人苦笑道:“姑娘是人非鬼,在下焉能看?不到?”

“我倒覺得,你?根本沒有看?到過我。”夏初兒微笑道:“你?看?不到任何人,除了這些酒。”

女孩嫣然道:“我說的對嗎?小李探花?”

李尋歡微愣。

他已?經離開關內整整十年?,從未回來過一步。而麵前這女孩卻很是年?輕,十年?前想必還?是一個小孩,又怎會是他的舊識?

察覺到他探究的目光,夏初兒卻道:“閣下不必多?慮,我隻是來討杯酒喝的。”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要請你?喝酒?”李尋歡好奇道。

他看?著夏初兒,這次卻是真的在看?她,而非透過她看?向遠方。

他的目光溫柔的落在她身上。

夏初兒嫣然道:“因為我覺得,我會是你?的朋友。請朋友喝一杯很正常,對嗎?”

李尋歡微笑道:“但是我卻還?不認識姑娘。”

“啊,不好意?思。”夏初兒立刻道:“我叫夏初兒。初夏的夏,初夏的初。你?現在認識我啦,那我們是朋友了嗎?”

李尋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隻見他拿了個乾淨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遞給了夏初兒,輕聲道:“姑娘恐怕來遲了一步,姑娘想要之物已?不在在下身上,而且……今天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

夏初兒道:“想要之物?我怎麼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李尋歡搖了搖頭,微笑道:“姑娘難道不是為了金絲甲?”

夏初兒忽而一笑,道:“你?說今天死了很多?人,他們都是為了搶金絲甲死掉的對嗎?真可惜,我對金絲甲半點興趣都沒有,看?來我不會死了。”

“金絲甲刀槍不入,水火不傷,倘若得此?寶物,必然在江湖之中有如?神助。姑娘為何不感興趣?”李尋歡好奇道。

夏初兒卻道:“你?對金絲甲也沒興趣不是嗎?你?拿著它,隻是因為你?正巧拿到它,你?可有半點想要將?它據為己有的心思?”

李尋歡含笑看?著她。

她說的自?然不錯。他對金絲甲從未有過任何興趣。

夏初兒又道:“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所以你?當然不需要金絲甲。”

“而你?為什?麼不需要金絲甲,也便是我為什?麼不需要金絲甲。”夏初兒冷冷道:“我有劍,我又何必要找什?麼金絲甲?”

年?輕的女孩子,總是驕傲的。

但是卻又如?此?奪目。

他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是可愛。

李尋歡失笑道:“在下早有注意?到姑娘的佩劍,卻沒想姑娘竟如?此?自?負。不過這也並非是一件壞事,在下有一個朋友,也使?劍,也同姑娘一般自?負。”

夏初兒好奇道:“他現在哪裡?”

李尋歡搖頭道:“我不知道。或許在天邊,或許就在此?地。我從未問過。”

“你?們是朋友,難道你?都不關心他的去向?”夏初兒好奇道。

“他自?然有他要去的地方,我關心與否,並不會有任何改變。”李尋歡輕聲道:“而我……也有我要去的地方。”

興雲莊。

他必須回到興雲莊,去麵對自?己的過去,麵對自?己的罪孽。

他無處可逃。

他再次給夏初兒倒了一杯酒,然後起身道:“在下告辭了,今日得見姑娘,是在下的榮幸。”

“你?不要走!”夏初兒起身道。

李尋歡回過頭看?她。

夏初兒在他的視線裡竟突然有些緊張,但她還?是堅持道:“既然我們是朋友了,我當然要和你?一起走。”

李尋歡忽而一笑,聲音卻很悲傷,隻聽他道:“姑娘對在下還?是不夠了解。”

“什?麼意?思?”夏初兒皺眉道。

李尋歡淡淡道:“姑娘倘若了解在下,斷然不會提出同行的要求。因為小李飛刀這四個字,隻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

他語氣淡然,似在說一件與他無關之事。但他的眼睛,卻如?此?悲傷,仿佛一碰就碎的琉璃。

他說完之後,便轉過身,一步步走下了樓梯。

夏初兒沒再追上去,她久久的看?著他的背影,忽而輕聲歎了一口氣。

該是怎樣的痛苦和悲傷,才會讓一個人……竟如?此?憎惡自?己的名字?

第107章 飛刀傳說02

夏初兒又?在酒店待了一陣, 那說書人已講完了小李探花的故事,茶客們也儘數散去,她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 便?飛身一躍, 準備離開。

“麻煩買單。”夏初兒道。

小二卻熱情道:“姑娘那桌, 之?前已經有人幫你結過了。”

“誰幫我結的?”夏初兒一愣。

“就是?同姑娘一起飲酒的那位公子。”小二說著,從櫃台裡拿出了一把碎銀, 道:“那位公子吩咐姑娘的餐食都記在他賬上, 還預付了一錠銀子,既然姑娘沒再點新的酒菜,這些多付的銀錢自?當找給姑娘才是?。”

李尋歡。

夏初兒忍不住一笑, 她隻?是?想討杯酒喝,對方卻?連她的茶錢也一起付了。

果然是?傳聞中仗義疏財的小李探花。

她輕聲道:“這些錢既是?公子付給你們的, 多出來的便?算作你們的小費了。”

“給我?”那小二喜從天降,連忙將那些碎銀塞進自?己衣袋,登時眉看眼笑道:“謝謝姑娘, 謝謝公子!”

夏初兒轉過身往外走,才剛出酒店門口, 卻?見一隻?手臂擋在了她麵前,她循著那手臂的方向一看, 隻?見那僵屍一般的人不知何時竟站在她身邊。

夏初兒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似要繞開他走。

但是?那青衣僵屍也跟了過來, 又?一次伸手擋了她的去路。

“方才與你飲酒的那個人是?誰?”青衣人冷冷道。

他這話是?在對夏初兒講,他卻?並沒有看著夏初兒。

夏初兒並不理他, 甚至於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她隻?當麵前的手臂不過是?個路障, 與停車場的收費杆無異。

百曉生所?作兵器譜裡,排行第九的青魔手何曾受過這樣的忽視!

他自?有無數種方式折磨彆人。

更何況這隻?是?一個目中無人的小姑娘。

“你可知我是?誰?”他幽幽道, 聲音宛若毒蛇在吐著信子。

他終於轉過頭去看她。

他的眼睛也是?青色的,如同鬼魅一般的眼睛。

夏初兒這次倒是?有了反應,她終於肯看他了,卻?是?用一種很不解很疑惑的表情在看著他。

“你在和我說話?”夏初兒道。

“你覺得呢?”那個青衣人冷笑著,露出森森白牙。

夏初兒卻?道:“你知道一個人什麼時候會刻意忽視彆人的問題嗎?”

青衣人道:“什麼時候?”

“在對方粗魯無禮的時候。”夏初兒道:“你同我講話,一不看我,二不稱呼我,我憑什麼回答你?”

那青衣人側頭盯著她,忽而放下手臂,一步跨到她麵前,直直的與她對視著。

夏初兒微笑著看著他。

那青衣人用一雙青色的分不出眼白和瞳孔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她,緩緩道:“請問姑娘,方才與你一起飲酒的人是?誰?”

夏初兒嫣然道:“我隻?說你無禮的時候,我一定會拒絕你。卻?沒說你有禮貌,我就一定要回答你啊。”

那青衣人冷笑道:“你沒有選擇,你必須告訴我。”

夏初兒不解道:“為什麼?”

那青衣人道:“因為你如果不告訴我,我就會殺了你。”

夏初兒:“……”

這是?她第幾次聽?到這樣的威脅了?

夏初兒淡淡道:“那你就殺了我吧。”

那青衣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隻?聽?他冷笑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會動手,你當真不知道我是?誰?”

夏初兒眨了眨眼睛,很配合的問道:“你是?誰?”

她是?真的好?奇。

那青衣人冷冷道:“我便?是?青魔手,伊哭。”

“哦。”夏初兒點頭道:“很好?的名字,謝謝。”

她說完之?後剛想繞開他離開,卻?見伊哭露出森森白牙,幽幽道:“你現在有什麼想法了嗎?”

