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
剛吃食完, 也?不急著下山,夜裡泛涼,羅非白休憩的時候, 老先生來了, 本以為這人要私底下再求她什麼,卻見這人送來一支笛子。
竹笛,看著很普通,隻是有些年頭了,且造詣不俗,竹節長短恰到好處。
羅非白本不以為意,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笑問:“老先生莫非要與本官比賽樂理?那本官認輸,素來不擅此道。”
“大人說笑, 隻是無可謝禮, 這竹笛乃是當年遊曆所得,聊以致謝。”
“珍藏至今,應是珍愛之物, 不至於此,收了吧。”
“其實, 也?是老朽手頭有一笛, 愛妻年輕時所贈, 用之多年, 不忍換, 這竹笛雖珍貴, 留在老朽手裡卻是浪費了。”
這人意誌堅決, 羅非白也?不好推卻, 索性也?就一竹笛,有些人情在, 不至於是貴重金玉,若能安對方的心,羅非白也?不介意拿了,到時候再?提前轉還對方即是了。
“那就多謝了。”
羅非白隨手拿了竹笛,正好瞧見?竹笛另一邊的刻紋,是一族徽印記,眉頭微皺,握著竹笛的手指一根根攥緊,墨綠與白皙仿佛脆弱交染,各自的骨頭分明。
她有些後悔拿這笛子,但既然答應了,再?反悔就等於承認自己認得它的來處,於是隻能不露聲色收下。
老先生這才滿意,也?喊走了不遠處觀望偷窺的沈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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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沉白跟張叔外出走學?院林子小道散食中一邊談著接下來忙碌的安排,忽聽到了悠遠的笛聲。
兩人噤聲,隔著山道僻靜,瞧見?傍山對懸崖林海的食堂外小亭中,有人倚靠柱子,半身?抵著美人靠,看不見?人影,隻知道有人吹笛。
山中風大,風吹走了笛聲,也?吹走了那人在亭中側靠亭柱與遠方山巒攀林的剪影。
那笛聲其實技藝不如何,但實在悠遠,傷感?又悵然。
仿佛送葬往生之曲。
張叔雙手負背,靜靜聽著,眉眼間有了幾分悲憫。
人死如燈滅,若有鬼神,可能聽到?
若不能,其實此曲也?隻是為了平複在世之人內心不平。
綸巾漣漪,飄絮章柳,單影落長?亭,一夜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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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時候,江沉白看到自家大人腰上布腰上斜插著竹笛,也?不意外,而沈舉人這次沒?跟著一起走,他是怕了這姓羅的,但有些牢騷,對潘老先生道:“我聽老爺子說您年輕時仕途不順,但遊曆四方,認識了不少人,我剛瞧見?那笛子上有個印記,莫非來自汝南世家?”
這人眼裡都是迫切,就差明確問是不是那個家族了,老先生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是周家又如何?”
沈舉人瞠目,難以壓抑心潮,“那可是周家!若說那那奚氏是後崛起的清流名氏,以封相做宰世代簪纓為大族,周家就是世代門閥之首,地方豪族富奢無數,且有門閥部曲兵馬,有錢有人,如今太子妃就是周氏嫡長?女,其母亦是王族宗室所出,何等煊赫!周老先生送的笛子,您怎麼能給?那黑貨,額,給?羅大人呢。”
他心如滴血啊,好像給?出的是自己的心肝。
潘老先生瞧著這人的樣?子就無語,暗道老友判斷不錯,幸好這孫子死記硬背憑著家族底蘊外加一家子長?輩拉扯教養好不容易考上一個舉人,止步進士之前,未能做官,可能也?並非壞事。
就這點擺在臉上的心思,但凡做官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利用為非作歹了。
“我這老頭兒也?就是方遊曆過?那地兒,僥幸遇上周老先生沐學?於山野,被人送了一笛子,你以為如何?”
沈安和抽了嘴角,“如何?這還能不如何嗎?周老大人的名望可是讓陛下都敬重的,換言之,其實您此前擔心學?院受連累,為此不得不對這姓羅的客客氣氣,其實完全?不必要,隻要您求救於周氏,彆?說小小羅非白,就是儋州太守也?得對您畢恭畢敬。”
潘老先生雙手負背,看著衙門的人走遠,撇嘴,“就你天真,人情世故豈是那麼容易的?而且都這麼多年了,萍水相逢,當不得真。”
沈安和更急了,暗罵這老頭還不如自己聰明,“所以才對留著這笛子啊,有些事,不必說,拿出東西來,人家就得給?麵子了。”
“何至於送這姓羅的,何況你聽她吹笛的技藝,還不如我吹得好,換氣艱澀,如同學?徒小兒。”
潘老先生覺得他忒煩,“不是周老先生給?的,你想多了,何況人家樂理不行又如何,樂理不如你,功名得利,越見?其厲害,豈是你可比的?!趕緊下山,都吃了一大雞腿了,還想蹭吃蹭喝?”