“想法?”夏初兒一愣。

她不明白自?己應該對彆人的名字有什麼想法。又?或許她什麼都明白,但是?她很擅長演戲。

女孩微笑道:“好?吧,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不太?吉利……你不想考慮改成伊笑嗎?保持樂觀的心情有助於提升你的運……”

她話音未落,青魔手已經揚起。

青魔手乃是?用百毒萃取而來的,武林之?中,用毒之?狠辣,除了五毒童子之?外,絕沒有人能超過伊哭。

隨著他那雙青色的鐵手一揚,無數青色的粉末瞬間落下,一旦吸入其中,必將會覺得臟器有如刀割火燒一般,要足足折磨人七七四?十九天,才會死去。

但可惜,他的毒快,夏初兒的輕功更快。

他揚起手的那一瞬間,原本站在他麵前的女孩,居然消失了。

僅僅是?一瞬!

他甚至都沒有眨眼。

他從未見過如此鬼魅的身法,從未見過如此出眾的輕功。

他猛然轉過頭,卻?見夏初兒早已立於他身後數丈之?遠。

他突然感到後背一涼,原本隻?以為是?一個目中無人的小女孩,學彆人掛著把劍當裝飾,卻?沒想過她竟有如此出眾的輕功。

難怪她之?前會無畏於他的威脅。

這麼看來,她的劍法……恐怕也不容輕視。

百曉生這個人,高傲自?大?,又?心胸狹窄。他的兵器譜上從未曾記錄過任何女子和她們所?用的兵器。

但是?真正厲害的人,自?然會揚名於江湖的。

無論百曉生記,或是?不記。

可伊哭之?前卻?從未聽?說過麵前這個女孩。

他久久的凝視著她。

她卻?沒有看他,而是?仰著頭看著房頂的某一處。一雙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唇邊還帶著甜甜的笑意。

伊哭的臉色更加低沉,經過方才的交手,他已不自?覺將夏初兒加入進了他對手名單裡,但是?此刻夏初兒明明在與他交戰,眼睛裡卻?隻?專注的看著另一個人。

這樣的忽視,比方才自?己的青魔手失手更讓他難以接受。

“拔劍!”他冷冷道。

夏初兒回過神?來,卻?一笑道:“抱歉我有事先走……”

她話音未落,隻?見一道青光瞬間便?從數米之?外直接出現在她麵前,凶狠有力的向她抓來,正是?伊哭的青魔手!

但夏初兒卻?已飛身掠起,直接跳上酒店房頂,隻?聽?她輕快道:“彆生氣,你的青魔手很厲害,你的名字也很厲害!”

“告辭。”女孩站在房頂俯視著他,嫣然一笑,身影便?瞬間消失。

隻?剩下伊哭站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已暗自?發誓,以後必然要讓她死在自?己的青魔手下。

夏初兒幾步追上了房頂上另外一人。

她方才正是?因為看到了這個人,所?以才會露出那般甜美的笑容。

“我可沒跟著你,是?你要等?我的。”夏初兒道:“可是?你為什麼要等?我?”

李尋歡卻?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是?一個會給身邊人帶來災禍的人。”

夏初兒莞爾道:“所?以你覺得你要留在這裡,保護我,讓我不要因為你而死,這是?你的責任?”

李尋歡悠悠道:“不過看起來,姑娘似乎不需要我的保護。”

他說完之?後,又?忍不住好?奇道:“你既已甩掉伊哭,又?為何要再說那些話嘲諷他呢?”

夏初兒一愣,道:“我什麼時候嘲諷他了?”

李尋歡提示道:“你方才在房頂上回頭說的那兩句,不就是?在嘲諷他技不如人嗎?”

夏初兒沉默幾秒才道:“我隻?是?看他太?激動,想安撫一下他的情緒而已……”

她這話確是?真情實意。

她確實覺得他的青魔手很酷,他僵屍一樣綠色的皮膚,還有伊哭這個名字,都很酷。

李尋歡輕笑道:“隻?恐怕,落在彆人耳朵裡就不是?這樣的意思了。為了姑娘的安全,姑娘對他人的安撫,往後還是?越少越好?。”

夏初兒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所?以,伊哭會對我懷恨在心?”

“這是?自?然。”李尋歡道:“雖然姑娘輕功一絕,但還是?莫要掉以輕心才是?。那青魔手采金鐵之?英,非尋常刀劍所?能抵擋。更何況其上還淬有百毒……”

夏初兒微笑道:“這麼說,你未來有機會去履行你的責任了,你要保護我,對嗎?”

李尋歡卻?道:“我的責任隻?有方才這一次。現在的你已經不是?我的責任了,你和伊哭的矛盾是?你自?己惹來的。”

女孩嫣然道:“我知道,你不想我和你一起是?怕連累我,但是?這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害怕麻煩的,有的人,天生就愛多管閒事,哪裡有麻煩,他便?要往哪裡去。”

她似乎想到了某個人,眼睛裡不自?覺浮現出一絲溫柔,然後又?忽而一笑道:“很不幸,我也是?這樣的人。”

李尋歡笑道:“你可有聽?過好?奇心害死貓?”

夏初兒眨了眨眼睛,道:“可我又?不是?貓。”

李尋歡看了她幾秒,卻?並沒有反駁,隻?是?輕歎道:“但願我沒有保護你的機會才是?。”

夏初兒道:“此話何意?”

李尋歡淡淡道:“你既已放了他一命,他就不該再來尋死。”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隻?要一出手,縱然對方是?兵器譜第九的青魔手伊哭,縱然那青魔手乃是?金鐵之?英打?造,也絕對逃不出他的一隻?普通鐵匠隻?花了三?個時辰就打?鑄好?的飛刀。

飛刀一出,必見鮮血。

倘若伊哭再來尋他們麻煩,這把飛刀便?會插進伊哭的咽喉裡。

可他終究是?個不喜歡殺人的人。

夏初兒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解道:“他為什麼要來找我呢?”

“什麼?”李尋歡道。

夏初兒道:“他來找我問你的事情。但是?他明明可以直接問你的,他為什麼不問你,要來問我呢?”

“我原以為他來找我是?因為我傷了他的徒弟丘獨,所?以他才會來找我討說法。”李尋歡道:“但是?現在看來,不隻?是?這樣。”

他繼續道:“他不來找我,想必是?因為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身後有很多人,並且他不是?這些人的主謀,所?以他不敢隨意來找我,擔心打?草驚蛇,破壞他們的計劃。”

他緩緩道:“他們一定有一個很大?很周密的計劃。”

“為你?”夏初兒道。

“不錯。”李尋歡淡淡道:“看來我入關的事,已經人儘皆知了。”

夏初兒輕歎道:“你的仇家看起來真不少。”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沒關係,雖然我仇人很多,可我朋友很少。”

夏初兒沒忍住笑出聲,道:“你這想法真不錯。”

李尋歡笑而不語。

仇人,還是?朋友,界限究竟在哪裡呢?

此刻的他站在房頂上,眺望著興雲莊的方向。

不知現在的它,是?否依然乾淨壯麗,不知那冷香小築的梅林,是?否如十年前一般冰清玉潔,傲然挺立?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1)

那如梅花一般美的女孩,又?是?否還會願意再見到他呢?

不,她一定不願意。

不止是?她,她的愛人,他的大?哥,也不會想要見到他。

因為他傷了他們的獨子。

他久久的凝望著興雲莊的方向,現在的他,究竟是?他們的朋友,還是?他們的敵人?

他突然聽?到身邊女孩溫柔道:“你又?要走了嗎?”

他回過頭,但見女孩笑容甜美,眼含期待。沒有人會拒絕這樣一雙明亮的眼睛。

他突然覺得,有人同行似乎也不錯。

李尋歡微笑道:“不知在下,可否邀請姑娘與我同行?”