他記得是周老先生身?邊一少女送的。
“對了,聽說你去拜訪溫家了?嘖,以前嫌棄溫老大人迂腐不攀附上意,一輩子隻能是縣令,不愛與之交往,連你爺爺父親的話都不聽,連當初葬禮都未曾出席,如今才來,怕不是為了羅大人來的吧?”
他早就猜出沈安和來阜城縣目的不正,隻是一直沒?機會質問。
沈安和想到那天吃的虧,麵露尷尬,嘟囔道:“說我?我還算去過?了,也?送了禮,溫家如今沒?了頂事的,一家子婦孺,沒?了錢財進項,我也?算是支援一二,說得過?去了,您再?瞧瞧那姓吳的侍郎官,年輕時還跟溫霖有些熟識,後來不也?鬨翻了,這麼多年不來往,跟結仇似的,還不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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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官府公示,記錄在案的女子人家必須全?部到縣衙報案記錄,否則視為延誤查案,官府會有查處,若有逃亡或者隱瞞者,受害者親屬等同視為歹人附逆,同大罪。
一時間那些囫圇女兒家死訊或者把女兒賣了的人家都嚇死了,就算他們想裝死,因?為記錄在冊,家家戶戶都瞧見?了,附近鄰裡就會登門詢問,哪裡容得他們裝死,除非他們連夜舉家潛逃,可這房屋瓦舍就得全?然舍棄了,還可能被通緝,到彆?地也?會成為流民,畢竟通關文牒是朝廷一體常用的,走哪都會被抓捕。
不得已,這些人隻能喊著冤枉到衙門。
但也?有一些是真被蒙混的,以為自家女兒病重而亡,得知牽扯案件,震驚且憤恨,一家幾口齊聚衙門。
認完屍,李家人的心情很複雜,起起落落的,不知是悲是喜,但見?到羅非白的時候,李小山還是主?動?下跪。
“多謝大人為我妹妹”
“沒?找到人,本官愧對,快起來。”
李小山是真的感?動?,他已經從師長?跟學?弟們嘴裡得知了詳情,怎不懂此案的艱難,若非眼前人堅持查案,他的妹妹在這郎朗世間又有多少官員在意呢?
交談後,羅非白道:“本官要問一個問題,可能有點過?分。”
李父:“大人儘管問。”
若為查案,能有多過?分?
羅非白:“李靜婉會隨身?帶著致命的毒藥嗎?”
李家人:“”
果然有點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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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認領對照後,一些女屍的身?份都羅列在案,身?份所屬有了說法。
停屍房,張叔卻是跟羅非白道了一件事,“沒?有李靜婉。”
“本官知道,剛見?過?李家人。”
羅非白一開始也?知道李靜婉這個失蹤人員有點特彆?,似乎引發了一係列變故。
她走到那一具不明男屍身?邊,查看片刻。
“這個打?擊力度跟位置,若是同在小路中,狹路相逢,是照麵了吧。”
張叔看了看,道:“確實,因?為重器擊打?,若是從後麵來,打?的十有八九是枕骨,很容易致命,但若是正麵打?在死者眉骨這裡,倒是不致命,但也?看力道成年男子狹路相逢,真照麵襲擊了,那力道必然不小,就算不致命也?會骨裂,這個程度啊,大人您的意思是這個動?手的人是個女子?”
羅非白:“而且不高,抬手握著石塊或者其他物體打?擊此男子眉骨,因?為力道的緣故,不能致命。”
張叔在腦海中驗算了下兩人高度差距,心中有了肯定,“是這個道理,那她接下來若不能打?暈死者,必然被死者反襲於是不得不用毒反殺對方。”
這就符合邏輯了。
羅非白:“不對。”
張叔驚訝,卻將羅非白指著這個官員的骸骨,“此人骨骼高大,顯然是個身?強體壯之人,這麼重的人,若是被這女子毒殺,她至多將人推下山崖,那屍體最多卡在懸崖邊灌木叢或者往下三四米的林木之中,那些尋找這個男子的一夥人肯定走過?所有小路,他們可不怕學?院封路,既然沒?有發現,不得不入山穀,就說明屍體當時已經被拋到更下麵的區域,除非當時事發地特彆?巧合,邊上沒?有任何林木遮掩,可以直接將屍體滾落懸崖,這就無話可說了,但終歸有一種可能性。”
張叔恍然:“第二個人?她有人幫忙?”