第108章 飛刀傳說03

李尋歡租了一輛馬車。

他?向來是這樣的, 能坐車,便絕對不走路。能喝酒,便絕對不喝茶。

他?的舌尖嘗儘了全天下的美酒與美食, 縱然是這十年裡隱居關外, 鐵傳甲也從?未間斷過幫他?張羅天下間的珍饈美味。

夏初兒和他一起坐在馬車裡。

“你覺得梅花盜當真現身了嗎?”夏初兒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這些人?為你準備了一個?陰謀, 或許本就沒有什麼梅花盜呢?不過是一個?騙你回?關內的引子罷了。”

李尋歡斜倚在馬車的軟榻上,桌子上放著點心與酒, 他?又倒了一杯酒, 喝完才搖頭道:“我這十年都?在關外,他?們根本沒必要?騙我回?來。”

他?又喝了一杯酒。

夏初兒輕聲道:“我認識一個?很愛喝酒的朋友,但是今日?見到你, 我才知道他?喝的一點也不多。”

李尋歡笑道:“你那位朋友一定很開心。”

“不錯。”夏初兒道:“他?總是很開心。”

李尋歡淡淡道:“這就是了。開心的人?總是喝不過悲傷的人?。”

“難道你的記憶裡就隻有悲傷嗎?”夏初兒道:“每個?人?都?會有快樂的記憶。”

快樂的記憶……他?當然有。

在冷香小築的梅園,林詩音的眼睛比那滿園的梅花還要?美麗。他?們吟詩作?對, 提筆練字,一待就是一整天……

在他?考到探花郎的那日?。他?本是奔著狀元去的,卻被皇上欽點了探花。他?那日?縱馬遊街, 摘遍了滿城的鮮花……

李尋歡閉上眼睛,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 待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那份笑意已經蕩然無存了。

“快樂太久遠了。”他?又咳嗽了:“我已經記不清了。”

夏初兒靜靜的看?著他?。

這個?男人?已經不算年輕, 但也絕不年長。他?有一雙智慧而又明亮的眼睛,隻有內心年輕而善良的人?才會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他?是如此英俊, 歲月沒有給他?的臉留下任何痕跡,除了眼尾有幾絲溫柔的細紋。

但是就連那眼尾的細紋都?是好看?的。

“你總是這麼快樂嗎?”李尋歡道。

夏初兒環視四周, 馬車, 朋友。她輕聲道:“大概對一個?獨自被關了五年的人?來說?,現在的生活怎樣都?是快樂的。”

李尋歡愕然道:“你一個?人?待了多久?”

“無需在意。”夏初兒一笑道:“沒什麼好說?的。”

李尋歡又倒了一杯酒, 他?似是突然想?起什麼,好奇道:“你好像從?來沒有勸過我少喝一點。”

夏初兒道:“我如果勸你,你會聽嗎?”

李尋歡笑而不語。

夏初兒道:“所以啊,我不喜歡說?沒有意義的話。”

她思索著李尋歡之前的回?答,繼續道:“雖然你在關外,永遠不會入關,但是或許布這個?局的人?,一定要?殺死你呢?隻要?你還活著,無論你在哪裡,他?都?永遠不會心安,他?當然可?以假借梅花盜的名義,騙你入關。”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想?不到誰恨我到這個?程度。”

“所以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仇人?。”夏初兒莞爾道:“恨到人?儘皆知的,隻是最低級的仇人?。真正厲害的仇人?,是能把仇恨埋在心裡,與你笑臉相迎的人?。”

“這麼說?……”夏初兒忽而一笑,道:“或許我就是梅花盜。”

她越說?越興奮,輕快道:“或許我與那伊哭是早已密謀好的,我們故意在你麵前演戲,為了讓我可?以跟著你,然後……”

李尋歡打斷她道:“姑娘不是梅花盜。”

“你又怎麼知道?”夏初兒好奇道。

李尋歡隻道:“我看?人?向來很準。”

這根本不能算作?一個?理由!因為它明明毫無道理,可?卻又無法反駁。

夏初兒一時語塞,許久,她才輕聲道:“你若真的看?人?準,你就該知道為你布下這陷阱的仇人?究竟是誰了。”

李尋歡卻道:“你可?知我為什麼與你同乘一輛馬車?”

夏初兒理所當然道:“當然因為你隻租了一輛。”

李尋歡卻笑道:“倘若不是姑娘,是彆的女孩子,我就租兩?輛馬車了。”

夏初兒好奇道:“為什麼?”

李尋歡苦笑道:“任何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與我這樣聲名狼藉的浪子同乘一輛馬車,都?必然會被傳閒話的。”

夏初兒:“……”

夏初兒冷冷道:“所以我是不年輕,還是不漂亮?”

李尋歡悠然道:“姑娘當然年輕漂亮,坦白?說?,很少有人?能夠從?姑娘身上移開目光。但姑娘已經心有所屬,所以自然可?以與在下同乘一輛馬車而無懼讒言。”

夏初兒一愣。

“姑娘方才問我是如何斷定的。”李尋歡淡淡一笑,繼續道:“姑娘是有情?的人?,有情?的人?不會是梅花盜。”

夏初兒微愣,順著李尋歡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劍穗上那串紅豆,不禁麵色一紅。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李尋歡隨口道。

“他?是一個?……奇跡。”夏初兒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一樣的人?!我以後也不會見到。”

她摩挲著那串紅豆,溫柔道:“不會有任何人?能同他?一樣。永遠不會。”

“所以你永遠不會愛上其他?人??”李尋歡道。

“我或許應該回?答不知道,但是我想?說?……是的,我不會。”女孩莞爾道。

“所以你不是梅花盜。”李尋歡輕聲道。

夏初兒默然半晌,然後道:“無論梅花盜是真是假,他?們將小李飛刀引回?關內,一定會後悔的。”

李尋歡道:“此話何意?”

夏初兒道:“因為像你這樣的人?,留在關外,對他?們才是一種仁慈。可?他?們卻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去自尋死路。”

李尋歡微笑道:“姑娘過獎了。”

馬車距離興雲莊越來越近了。

他?的心,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這就是你認為的同行?”李尋歡有些無奈的看?著她。

夏初兒卻道:“你去興雲莊,我也去興雲莊,這不是同行是什麼?”

李尋歡苦笑道:“我說?的入興雲莊,是走門。”

夏初兒嫣然道:“門也好,牆也好,都?不過是一個?入口罷了。誰規定人?隻能從?門進去?我想?走哪裡就走哪裡。”

李尋歡搖頭道:“這樣太失禮了。”

他?到底記得,這興雲莊現在的主?人?是他?的好朋友。

夏初兒拍手道:“沒關係,你就說?你從?未見過我。我失的是我的禮,不是你的。”

李尋歡:“……”

夏初兒正欲上前,卻突然後退了一步,隻見那個?綠色的人?也向著興雲莊的方向走來。

“你看?,伊哭!”她輕聲道。

李尋歡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隻見伊哭換了一套嶄新的衣服,甚至還戴了一頂很高的新帽子,這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竹竿了。

這麼短的時間,他?為何要?去換一套衣服?

伊哭走進了興雲莊的大門。

夏初兒又打量了一下其他?趕來興雲莊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把頭發紮的一絲不苟,也無一例外都?換了新衣服,其他?玉佩項鏈等各類裝飾,也都?一應俱全。

“興雲莊的客人?真不少。”李尋歡淡淡道。

“而且還都?精心裝扮。”夏初兒忽而一笑,道:“你知道人?們在什麼時候會打扮自己嗎?”

李尋歡好奇道:“什麼時候?”

“見情?人?的時候,或者見情?敵的時候。”夏初兒道:“但是會打扮的如同此刻進入貴府的賓客這般隆重,隻有一種可?能……”

“情?人?和情?敵同時出現的時候。”女孩嫣然道:“看?來興雲莊裡,一定有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

情?敵,指的自然是紛紛進入興雲莊的這些男性賓客。

情?人?是誰呢?

難道興雲莊除了龍嘯雲和林詩音夫婦,又住進了新的人?嗎?

李尋歡不知道。

他?已經十年沒有回?來過了,他?現在甚至連這座宅院裡住著什麼人?都?全然不知,當然,他?本就不該知道。

無論這裡住的是誰,都?已經同他?沒關係了。

這已經不是屬於他?的宅子。

夏初兒轉過頭,卻看?到李尋歡正久久的凝望著興雲莊,他?的眼睛滿是淒然和悲傷。

他?此刻在想?什麼?

茶館裡的說?書還在繼續,日?複一日?的講著小李探花的故事,故事裡,他?是一個?浪子,酒鬼,遊俠……

那些故事真真假假,隻有李尋歡知道,他?究竟是誰,也隻有他?知道,他?究竟經曆了什麼。

會讓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名滿京城的小李探花,一夜之間倉促逃離他?擁有的一切,一人?,一仆躲藏於關外整整十年。

他?在逃避什麼?

夏初兒忽然道:“快樂不會隻存在於過去。”

“什麼?”李尋歡看?向她。

“你說?,快樂太久遠了,你已經忘記了。”夏初兒道:“但是快樂不會隻停留在過去,你擁有現在,你就可?以擁有新的快樂。”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對嗎?”她眼睛亮晶晶的,聲音清脆卻很有說?服力。

痛苦了十年,除了無端端消耗自己,什麼都?無法改變。

但或許有些事,不需要?她講,他?也是明白?的。

該明白?的人?總會明白?,但問題是,他?想?不想?明白?。

李尋歡看?著她。

下一秒,女孩卻已經飛身離開了他?身邊,隻留下一句:“興雲莊見。”

他?無奈的笑了一下。

他?何嘗不知道夏初兒是在鼓勵他??向前看?。不過三個?字,他?做了十年都?沒有做到。

因為,他?本就不想?做到。

他?這十年裡做了什麼?他?喝酒,雕刻,他?一遍又一遍的,在腦子裡描摹著林詩音的樣子,近乎於自虐一般的,回?憶他?們的每一點相處。

他?就是在自虐。

他?不肯放過自己。

他?又開始咳嗽了。說?來奇怪,方才夏初兒在他?身邊時,他?似乎很少咳嗽。

他?終於,走向了興雲莊的大門。

第109章 飛刀傳說04

夏初兒跳上房頂, 卻發現房頂上還有另一個人。

一個梳著兩個辮子的大眼睛姑娘。

她眼睛很漂亮,那?麼大,又那?麼亮, 直勾勾的饒有興趣的看著夏初兒, 反倒讓夏初兒有?些緊張了。

夏初兒道:“你是誰?你是?興雲莊的人嗎?”

那?個辮子女孩卻把手指放在嘴邊, 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又向她招了招手。

夏初兒走?近她。

“我?是?來采風的。”女孩輕快道。

“采風?”夏初兒愣道:“你是?畫家?”

辮子女孩噗嗤一笑, 道:“江湖說書?, 你聽過嗎?我?爺爺就是?說書?人,我?是?幫我?爺爺捧哏的。”

夏初兒眼睛一亮,道:“我?今日剛看過!在全鳳樓。”

辮子女孩不屑的撇撇嘴, 道:“全鳳樓那?些說書?的內容都已經老掉牙啦。人儘皆知的事情有?什麼好講的?我?爺爺講的可?是?全江湖最新鮮,最真?實, 最有?趣的故事!”

“所以你在這裡,是?來找故事?”夏初兒好奇道。

“不錯。”辮子女孩點點頭。

隱居關外十年之久的小李探花重現於世?,她怎麼能不來看看?

“這聽起來很有?趣!”夏初兒道:“你做記者多久了?”

“記者?”辮子女孩歪頭看她。

“就是?……記錄故事的人。”夏初兒道。

“我?七歲就和爺爺一起出來了, 我?想想,十二年?”辮子女孩嫣然道:“確實很有?趣, 江湖上但凡有?名有?姓的,我?全部認識!”

夏初兒驚歎道:“酷!”

辮子女孩卻突然道:“但我?不認識你。”

“欸?”夏初兒一愣。

“你叫什麼名字?”辮子女孩追問?道。

“你會把我?寫進你的故事裡嗎?”夏初兒好奇道。

“不是?寫進我?的故事, 那?是?你自己的故事。”辮子女孩嫣然道:“每個人都是?一個以自己為主角的故事。我?看到了你的輕功!我?想,你的故事會很有?趣。”

“我?喜歡聽你講話?。”夏初兒道:“我?叫夏初兒。”

“夏初兒……”辮子女孩重複著, 忽而笑道:“你方才和小李探花搭一輛車,你們?是?情人嗎?你劍上的紅豆是?他?送給你的嗎?”

“什麼?”夏初兒一驚, 立刻道:“當然不是?!”

她覺得李尋歡大概是?個預言家。

他?說靠近他?會變得不幸, 伊哭立刻就來找她了。

他?說和他?搭同一輛馬車會有?流言,果然也立刻就來了。

“我?的劍穗是?我?男朋友送給我?的。”夏初兒解釋道:“至於李探花, 我?想,我?們?大概是?……萍水相逢?”

“還有?,我?收回我?剛才的話?。”夏初兒輕歎道:“我?不喜歡聽你講話?了。”

“一個問?題而已,彆生氣。”辮子女孩嫣然道:“放輕鬆,我?不會亂寫的。我?和我?爺爺最看重的就是?真?實。”

“這不是?生氣……”夏初兒覺得有?點頭痛,她認輸道:“好吧我?收回。我?喜歡聽你講話?。”

辮子女孩笑吟吟的看著她。

“對了!”夏初兒突然眼睛一亮,道:“既然你早就在這裡采風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興雲莊聚集了這麼多人在這裡?他?們?要做什麼?誰把他?們?召集起來的?”

辮子女孩卻笑道:“你想知道,可?以去孫駝子的店裡聽我?爺爺說書?。”

“你現在不可?以告訴我?嗎?”夏初兒軟聲道。

“現在不可?以,因為我?要走?了。”辮子女孩道:“天已經要黑了,我?爺爺不準我?在外麵過夜。”

眼看著女孩就要跳走?,夏初兒立刻道:“至少告訴我?你叫什麼?我?可?是?告訴了你我?的名字。”

辮子女孩已經跑到了房頂邊緣,聽聞夏初兒的話?,她回過頭,一笑道:“我?叫孫小紅。紅黃藍綠的紅。”

她的眼睛太亮了。

下一秒,她便飛身一躍,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和那?兩條烏黑的辮子,便瞬間?消失在了視線裡。

孫小紅。

真?是?一個活潑的名字。

倒是?很適合她。

夏初兒躺在房頂上,看著天空安靜的等待著。

她在等待天黑。

即使?她輕功絕頂,但她終究不會隱身術,而此刻的興雲莊又聚集了大量的武林高手……所以隻有?到了夜間?,在黑暗的掩護下,她才可?以安全的自由行動。

她凝望著這片天空,看著它逐漸變暗,看著星星逐漸閃爍,直至清晰。

楚留香看到的會是?同樣的天空嗎?

她突然很想念他?。

李尋歡問?她,是?不是?總是?這麼快樂。但其實,她遠比她所展現出來的,要孤單。

但那?很正常,不是?嗎?

每個人都遠比自己看上去要脆弱。

即使?是?李尋歡這樣,僅僅表現出來的外在就足以讓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不自覺被?他?痛徹心扉的悲傷所感染的人,他?心中真?實的痛苦,也遠比他?表現出來的更多過千倍萬倍。

那?該是?怎樣的痛?

她將那?枚劍穗解下來,握在手裡,然後放到唇邊,閉上眼睛,細細的親吻著那?一串串紅豆。

仿佛在親吻楚留香。

睹物思人。

她現在才真?正理解了這四個字。

但其實,在看不到這個劍穗時,她也從來不會停止想念他?。

她開始想象楚留香此刻在做什麼,蘇蓉蓉她們?是?不是?已經從神水宮回來了?他?會在他?的船上嗎?還是?又出現了什麼他?不得不管的閒事?

想到這裡,她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他?會想念她嗎?

她記得他?擁抱她時的體溫,記得他?在她耳邊響起的笑聲,那?總是?會讓她不自覺顫抖,她記得很多事情,那?一夜的親密和溫存。

“楚香帥……”

她記得他?的一切。

她想念他?的一切。

她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那?串紅豆,直到天空徹底變暗。她才坐起身子,將劍穗重新係在劍上,先抽了一個簽,才悄悄的開始了她今晚的計劃。

係統:“宿主,是?大凶!”

夏初兒:“……可?以卸載這個功能嗎?”