羅非白:“就是個猜想,畢竟,也?隻有李靜婉的事件關聯此案,但李靜婉又缺乏作案條件,甚至她也?很難有毒物這種東西——她是去送飯的,不太可能隨身?攜帶毒物,剛剛本官也?問過?來人認屍的李家人,他們都否認李靜婉有此物,她連艾草跟三步蛇這種毒草都分不拎清,小時候還被父母耳提麵命過?不能碰那些山中花草,不過?倒是說過?此女年少但果敢,膽子大,雷厲風行。”
張叔歎氣:“就是膽子太大了,也?太孝順。”
因?為擔心病母又膽子大才選擇捷徑,卻是
“不過?,這麼一說的確大有可能存在第二個人,且這個人才有毒藥能毒殺這個官員。”
說話間,張叔隱隱有個猜疑,看向羅非白,後者卻是對此隻字不提。
大抵羅大人的辦案習慣還是很明顯的——非有實質指證,她一般不會輕易將人降罪,哪怕她心裡再?多疑心,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邊疆
張叔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但對於這個第二人,他們自然沒?有任何靈感,但可以確定如果這人是幫李靜婉的?, 李靜婉大有可能還沒死。
“如此, 倒是難得的好消息了,就是查起來太難,沒?有頭緒。”
羅非白也知道難,看著這具男屍,認為他是現在最直接的切入點。
張叔:“大人覺得這是哪位官員?”
羅非白歎氣:“得等儋州戶部回文?,不過本官懷疑此前這位官員慘死於此都能被人抹平,無非有人給?辦了正常榮修或者抱疾隱退之因,不在刑案記策, 那一開始就是有戶部官員幫忙做檔案, 如今再查,那邊也會阻撓,還?不如不上詢。”
張叔也覺得棘手?了, “那憑著這麼大的?案子?跟祭壇所指也不能徹查嗎?”
“祭壇是什麼人設的?,沒?有關鍵證人, 死絕了啊, 這就是對方封堵的?目的?, 連屍體都隻剩下了骸骨, 也留不下凶殺線索, 連什麼人參與?都不知道, 當?前隻能並入鐵屠夫等人案件中, 其實沒?有任何實際指向官員的?證據, 那張信禮是民,民告官, 憑著口供至多有兩?分作用,得有鐵證才能真正將官員緝拿調查。”
何況,主張辦案的?是縣令,要查的?是知府。
這就是官員參與?案子?的?難點?所在,太難了。
張叔看著還?有許多沒?被認領的?無名女屍,他是無兒無女的?人,反而越珍愛後嗣,年?輕的?時候也想過若是有緣,遇到不嫌棄他的?女子?,生個孩子?也好,可惜每個大年?夜瞧著家家戶戶天倫之樂,他也不是不羨慕的?。
所以一想到這些風華正茂的?小姑娘都如斯慘死,他心裡特彆?難受。
失落中。
羅非白在這些查看過的?女屍麵前沉思著,仿佛有些困惑,張叔好奇,問可有什麼發現。
“您對紅花案以前的?死者了解幾分?”
“隻聽說,但未曾參與?,自然也沒?看過屍體。”
張叔認為?自己對這個案子?的?了解跟其他百姓差不了多少,畢竟當?時事發之地並未涉及本縣,他一個本縣仵作不至於越俎代庖去問這種內情。
朝廷內,規矩很重。
“那,是否也聽說過當?時那些死者都是被折磨奸殺的?吧。”
“是的?,額,大人,小人查過,這些女子?確實確實非童貞之身。”
張叔說起此事,對幕後之人越發多了鄙夷厭憎。
但他沒?留意到羅非白瞧著這些乾屍若有所思,最後什麼也沒?說,蓋上白布。
“其實這些事的?作用也有,再看幾日吧。”
“讓這股祭壇香燭氣味再飄一會,總會有人聞到的?。”
那張信禮不肯說,心有顧忌,那鐵屠夫閉口不言宛若頑石,這些都不要緊。
羅非白在等一陣風。
當?夜,羅非白坐在書房,江沉白來送一碗梨湯。
“好甜,加了蜂蜜?”
“是,老先生那邊差江河送來的?一罐蜂蜜,這小子?當?著我的?麵嘗了,才讓我送來。”
羅非白被逗笑了,且問眼前人怎麼不去休息。
“昨天跟今天都在忙,還?是體力活,不是給?了你假?”
“睡一覺就好了,何況大人不也熬著嗎?”
江沉白看到這人眼皮底下微微的?青,再看向案頭累積的?案宗,不免歎息,“其實您還?是需要一個師爺,起碼能幫您處理一些文?案之事,當?然,柳甕那種的?就算了。”
“老太爺當?年?也知這人有點?不妥,但後者那會裝乖,未曾露出什麼馬腳,就一直用著,但若是大人您看人,一定很準。”
看人嗎?
羅非白苦笑,放下喝完的?湯水,“也不一定,我這輩子?也是看錯過人的?。”
“嗯?莫非此人背叛了您?”江沉白眼中有冷意。
“不算,隻是 我不理解他的?抉擇,出乎我的?預料,也在計劃之外,不過結果殊途同歸,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也就是有點?累了,借著閒談寥寥幾句,後吩咐江沉白去做些準備。
“估計過幾日就得外出,你點?送一份名單可我,可留守,可外出的?”
江沉白走後,羅非白拿起案宗下麵早早就描繪下來的?圖樣,看著上麵的?符咒,再看向布條上的?生辰八字,眉頭緊鎖著,低低呢喃:“打生樁?”
真是惡毒啊。
那下麵被活活灌封在石板之下的?人,會是李靜婉嗎?還?是彆?的?可憐女孩?
可惜,她不能當?場讓人挖掘出該死者,不然難以解釋她為?何能發現打生樁的?存在。
是因為?看得懂那些來自滇邊的?邪詭符咒嗎?
那為?何看得懂?
這種質問她根本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解釋,最終隻會被人調查,所以她當?時隱忍不發,當?作不知。
好在後麵
羅非白又細細思慮一會,將這些烙印下來的?圖紙放在盒子?裡,又拿出紙來書寫一封信。
上麵就寥寥一行字。
內容很短,目的?明確。
——查去年?四月起儋州境內離休、知府以內且往上的?官員,以及經辦其他離休之事的?戶部官員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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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儋州距離阜城縣自然是有些距離的?,但州府對各縣駐紮有哨防營,雖是太平一些的?南方沿海之地,不像北地常年?打仗,哨防營兵馬不算多,但畢竟按照朝廷兵部駐兵製,哨防營是必然存在的?。
一定程度上,縣令可驅使?哨防營,借人馬應對危及本縣的?危機,但它?直轄上司還?是儋州太守府。
所以,阜城縣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不上報,其實從紅花案開始,因涉及陳年?大案,這個大案又是當?年?朝廷直達指令督促太守跟都察院聯合偵辦,如今出了紕漏,以為?曾死絕的?凶犯不僅沒?死,還?窩藏在阜城縣做下更大的?案子?,這怎麼可能不上報,阜城縣哨防營指揮官本來就在收集情報準備上報,此前關於紅花案鐵屠夫的?信件剛上快馬去儋州,關於青山學院山穀的?事又爆出來了,他不得已,立即用了珍貴且直達儋州太守府的?信鴿傳訊。
軍中專用的?信鴿速度可比快馬快多了,雖是哨防營中的?信鴿不如各地邊疆大軍的?信鴿厲害,也遠比快馬快得多,後者需要疾奔一天才能趕到儋州。
信鴿不到一個時辰即抵達儋州之地。
太守府,信件到達儋州太守案頭,後者一看,當?著下屬跟管家的?麵變了臉色,剛正不阿的?麵容上滿是怒意,一掌拍打桌麵。
“混賬!這些鬼祟!”
“是我害了這些無辜之人啊!”
遂下令,且書信回複哨防營,但加上一句不可再動用信鴿。
下屬見了,“這秦指揮也是對大人您一片衷心,如此指責他怕是”
儋州太守歎氣,“本官不需要他對本官多衷心,但首要得掛念儋州安危,如今北地那邊情況越來越糟糕,本官這邊曾有朝廷密令,言羥族大軍勢如猛虎,尤其是羥王重用的?那位,更是堪比鬼雄,用兵之強,世?所罕見”
他都沒?說是其人姓名,這下屬就跟著變臉,麵露膽寒驚懼,“是岱欽.朝戈?這凶神不是當?年?因為?守護羥王大王子?哈日爾不利,後者死於湘城,那一年?,鎮守湘城城門之外防禦甕城的?人還?是那奸臣奚”
他剛要提及某個名,被太守一個眼神掃過,當?即忌諱,略過了,繼續道:“湘城守將韓柏舉族守城,基本全員戰死,但最後的?大功臣卻成了那奸臣,後來不都說可能當?時這人就勾結羥族,將情報外投,差點?讓湘城徹底失守,本來鎮守湘城的?三皇子?宎狡既上告君主,說他那會之所以提前離城外逃,既是察覺到羥族有進軍襲湘城之意,他以身犯險,悄然快騎而出,是為?了給?最近的?紀城報信。”
“以三皇子?所說,湘城大軍足有五萬,應當?能應對羥族,必是有內敵通奸才導致湘城守城之戰如此艱難,而且在哈日爾突襲湘城之時,岱欽.朝戈竟隻用三萬兵馬就攻破了軍備更強的?攏城,破城而入,屠城而出,若非最後湘城還?是被守住了,且紀城軍來援,恐怕那會羥族就已形成雙城呼應之勢,可接應羥族數十?萬大軍直入我朝腹地,殺破雙城衛護的?北疆重地幽州,再劍指王都。”
“雖無實證,但聯係到後來證實那奸臣跟岱欽.朝戈的?密信往來,回想過往。可見所言非虛。”
“可恨當?時舉國讚頌此人計謀無算,守住了我朝門戶,守住北疆重地。”
“如今細想,那會岱欽.朝戈得知湘城失勢,且哈日爾生死不明,也曾帶大軍抵達湘城之外,隔城而對,卻是最終沒?有攻打,是否也是因為?跟奸臣有所勾結不然,憑著當?時湘城兵勇殆儘,幾乎無守城之力,他又不是神,必然不知紀城軍在來援路上,他完全可以強攻湘城,再占雙城而守,等候大軍前來殺絕紀城,再破幽州,如此才是兵家沙場之術。”