每次抽簽都是?大凶,她真?的很懷疑這個電子簽桶裡究竟有?沒有?寫著吉的簽文!

今晚說是?計劃,但其實也不算計劃。

她的計劃就是?閒逛。

以及找到那?位,能讓幾乎整個武林中的青年才俊們?都聚集一堂的那?位美?人。

沒有?人會不好奇這樣一位美?人,更何況是?本就好奇心出眾的夏初兒。

她在房頂上來回跳躍著,沒有?人能注意?到她的身影,因為她快的就像一隻鳥!

一隻鳥自房頂間?飛過,很正常,不是?嗎?

當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除了,李尋歡。

他?手中握著酒杯,龍嘯雲正坐在他?對麵大聲的追憶往昔,他?卻突然抬起頭,但見夏初兒的身影一閃而過。

“尋歡,你在看什麼?”龍嘯雲道。

他?順著李尋歡的視線看去,什麼都沒有?。

李尋歡微笑道:“隻是?覺得,今晚的夜色很美?。大哥。”

龍嘯雲大笑道:“是?啊!你我?十年沒見,今晚定要一醉方休!”

龍嘯雲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於似乎完全不責怪李尋歡傷了他?的獨子。

李尋歡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他?察覺到身後有?一道仇恨的視線,那?恨意?是?那?般強烈,足以人任何人都心中一驚。可?他?轉過頭,卻看到一個孩子離開的背影。

那?般強烈的恨意?,隻是?一個孩子。

夏初兒掠過那?些熱鬨的庭院,目光突然被?遠方一處彆院吸引了。

那?院子太美?了。

滿園的梅花,在這淩冬之中,不懼嚴寒,傲然綻放。它們?是?那?麼美?,那?麼堅強,卻又那?麼動人。

她輕巧一躍,落在那?片梅林裡。

這梅林似乎遠離前院的喧囂,就宛若世?外桃源一般。但是?夏初兒越往裡走?,卻發現這梅花開的越來越黯淡,直到她走?到一座房子之前,這裡的梅花已經全部凋謝,簡直到了寸草不生的程度。

她的目光劃過那?枯萎的梅花樹枝,和這片梅林前方那?傲然綻放的梅花相比,眼前的蕭瑟讓人唏噓。

同一片梅園,怎麼會差彆這麼大?

夏初兒一愣。

她抬起頭,隻見那?房子上提著四個字:冷香小築。

這房子裡有?什麼?竟然讓傲雪淩霜的梅花都開始畏懼,不願綻放。

她敲了敲門,並沒有?任何回音。

於是?她便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處很是?典雅的房間?。無論是?其中低調的家具,還是?書?案上擺著的幾宗未讀完的書?卷,都無聲的表明?這裡的主人是?一個很有?涵養和學識的人。

夏初兒走?到書?案邊,發現這書?案前有?一扇很大的窗戶,讀書?時倘若一抬頭,窗外或許正應看到一枝開的最美?的紅梅。

她用了或許這個詞。

因為在此刻,透過這窗戶看過去,隻有?一根枯萎的樹枝。

滿園蕭瑟。

夏初兒打開了衣櫃。

要了解一個房子的主人,最有?效的就是?兩個地方,書?桌和衣櫃。書?桌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內在,而衣櫃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外在。

這衣櫃被?一分為二。

其中一部分是?女孩子的衣裙,一打開衣櫃,香粉的甜膩氣息便已撲麵而來。那?些衣裙色澤鮮豔,甚至於是?過於鮮豔,足以看出它們?的主人是?一個美?麗而又張揚的女孩子。

那?些盛裝打扮的武林人士是?為她而來的嗎?

她的目光移到了另一半。

那?裡掛的是?男裝,這些衣服乾淨而整潔,甚至於過於整潔,仿佛很多年沒人穿過一樣。她大概翻了翻,突然停住了動作。

她看到了一件官服。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在這樣的一處宅院裡出現官服,自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這件官服很是?嶄新,顯然它的主人在得到它不久之後便已經棄它而去。而從這官服的補子上來看,這是?一件七品文官的官服。

她隱約記得,今日在酒店裡聽說書?時,那?說書?先生提過,小李探花高中之時便是?被?封了七品,在翰林院做事。

但他?到底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士,他?與?朋友的正常交往被?彈劾說他?勾結匪類,而他?也對官場失去了興致,沒多久便辭官而去。

而這件官服,想來便是?他?那?時所脫下來的。

莫非,這裡是?李尋歡住過的地方?

但現在這間?屋子的主人是?誰呢?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些女孩子的衣裙之上,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孤身一人住在這裡,卻引得這滿園的梅花半點都不敢靠近,甚至自斷枝椏。

它們?究竟在害怕什麼?

夏初兒正在思索著,突然聽到梅園裡傳來了聲音。

似是?兩個人相擁著走?來,因為他?們?的腳步很是?淩亂。

夏初兒下意?識的便躲進了衣櫃裡。

她聽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嬌媚動人,似乎帶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力,任何人聽到這樣的聲音,都會情不自禁的被?蠱惑。

她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

隻聽那?女孩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換個衣服。”

夏初兒:“?”

她連忙從衣櫃裡出來,但是?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第一時間?抬頭去看房梁,但這冷香小築是?木頭搭建的,並沒有?修房梁,於是?她便又環視四周。

這次她發現了一個桶。

一個蓋著蓋子裝著水的桶。

一個房間?裡有?桶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一個人生活就需要水,要水自然要桶。

那?女孩已經走?到了門邊,夏初兒可?以看到她婀娜的身影,她的腰是?那?麼纖細,她的身姿是?那?麼美?麗。

夏初兒來不及多想,隻得躲進桶裡。

水很冷,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

那?女孩推門的那?一刻,夏初兒剛好把自己整個人都埋在桶裡,她悄悄的把那?個蓋子打開了一點,往外觀察著。

那?是?一個多美?麗的女孩!

仿佛天上的仙子一般。

那?女孩解開身上的紅色披風,隨手丟在一邊,然後徑直打開衣櫃,從裡麵拿了兩件裙子略一思索,挑了一件相比之下較為素氣一些的衣裙。

夏初兒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該不該繼續看下去。

她竟然有?些緊張,她剛想移開視線,卻聽到係統結結巴巴道:“宿宿宿宿宿主……”

夏初兒:“?”

夏初兒不解道:“怎麼了寶貝,你在抖什麼?”

難道是?因為她在水裡,所以讓係統信號紊亂?但是?之前她也經常在水裡,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啊。

係統道:“就就就不要動,不要轉頭。”

夏初兒:“……”

她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把係統嚇成這個樣子,於是?她好奇的轉了一下頭。

然後她全身一僵。

隻見一條蛇,一條三角形頭的七彩斑斕並且足足有?數米長的蛇正盤臥在她身邊,她轉過頭去,剛好與?它來了一個四目相接的對視。

夏初兒僵硬的把頭轉回來。

係統道:“宿宿宿主,你覺得它它它是?活著的嗎?”

夏初兒道:“我?覺得不是?。不然它為什麼一動不動呢?”

係統給自己飛速重啟了一下,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冷冷道:“也許它在思考,它應該用什麼姿態吞掉你。”

夏初兒道:“謝謝你的安慰,我?覺得放鬆多了。”

她再一次轉過頭,看向了那?隻七彩斑斕的蛇。在自然界中,一種生物色澤越是?鮮豔,往往毒性就越強。就好像彩色的蘑菇大都不能被?食用一樣,而人類似乎本能就對彩色的生物心懷畏懼,比如她現在已經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看著這隻蛇。

“寶貝,可?以看出來它是?什麼蛇嗎?”夏初兒道。

係統道:“我?認為這是?一隻眼鏡王蛇沒有?錯。但是?應該說它曾經是?一隻眼睛王蛇,因為眼鏡王蛇是?不會有?這種顏色的,顯然這是?一個人工培育出來的物種。”

它嚴謹道:“或者基因突變。”

“很好的回答,謝謝你寶貝。”夏初兒道:“這麼看來,我?們?已經找到那?些梅花為什麼越靠近這房間?,就越枯萎了。”

它們?害怕的,是?這條蛇。

更準確一點來說,那?些梅花害怕的,是?這條蛇身上的毒性。

夏初兒道:“寶貝,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作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

係統大驚道:“你要做什麼!”