其實反向來想,那會若是奸臣真的?通敵岱欽.朝戈,放開城門讓岱欽.朝戈帶軍殺入即可,這才是對羥族跟岱欽.朝戈最有利的?。
既然沒?有,那就未必。
不過已經定為?通敵反賊的?前提下,反推加持之罪,是如何猜疑也不過分的?。
人心如此。
涼山
太?守聞言歎氣, “所以,陛下當時下令隻是圈禁此人,朝內不少重臣不忿不明, 可惜我常年鎮守儋州, 官位不及,未曾得見那人,想來拋開這些罪名,也是年紀輕輕,與岱欽.朝戈並稱當世雙絕的神俊鬼雄者?。”
看著他是儋州太?守,也算是朝廷中流砥柱,但比起當年年少拜相權傾朝野的奚氏公子,連進其門庭的資格都沒有, 四年一度王都朝覲, 他那幾年堪堪未有幸得見,避開了其人煊赫光景,不然必在朝堂上見過對方樣貌吧。
“大人, 這話可不禁說!”下屬嚇到了,反過來提醒自家上官。
太?守沉穩雍容, 也算跳過這個話題, 那人是叛國之臣, 又是曾經的世家之首, 還是如今太子曾經侍奉之人, 朝野避諱, 但外敵卻?是能提的。
“剛剛提到岱欽.朝戈因?為當年雙城陰謀被破, 不得已舍了已經打下?的攏城, 退出關?口,本身此計乃是冒險, 代價不大,一旦得手既一本萬利,若是失敗了,羥族也不至於降罪於他,羥王信重此人,曾讚其為大荒雄鷹,就是因?為哈日爾死了,羥族那些大部落貴族聯合起來追討他責任,岱欽.朝戈既自請卸去將?軍之責,退守羥族世代荒陵,怎麼幾年過去了,他如今又重掌兵權了?”
儋州太?守非武官,不如下?屬執掌儋州軍備來得熟悉邊疆要事,後者?歎道:“前麵那些年未曾聽說,但如今想來此人一下?子成了羥族最強的三十萬鷹師大將?,直屬羥王麾下?,連那些王子都比不得他的威信,恐怕這些年裡?早就開始行軍打仗了,根本不在荒陵,我說自雙城失敗後,羥族沒了此人,北疆戰事也算跟我朝有來有往,怎麼在這幾年一下?子神勇如斯,用兵狡詐且毒,想來既是此人隱在身後——羥王狡猾,根本並未冷落此人。”
“羥族有此驍勇又善謀的猛將?,可見北疆戰事之難。”
太?守皺眉。
下?屬趁機道:“外患如此,儋州絕不能有內憂,否則朝廷降罪重罰,大人您必然要擔責,這案子必須速戰速決。”
“雖是如此,也得找出真相不能對不起那些百姓。”太?守說著,提醒下?屬要跟那秦指揮一樣?戒備。
“你?們乃有守衛職責,信鴿乃情報所傳重中之重,若是用於非戰事之外的傳訊,萬一遇上緊急之事呢?信鴿不在籠中,無可傳訊,豈不是延誤戰機?”
“慎重慎重!”
——————
五日而已。
來自儋州太?守府的公文經快馬抵達了阜城縣衙。
命令兩府差役護送此案關?聯的犯人跟證人前往儋州與太?守述案,若實證犯人為曾經的鐵屠夫既紅花案歹徒,且重啟紅花案後續調查,若有官員牽連其中者?,嚴懲不貸!
消息一出,阜城縣奔走相告,就是鄰縣的人聽了都大鬆一口氣。
這誰不怕啊,畢竟阜城縣能被害成這樣?,焉知他們縣裡?是否也被鬼祟之人荼毒了。
既然公文下?達了,就得啟程了。
翟祿早早到了,瞧見衙門正在忙碌,估計都在因?為公文命令而清點?工作,也在準備帶人前往儋州。
他暗中觀察,發現縣衙這邊有些慌亂,不想早就預判到的樣?子,他既猜著羅非白吩咐他幫忙把消息傳出去,隻是為了儘快查案,也想把案子留在手頭查,免於落在宋大人手裡?,沒想到宋大人那邊還沒出手,太?守府的公文就來了。
這下?,宋利州既無權染指,羅非白也無力抗衡。
這可是儋州第?一長官,掌管儋州十數年,名望高?,愛民如子。
不過翟祿猜想此人對此也算是樂意接受,不然出門的時候就不會還抱著一包紅糖糍粑。
滾燙香氣,撲麵而來。
翟祿暗道此人唯一的弱點?可能也就這一個了。
貪吃啊。
“大人,您讓我很意外。”
羅非白正打量著眼前江沉白等人特意弄來的馬車,聞言瞥翟祿,“讓你?參與護送?”
翟祿:“不是,是您看著頗有公子之風,一旦張嘴說話跟吃東西,就不像了。”
羅非白:“”
是在罵她啊,絕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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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過街,被護送的人也在囚車裡?,張信禮始終閉目,不去看任何熟悉之人,隱約聽見母親妹妹的呼喚,他低下?頭,心裡?萬般悔恨上心頭,卻?是無法抬頭回望,隻能聽著囚車車輪咕嚕聲不斷碾轉過故鄉街道,一點?一點?離開這裡?。
他知道,自己回不來了。
“人都是這麼自私的嗎?”
“自己過得去就好?了,也不管他人這輩子如何遺憾。”
羅非白不知是在跟誰聊天,言語淡淡的,張信禮忽然一怔,耳邊也聽到母親妹妹追趕而來的呼喚。
這一次,他實在忍不住,睜眼看去,看到年邁的母親跟年少的妹妹他雙手抓住囚車柵欄,鐐銬跟囚車困住了他為數不多的餘生日子。
這是最後一眼了。
“回去,回去!”
“母親,妹妹,對不住。”
卻?是看到有百姓得知她們是張信禮的親人,竟朝她們拋擲爛菜葉,張信禮見狀痛苦不已,叫喊她們回去,但兩人忍著百姓羞辱敵意,執意追趕著
看著從小嬌滴滴抓著自己袖子喊著哥哥抱的妹妹如今被人扔了一身的臟汙,還有母親
張信禮扛不住了,趴跪在車板上瘋狂磕頭,又朝馬車那邊磕頭求饒:“大人,大人,求您幫我,求您救救我母親跟妹妹,求您了,我要說一件事,我說!”
馬車內,跟張叔一起坐著的羅非白吃飽了糍粑,正飽食倦怠著,手掌把玩著一串棕紅佛珠,眉眼間自帶涼薄,聞聲而抬眼間,又在車窗微蕩中傾瀉而入的日光剪影中有幾分超脫的神性?。
張叔有些心悸。
說她菩薩心腸,事事體貼,連女屍遺留的斷甲都用貼身的手帕保留著,又舍得玩弄心術。
將?張家母女直接安置來拿捏張信禮那封守的內心,逼他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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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山很大,重巒疊嶂,是儋州數得上的山脈之地。
過涼山本就不是輕鬆的事,隊伍人多,兩府差役護送著,自然走官道,也用了一整天才過小半的涼山,涼山內自是有驛站的,一共兩站,為中轉休憩之地,也隸屬縣衙管轄,之前羅非白也過了此地,隻不過那會為了不暴露身份,也怕驛站中有人是張柳二人的耳目,不敢留宿,反而去了條件不好?的山中百姓家裡?借宿。
一般查身份是城門之權,但若是有外族人抵達,驛站既有傳訊之責。
來的是縣衙之人,驛站自然好?生招待。
第?一日過了第?一個驛站,留宿了,次日又趕了一路,在黃昏時分,按照原計劃抵達驛站後,眾人已是一身疲憊,驛站一共十個差使,為山中土著跟縣城派遣來的鄉役輪班值守,因?趙鄉役被斬首,這位鄉役一時沒等到替班的人,已是逾期鎮守此地了,但山中日子不難熬,也清淨,他也不著急,上前行禮後,一概瑣事具已安排妥當。
“此前張柳兩人被抓,拔出蘿卜帶出泥,驛站中也有三隻賊鼠被緝拿,但另有一人在名單上卻?是提前竄入山中逃走,我等配合抓捕,但因?涼山太?大,荒野之地也多,至今未能抓到。”
羅非白下?了馬車,聽這位鄉役躬身彙報此事,“此前你?差人押送那三個罪人,也送了信,本官已知,過去這些日,那逃犯既入深山,未抓到也正常。”
“本官之前過了涼山,知曉其在官道之外的路徑本就幽深詭譎,也是戰戰兢兢。”
“不過那人既入深山,也必然會吃苦頭。”
鄉役見她不怪罪,鬆了一口氣,“大人之前既回令讓我等不必追入深山,畢竟凶險,也是體恤,小人感恩大人仁德,這段時日也沒太?冒險 ,偶有探查,人沒抓到,倒是抓捕了一些野味,正好?予大人諸位解解疲乏。”
這人會說話,跟張叔等人也是熟識,交談間迎人進了驛站。
許多桌子,菜肴不少,皆是取自於山野。
差役熱情,其實也不算鋪張,都是用了往年庫存,也是時令山珍,全?看用心與否,“正是吃筍的時節,過往留存的老臘肉加鹹菜燉春筍,也有小雞燉乾蘑菇,這涼拌山蕨諸位可曾吃過?咱們本地的肯定吃過還有榛子炒貨,田雞辣炒,這雞雜酸蘿卜也是開胃生津”
羅非白瞧見門簾邊上還有幾個帶著新鮮黃泥的大春筍,殼黃微白,這類筍既新鮮,亦是未出土太?多見風,殼來不及發黑,筍肉亦未變老,十分清甜可口,當是眼下?時節為老百姓最易吃到的美食了。
比起第?一個驛站的招待,這個驛站顯然更?讓眾人歡喜。
吃得太?好?了。
“昨日那一路過的都是荒林,野獸倒是多,多為豺狼惡犬,但這邊山闕多竹林耕地,自給自足居多,一般過涼山的都樂意在這個驛站逗留,前麵那個驛站啊,能咬牙抓緊時間過了抵達山下?村落,也好?過在那邊吃乾菜。”
李二吃得滿嘴流油,對這種事特彆了然。
眾人莞爾,羅非白亦提醒李二少吃點?筍,“筍拔力,吃多了夜裡?要鬨胃的。”
其實也沒法多吃,這麼多個漢子都分得恰好?,一人兩筷子就沒了。