夏初兒道:“安心,我?什麼都沒想做。”

係統:“……”

她確實剛剛動了想要去試探一下這條蛇究竟有?沒有?死的念頭,她甚至已經找到了它的七寸,也就是?它心臟的位置。

但是?倘若它沒有?死……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在這樣一個狹小到連劍都拔不出來的地方徒手斬蛇。

否則她也不會來時間?旅行了,她應該直接去野外求生。

既然它現在一動不動,或許相安無事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雖然如此,但夏初兒還是?把手悄悄放在了那?條蛇心臟的位置,隻等待它但凡有?任何響動,她就立刻搶先下手。

不同於桶內的草木皆兵,桶外卻是?歡聲笑語。

那?女孩的衣服剛換到一半,在門外的那?個男人便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女孩瞥了他?一眼,嫣然道:“我?不是?讓你在外麵等我?嗎?”

“我?一刻都無法離開你,仙兒。”那?男人溫柔道。

林仙兒微微一笑,向那?男人伸出手。她手腕纖細白皙,此刻邀請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

下一秒,兩個人便一路擁吻著跌跌撞撞的後退,直至兩人重重的撞到了這個桶上。

桶壁劇烈一震,那?條大蛇也跟著一震,腦袋一歪,便靠在了夏初兒肩上。

夏初兒:“……”

她明?明?記得自己方才看到這房間?裡是?有?一張床的!這兩個人為什麼一定要跟這個桶過不去!

她理解他?們?情迷意?亂,但是?他?們?能不能理解一下她不想和蛇耳鬢廝磨!

好吧,他?們?不知道她在這裡。

下一秒,那?男人隨手將蓋子合好,把林仙兒抱起來,讓她坐在桶蓋子上。

夏初兒眼見著自己最後一絲透氣的地方被?嚴絲合縫的封上。而她一旦試圖再次打開這個蓋子,一定會被?他?們?察覺。

夏初兒:“……”

很好,就是?看不到旁邊有?張床對吧!

隻聽林仙兒突然道:“你可?知我?方才為何讓你在外麵等我??”

“為什麼?”那?男人邊吻她邊道。

“因為這間?房子,是?李尋歡住過的。”林仙兒嫣然道:“聽說李尋歡已經回了興雲莊,你不怕讓他?撞到?”

她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麵前男人的頭發,卷起來又放下,似乎隻是?一個消磨時間?的動作,那?男人卻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都隨著她的手指被?肆意?拿捏。

“李尋歡住過又怎樣?”那?男人不屑道:“他?一走?就是?十年,現在誰還記得他??”

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一笑道:“他?今日還被?興雲莊的下人攔在門外不讓進來,還是?龍四爺去接他?,才讓他?進來的。”

林仙兒咬著嘴唇笑出了聲。

夏初兒微微一愣。

她沒有?辦法想象,那?一刻的李尋歡會有?怎樣的心情。

她在這桶裡待了太久,而桶蓋又被?封住,她很快便察覺到氧氣已經在逐漸用儘,於是?她便用了楚留香之前教給她的內功,使?用自己的皮膚來呼吸。

隨著她體內內力的流動,清甜的氧氣自皮膚而入,隨之而來的似乎還有?一絲奇異的清涼感,但是?僅僅一閃而過。

那?男人又道:“反正他?已走?入了興雲莊,便絕對走?不出去。”

夏初兒一驚。

他?又湊近想要親吻林仙兒,卻被?林仙兒一把推開,她從桶上跳下來,冷冷道:“我?不想做了。”

“怎麼?”那?男人不解的回頭看她。

林仙兒走?到窗邊,手指撫過李尋歡十年前留在這裡的未讀完的書?。自從她入住這冷香小築之後,她除了帶來了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一切,她都絲毫未動。

一切都保留著,李尋歡離開時的樣子。

她溫柔的看著那?些書?,忽而回過頭,嫣然一笑,道:“你先殺了李尋歡,我?才會陪你。”

那?男人問?道:“你就這麼恨他??”

林仙兒隻是?笑。

那?男人沉聲道:“好。”

夏初兒悄悄移開了桶蓋,向外看去。隻見那?男人的背影年輕挺拔,看穿著和佩劍,倒似是?某個武林世?家的公子。

而此刻,他?已經飛身而出,想來是?去做林仙兒讓他?做的事了。

夏初兒在心中歎了口氣。

看來今晚,又要多死一個人了。隻不過,死掉的,卻反而是?此刻要去殺人的人。

林仙兒坐在窗邊,她隨手拿起一個梳子,一邊梳頭,一邊欣賞著院子裡的梅園,愉快的哼起了歌。

忽而有?人又敲響了門。

原來是?林詩音身邊的侍女,她輕聲道:“林姑娘,我?家夫人有?請。”

“知道了,我?這就來。”林仙兒此刻早已把方才淩亂的頭發梳理整齊,她微微一笑,披上那?件紅色的鬥篷,便跟著那?小丫頭一起離開了房間?。

夏初兒站起身,自桶裡跳出來,卻突然之間?感到自己雙腿綿軟無力,她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卻不慎撞到了那?個桶,登時,那?桶裡的水流了一地,那?條蛇也滑落了出來。

係統驚道:“宿主,你怎麼了!”

夏初兒呢喃道:“我?,我?可?能中毒了。”

第110章 飛刀傳說05

係統立刻幫夏初兒進行了全身掃描, 然後?它驚訝道:“欸?”

因為它發現,按照夏初兒此刻體內的毒素含量,足以毒死一頭大象。但不知是不是物極必反, 夏初兒現在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礙?

各項指標都算正常,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呼吸, 心跳和新陳代謝的速度變快了不少,還有相應的體溫短暫升高。

但是也遠遠達不到危害生命的標準。

它嘗試想要解毒, 但是這毒太過於雜亂。倒像是數種不同的毒物互相作用產生, 根本找不到解毒的源頭。

不能治本,便隻能治標。

它針對夏初兒表現出來的症狀開?了兩劑鎮靜劑,然而注射進去不過是杯水車薪。夏初兒的心跳大概慢了一瞬, 也?僅僅是一瞬,就再次恢複了原本的狀況。

它試探性?的問道:“宿主, 你感覺怎樣?”

“很熱。”夏初兒輕聲道:“我覺得我的心臟跳的比那運動賽場上乒乓球的飛行速度還要快。”

係統:“還會?使?用比喻,看起來不錯。”

雖然不明白夏初兒這般奇怪的似中毒又非中毒的狀態是源自於何,也?並不知自己該怎麼做。

但是遇事不決先問天, 它決定拿夏初兒的積分抽個?簽。

大吉。

係統愣了愣,現在不止夏初兒了, 就連它自己都懷疑自己的算卦係統是不是壞掉了。

這也?能吉?

夏初兒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的,全?身都很熱, 幾乎燙的她無法思考。

但是她依稀記得,這裡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必須要在自己暈倒之前,離開?興雲莊。

隨便哪裡都比在興雲莊安全?。

她奪門而出, 飛速跳上房頂, 倉促的離開?了這裡。

興雲莊之後?有?一座山。

天暖時?,這座山會?很美麗。鬱鬱蔥蔥, 山靈水秀。但是現在是冬季,又沒?有?落雪,山上大部分樹都已隻剩下空空的樹枝,白天時?還能看到些許鬆柏,可此刻在黑暗之中,它們也?不再碧綠,更似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夏初兒緊握著劍,跌跌撞撞的走著。

她的頭痛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她剛在那桶冷水裡待了太久,身上的衣服早已經濕透,現在又是寒冬,她的身體外在凍的瑟瑟發抖,內在卻又燙的恨不得再次跳進冷水裡。

這互相折磨的感覺,簡直要把她逼瘋了。

遠遠的,她看到遠處似乎有?若隱若現的火光。

這時?正好一陣寒風吹來,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本能的便向著那火光走去。

在那火光前,一個?身穿獸皮的英俊少年正端坐在那裡。他手中拿著一枝樹枝,樹枝上穿著他剛剛獵來的野兔。

他腰杆挺直,但是肌肉卻是放鬆的,因為他正在休息。

他的目光專注的凝視著手中的烤肉,隻見他的耳朵突然抖動了一下,下一秒,他猛然回過頭,原本放鬆的肌肉瞬間繃緊,眼?睛直勾勾的凝視著遠處的一片黑暗。

他的眼?睛是那麼亮!