羅非白則是純吃不了那麼多,一筷子夾了一大片白乎乎的筍,入口鮮甜爽脆,但因?為在場之人多為男兒,廚師出手大氣,一塊很大,她吃著也夠了。
江沉白中途發現自家大人少吃紅燒肉,倒是吃菜居多,好?像對肉不是很愛。
這點?他早些天前就發現了,在黎村那會,村長並不知其身份,擔心得罪,也曾殺豬宰羊,但最後都吃進了自己等人的肚子裡?,當然,後來這位大人私底下?給了錢,也是因?此,自己後頭幾次請客吃飯也是心甘情願的。
但大人的確不愛紅肉,對魚蝦倒是有些喜好?,可能公子出身的都這樣?,聽說王都裡?的那些王公貴族還有隻喝露水吃貢品魚鮮的呢。
“大人,您多吃點?肉啊,彆老吃這些菜,這些菜咱們衙門日後要吃多得是呢,但這山禽少有,還有這野豬肉,是專門處理過的,用食茱萸烤製,並不腥”
羅非白這邊吃菜,應了張叔的好?意,而江沉白則是默默挑了一些魚蝦到乾淨小碗,挪到大人麵前。
羅非白看了他一眼,也沒拒絕。
李二好?奇一些菜肉非時令,是不是被他們一口氣吃完了。
鄉役一笑,“山中素來清寒,就是夏日炎炎,有一個地窖也可以窖藏許多蔬菜,不然您以為憑著一點?耕地,我們吃啥啊,若是在夏日時常翻山越嶺出去買菜,不得累死,但有了地窖,出去一趟拉一驢車就夠咱們吃好?久了,就是蠻驛站的客人住滿,也能支撐七八日呢。”
“且冬日那會留存的冰塊放在地窖內亦有大用,如今還有許多沒化開,彆說這果?蔬肉食,就是一些魚蝦在下?麵放個兩三日,也好?食用的。”
這倒是真的。
前麵那個驛站夥食不行,大抵是因?為那個地塊山壁石塊多,無法挖掘出地窖儲存。
加上其他菜肴跟米飯,就是翟祿都吃得滿意,飯後跟羅非白歎息:“這阜城縣以前未有聞,來了之後才知道被溫縣令管製得如此之好?,民生富庶,在張柳二人如此糟蹋下?,還有底子在,料想當初溫縣令在的時候,必然越發安泰,跟北地是一個天一個地。”
“就是不知溫縣令如此功績,按照考評也該晉升,為何多年未提拔?”
他也是正常疑惑,羅非白道:“老大人不是貪戀權位之人,可能是更?想守護阜城一方太?平吧,這類官員其實也不少。”
翟祿想想也是,卻?沒留意羅非白看著的是距離他們不算遠的山頂方向。
吃飽喝足,就該趁著還有點?時間,乾點?正事了。
驛站一個房間中,張信禮被江沉白提了過來。
江沉白挺好?奇的,這人如今又能吐出什麼有用秘密來,難道打算指證曹琴笙了?
欺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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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 安排張信禮過來,中間?有些休憩,但驛站內外?是忙碌的, 也得清理廚房跟餐室。
地窖蓋子有了動靜, 打開。
下麵的昏暗見了光。
胖乎乎的廚娘帶著剩下的吃食小?心下了地窖,把沒吃完的東西?放好,一邊跟身後的年輕學徒道:“羅大人剛剛還給錢了?”
“仿佛是給了,林叔沒要,大人就讓他們記賬,到時候跟衙門報賬。”
“其實?本來就是衙門那?邊出資購買的食材,那?些山裡東西?若是入賬了,豈不是給咱們分錢了?”
“算是吧, 咱們阜城縣氣運好啊, 連續兩屆好縣令,雖然中間?有歹人作祟,但也不算太久”
兩人說著話?, 放好東西?後,難耐這裡低溫, 很快上去了, 待蓋子重新蓋上。
在黑暗中, 這裡能聽到外?麵的聲音, 因為一切都會在下麵空間?放大。
路過的人說話?, 走路的動?靜很快歸於寂靜, 因為地窖在後院, 這裡尋常時候沒人, 何況入夜。
地窖昏暗,內側一個蓋著大毛毯的大箱子蓋子微微動?了動?, 後來地窖的蓋子打開了一個縫隙,一根竹管從裡麵鑽出,在一聲吹氣後,一個小?白團咻一下飛入林子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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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開始時,已是夕陽落山了,屋內燭光幽幽,羅非白喝完一盞茶消胃,看向眼?前跪在地上的張信禮。
“你父親還在縣衙牢房裡,這段時日出不去,要護著你母親跟妹妹,既是張族長他們也有心無力,現在知道求本官了?”