甚至於比他身旁的篝火還要亮!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都會?驚歎這是多麼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

簡直仿佛這四個?字就是為他誕生的。

他的目光冷靜而又倔強,清澈而又富有?生命力?,這樣的一雙眼?睛,相比人類,卻更像是野獸的眼?睛。

或許,他本就是一個?野獸一樣的人。

他身上有?著一種類似於動物的本能。

畢竟除了森林之中每天遊走於生死之間的動物,還有?誰能夠警覺到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就感受到遠方有?另一個?生命呢?

夏初兒逐漸自黑暗之中走來。

她的手緊緊的握著劍。

與此同時?,那身著獸皮的少年也?站了起來。他的手也?握著劍,但是那或許都不該稱之為一把劍。

那不過是一個?鋒利的鐵片。

仿佛一個?孩童的玩具。

而隻有?那些根本都來不及反擊,便被這把鐵片徑直插入咽喉的人,才知道,這確實是一柄劍!

什麼是劍?

能殺人的,就是劍。

他此刻正握著這把劍,看著夏初兒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夏初兒的視線已經渙散不清,她眼?前隻有?那片篝火,她似乎看到篝火旁站著一個?人,但是她無論?怎樣都看不到那個?人的臉。

她的劍,握的更緊了幾分。

或許是一種生物的直覺,她雖然看不清麵前的人,但是她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的警惕。

隻是警惕。

沒?有?敵意。

他們的劍,都是這江湖之中最快的劍。隻需一瞬,便可以插進對方的咽喉裡,他們都在緊緊的握著劍,但是誰都沒?有?抬起劍。

係統正在飛速運作,它幾乎快把她當做了一個?實驗試管,各種可能會?生效的藥同時?往她身體裡扔,但是夏初兒的身體狀況沒?有?絲毫好轉,甚至於因為係統注射給她的那些藥物藥性?相克,她不自覺的感到自己的胸前似乎有?些憋悶,夾雜著類似於反胃的生理反應。

因為夏初兒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她此刻又沒?有?太多理智的思維,她隻是憑借著本能一步步靠近他想要看清楚對方。

而那個?身著獸皮的少年也?並沒?有?移動,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二人的距離一點點靠近。

就在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候,隨著係統又是一針注射進去,夏初兒麵色一變,突然身體劇烈的晃動了一下。

一種來自於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讓那個?少年立刻後?退了半步。

夏初兒摔倒在地上,突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那個?少年站在他後?退半步的位置,低頭俯視著她。倘若他沒?有?後?退這半步,女孩的血將會?吐在他身上。

他本該慶幸自己的退開?,但此刻看到女孩摔倒在地,他竟然有?了一絲類似於後?悔的情緒。

倘若他沒?有?退開?,他就可以扶住她了。

他緩緩地把手中的劍收回了腰間。

係統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幫到忙反而在傷害它的宿主,於是它立刻乖乖收了手,什麼藥都不會?再給夏初兒喂了。

夏初兒吐了血,卻沒?再站起來,她太過於疲憊了,她倒在地上,蜷縮著,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那個?少年還在看她。

他一動不動的觀察了她很久,然後?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非常規律而又安穩。

……睡著了?

這太奇怪了。

深更半夜,一個?麵色通紅的女孩子搖搖晃晃的走到他麵前,然後?突然摔倒在地上,還直接睡著了。縱然是在聊齋誌異裡,他也?從未讀過這般詭異的故事。

但是他還是彎下身,想要讓她換個?姿勢睡的舒服一點。

可是他的手剛剛觸碰到女孩的身體,就立刻縮了回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皮膚,她的皮膚是那麼冰冷,仿佛已經結了冰一般的冰冷,卻又是那麼火熱,就好像可以將人燙傷一般的火熱。

截然不同的兩種溫度,是如何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他沉默著看著她,許久,還是再次伸出手,想要將她抱起來。

而就在他試圖將她抱起來的一瞬間,女孩突然手腕一轉,手中的劍隨之翻轉,劍尖直直的對著他,隨時?準備刺出。

他看向女孩,對方似乎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這隻是一種本能的警惕和防範。

“你不用害怕。”少年沉聲道:“我隻是想幫助你。”

女孩依然緊緊的握著劍。他緩緩將她抱起來,動作沒?有?半點冒犯。女孩似乎察覺到少年沒?有?惡意,她手中的劍緩緩放鬆了幾分力?度。

但是他抱著她,卻又不知該把她放在哪裡。

她太冷了,應該靠篝火近一點,她又太熱了,應該靠篝火遠一點。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幾秒,將她放在了遠離篝火的位置,想了想,又取下自己身上的獸皮披風,幫她搭在了身上。

他聽見女孩在夢中呢喃著什麼,他好奇的湊上前去,聽到女孩在輕聲喚道:“香帥……”

誰是香帥?他從未聽過這個?稱呼。

他又看了她一會?,發現她的體溫在逐漸恢複正常之後?,才安了心。

他再次回到火爐邊,繼續烤他的兔子。

興雲莊,冷香小築。

自從十年前李尋歡離開?之後?,這裡便少有?人來,而此刻卻意外的很熱鬨。

龍嘯雲麵色鐵青的站在門邊,林仙兒一臉煩躁的坐在窗前,還有?一個?侏儒,一個?露著小腿穿著奇裝異服的侏儒,正在房間裡大喊大叫。

“這是我用儘畢生心血培養的寶貝!”那個?侏儒驚叫道:“我用七種世?間劇毒之物花了十年才培育出來的毒中之王,我親手殺了它拿它來釀毒酒,可現在!我的酒被人偷走了!”

這個?侏儒,便是五毒童子,也?是苗疆的極樂峒主,相傳他有?幾萬種殺人方式,能夠殺人於無形,沒?有?任何人能夠逃得過他的毒。

而被他毒死的人,連屍體都不會?留下。

因為就連骨頭都會?被毒腐蝕殆儘,直至變成一團粉末。

“這冷香小築遠離熱鬨,根本不會?有?人來這裡才是。”林仙兒緩緩道:“除了……”

除了這裡曾經的主人,李尋歡。

“我前半夜都與李尋歡在一起。”龍嘯雲道:“不可能是他。”

林仙兒微微皺眉。

她縱然是皺眉的時?候,也?是極美的。任何看到她蹙眉的人,都會?忍不住柔聲詢問她發生了何事,甚至於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她展顏一笑。

就像今夜的那個?男人。

他已經死了嗎?

或許已經死了,或許將要死。無論?如何,他既要去找李尋歡決鬥,那便隻有?一個?結局。

林仙兒並不在意他的死活。

她喜歡男人為她爭執,為她而死。無論?死的是誰都好,反正總會?有?活下來的那個?不是嗎?

活下來的才是厲害的人,才是她需要的人,才是對她有?用的人。

而最重要的,無論?誰活下來,那個?人都會?愛她。

甚至於比以前更愛她。

因為他們決鬥的籌碼便是林仙兒,而人們都會?對自己的戰利品產生一種近乎於狂熱的熱愛。

林仙兒很了解人心。

可現在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她掌控之外的男人,這讓她不甘,讓她憤怒。

李尋歡。

她找來五毒童子,便是為了他這一桶培養了十年的毒蛇酒。

否則平日?裡,這樣一個?醜陋的侏儒,根本不配被她看一眼?的,更談何合作?

她原本想要明晚將李尋歡約來冷香小築,一起喝一杯的,可誰知,今晚卻闖進來一個?不速之客,將這毒酒毀的乾乾淨淨。

五毒童子還在抱著那巨大的蛇頭大吵大鬨。

龍嘯雲煩躁的打斷道:“但是無論?誰碰了這毒酒,他一定會?中毒的對嗎?我們根本無需在意他,隨便他死在哪裡。”

五毒童子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

林仙兒一愣,立刻道:“怎麼了?”

那五毒童子緩緩道:“這毒酒,倘若單獨盛放出來,再加上飲用量少,自然會?立刻毒發身亡。但這毒蛇,乃是百毒之母,那人倘若直接喝了與這蛇相接觸的毒酒,並將毒性?全?部吸收,則……”

“則會?什麼?”龍嘯雲追問到。

五毒童子一字一字道:“則會?百毒不侵。”

一時?之間,房間裡所有?人都沉默了。

忽而,林仙兒嫣然一笑道:“但是很明顯,那個?入侵者並沒?有?喝光全?部的毒酒,地上都是濕的……而且也?沒?有?人能夠喝的光這麼大一桶酒。”

人能喝的酒終究是有?限的。

除非那闖入者不是個?人,而是個?桶。

“這就是問題所在。”五毒童子緩緩道:“地上的不是毒酒,不過是水。”

“什麼意思?”龍嘯雲正色道。

“這桶裡的毒,神秘消失了。”五毒童子道:“隻剩下了無毒的液體。”

夏初兒醒了過來。

她感到自己似乎躺在一個?很溫暖很乾燥的床上,她身上似乎壓著一個?很厚重的被子。

她睜開?眼?睛,觸目所及卻是蔚藍的天空。她身下並不是床,而是乾燥的土地,她身上也?並不是被子,而是一件獸皮披風。

那張獸皮上的花紋讓她不自覺的驚呼出聲。

那少年聽到聲音,起身走了過來,邊走邊道:“你醒……”

夏初兒抬頭看他。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麵前的女孩子似乎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卻又仿佛什麼都不記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充滿著不解和疑惑,卻又如此奪目,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夏初兒不解道:“怎麼了?”

那少年道:“沒?事。”

他隻是突然發現她,原來恢複正常的樣子,很是好看。他昨天晚上的時?候其實並未覺得她好看,隻是覺得她很奇異。

因為她昨晚幾乎是一個?紅色的人。

他從未見過紅色的人。

她此刻卻不是,她的皮膚白皙通透,在陽光下,顯得健康而又明媚。

夏初兒讓係統把昨晚的事情飛速給她放了一遍,然後?道:“昨天,謝謝你。”

“沒?事。”少年道。

夏初兒抬頭看他,但見那少年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現在正是寒冬,縱然有?篝火為伴,這也?根本不足以抵抗嚴寒。

她連忙將身上搭著的獸皮披風拿起來,快速撣落了一下浮塵,便還給了少年,再一次道:“謝謝你。”

那少年接過了披風。

夏初兒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看著她。

夏初兒道:“你幫過我,我會?記得你的。所以你至少要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阿飛。”少年輕聲道。

“阿飛?”夏初兒眼?睛一亮,莞爾道:“我喜歡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自由……像你一樣。”

“你為什麼覺得我自由?”阿飛道。

夏初兒一愣,她環視四周,然後?嫣然道:“你會?在山裡過夜,四海為家,無拘無束,這當然是自由。而且說出來很奇怪,但是你確實很像你的名?字,阿飛,飛翔,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束縛住你。”

“這也?可以是孤獨。”阿飛道:“而且能束縛我的,太多了。”

“什麼?”夏初兒好奇道。

阿飛不解的看著她。

“你說你會?被束縛,你會?被什麼束縛?”夏初兒道。

阿飛認真道:“名?利。我必須要成名?。”

“用你腰上的那把劍?”夏初兒道。

這句話就宛如那融化寒冰的春風一般,徑直吹進了阿飛的心中。他隻覺得整個?人都因為這句話而一震,一種莫名?的激動感從他的內心裡迅速湧出。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當作了一個?劍客來對待,而不是被人當作一個?孩子。

或許,這是來自劍客與劍客之間的共鳴。

阿飛久久的凝視著麵前的女孩,沉聲道:“你認為這是一把劍?”

“這當然是一把劍。”夏初兒道:“並且我還知道,這是一把殺過很多人的劍。”

殺人的劍,是有?殺氣的。

縱然沒?有?出鞘,也?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很少會?有?人認為這是一把劍。”阿飛輕聲道:“他們隻有?在死前才會?明白。”

他緩緩閉上眼?睛。

成名?。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他究竟要多久才能做到?究竟需要多少年,又究竟需要殺多少人?這世?上當真會?有?那麼多該殺之人嗎?

“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你就不會?孤獨了。”夏初兒忽而一笑,道:“我要去興雲莊。”

阿飛一愣,卻道:“你要去興雲莊?”

夏初兒道:“你也?要去嗎?那我們剛好可以一起。”

阿飛搖頭道:“我已經有?約了。”

夏初兒一愣,嫣然道:“所以你並不孤獨。”

她起身,和少年道彆之後?離開?,女孩輕聲道:“我會?記得你幫過我的。無論?什麼時?候,你需要我,我都會?願意幫助你。”

說完之後?,她便飛身離開?,她的輕功是那麼出眾,仿佛一隻漂亮的小鳥。

他久久的凝視著她離開?的方向。

夏初兒回到了興雲莊。

她找到李尋歡的客房,然後?四下觀察了一下,趁著周圍沒?有?人,便從窗戶裡一躍而進。

李尋歡正坐在客房裡,他手中拿著那塊他尚未雕刻完的木頭。隻剩下寥寥幾筆便可以將這個?木雕完成,他卻遲遲下不了刀,隻是反複的打磨著已經刻好的位置。

聽聞窗邊的聲音,他抬起頭,見到夏初兒跳進來,淡淡一笑道:“早。”

“早。”夏初兒道。

“看來你確實很不喜歡走門。”李尋歡道。

夏初兒一笑道:“我隻喜歡走最快的道路。”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確認房間裡除了李尋歡之外並無他人之後?,便立刻道:“你不能再留在這裡!冷香小築住著一個?叫仙兒的女孩,她很恨你,她要殺掉你。這裡的所有?人都是為她而來,所以這裡的所有?人都要殺你!”

李尋歡卻並沒?有?起身,甚至於夏初兒的話都沒?能讓他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他隻是沉默著,然後?忽而咳嗽了起來,手中卻依然緊緊握著那個?木雕。

夏初兒的視線也?落在了那木雕上,她看了那木雕幾秒,等?李尋歡咳嗽結束,才忽而道:“可以給我看看嗎?”

李尋歡將那木雕遞給她。

夏初兒看著那木雕。即使?這木雕尚未完工,卻也?依然可以看出這雕刻的是一個?極其美麗的美人,一個?充滿憂鬱的,宛若仙子一般的姑娘。她想起了之前在酒店裡聽那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想來,這木雕所雕刻的人,便是林詩音了。

這故事固然令人感動,但是她此刻卻無暇去為這件事感動。

她突然抬起頭看著李尋歡。

李尋歡道:“怎麼這樣看著我?”

“你既然是探花郎,你當年殿試成績一定很高?”夏初兒嚴肅道:“隨堂測試!你答出來我的問題,我就把這個?木雕還給你。”

女孩雖然嚴肅而又認真,但說出的話卻很是可愛。他不自覺的微微一笑。

李尋歡抬頭看她。

夏初兒逆著光,但是他卻依然能夠看到她臉上的擔心與急切,這無疑讓他心中莫名?一暖。

李尋歡笑道:“姑娘請問。”

“記憶力?測試。重複我剛才的話。”夏初兒道。

李尋歡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無奈的苦笑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殺我。”

“原來我沒?有?說錯啊。”夏初兒輕歎道:“你的表情讓我以為,我剛剛說的不是他們要殺你,而是他們要給你準備生日?驚喜呢。”

李尋歡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他們要殺我,事實上,昨晚已經有?人動手了。”

夏初兒默然,她自然知道昨晚動手的人是誰,她看過那個?人離開?的背影。

李尋歡淡淡道:“他們既然要殺我,走,又能走到哪裡去呢?”

他將方才雕刻木頭的那把刀在手中隨意的丟起來,又接住。

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仿佛能夠洞穿這世?間的一切人心,隻聽他冷冷道:“興雲莊的事,自然要在興雲莊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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