張信禮之前也算跟羅非白達成了協議,供認了一些事,但山穀之事暴露,可見他隱瞞了許多,那?協議自?然廢了。
羅大人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貨色,自?然不吝手段讓他嘗嘗苦頭。
也讓他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心軟之輩,會為了其母親跟妹妹的無辜而費心看顧。
畢竟,死的那?些姑娘那?會可沒人看顧。
情分跟本分,張信禮現在明了了,他是一點飯都吃不下,隻慘白著臉直接道:“五年前,我已知自?己無法再讀書,就去學院,本要給學院中的先生們帶一些地裡的吃食,以謝他們往年照顧,但那?會見偏院茶室有人,我猜是有貴客臨門,本要退避,卻驟聽到裡麵動?靜,一看,竟是山長被人毆打,對方下手很狠,踢打山長身體?,山長畢竟斷臂,根本不是對手,都吐血了。那?時,我既震驚又憤怒,顧不得彆?的就衝了出去,卻也被那?高大魁梧的護院給按倒在地,他們太強了,根本不是對手,山長憤怒中讓對方停手,對方卻越發得了樂趣”
他停頓了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神色也漸木然。
羅非白看著他,並不迫切逼問,隻是以冷漠形成巨大的壓力,邊上的江沉白也就沒多言,心裡暗想:必是極恥辱的事,才讓尊嚴之心很重的張信禮不肯聲張。
最終,張信禮過了心裡那?一關,道:“他們逼我喝喝尿。”
江沉白麵露冷意,羅非白亦微蹙眉頭,“主導者,是何身份?”
曹琴笙在那?年剛接管青山學院,成為山長,又有那?般名聲,什麼?人能這般毆打他?又當著他的麵欺辱其學生。
“我不知,那?人坐在茶室內部,簾子隔著,我不知其身份,隻知道其護衛很多,一個個凶神惡煞,而且我看得出山長對此人特彆?忌憚,若非為我,他都算是忍著毆打的,並非反抗。”
這一下,連江沉白都震驚了。
這是什麼?人才如此猖獗?
“後來我就暈倒了,不知情況,等我醒來,山長給我上藥,他大抵是擔心我惹麻煩,就讓我以後不必來學院,他會給我書,也會私底下教導我,但不許我再上山,也一再勒令我要堅守本心,絕不能成為歹人附逆,當時我並不明白,但我聽從了,後來有人找到了我,讓我幫忙做事,會予我潑天的富貴,恰好那?時往日同?窗來找我我,堅守不了對山長的承諾,我毀諾了。”
張信禮英俊又狼狽的臉上滿是寂寥,低下頭,聲音很輕。
“其實?大人你之前所言不錯,我大抵骨子裡就是個自?私的人,貪圖名利,忍不了半點屈辱,那?個人或許隔著簾子就能看穿我的內在,這才讓人找上我。”
“找上你的可是當初毆打你的護衛?他本人沒去吧?”
“我這樣一個小?嘍囉自?然不稀得那?人親自?來找我,但也不是當日所見的護衛,而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人。”
張信禮說完補充:“就是宋利州的管家。就是因為見過他,後來窺見這人跟鐵屠夫聯絡,我才認定宋利州就是幕後之人,料想也隻有他能如此欺壓山長了。”
羅非白挑眉,“山長背後是太守跟朝廷,你認為宋利州如此強勢?”
張信禮這時候覺得這個姓羅的沒自?己厲害了,“羅大人,您怕是不知道吧,這宋利州背後可不簡單,這些年我也算通了儋州的人脈,查了不少事,宋利州背後交好了不少儋州肱骨官員,其中一些還是從嶺南兵馬司退下來的高官,其中就有吳侍郎這樣的兵部榮修官員,也有各地指揮營的長官,上在諸州都認識不少人,在王都也有往年提攜他的二?品大官,雖說這是我聽說的,但宋利州的年紀在儋州官員中屬最輕且晉升最快,前途不可限量,若說背後無人,誰都不信,現在儋州那?邊也都認為太守大人這一期若是任職期滿,未得晉升既得榮退,上去的肯定是宋利州。”
“至於從前他欺壓山長,儋州最大的自?然是太守,可是太守遠在儋州,又能管得到地方?畢竟山長未任官職,名望也不似如今這般厲害,結交之人也不多,宋利州又怎麼?會忌憚。”
張信禮某些時候可能認為山長是另一個自?己,誠然,他的才華考學自?然遠不如山長,可是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我不知道山長錯失功名之後是否後悔,但我知道他原本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施展抱負,而當年聲名鼎盛,一朝斷臂,曾經?找他榜下捉婿的那?些人後來又有多少人還肯將女?兒嫁給他?”
張信禮露出冷冷的嘲諷。
“那?些曾經?在他之下的同?窗,是不是也會如我那?些同?窗一樣,回頭露出可鄙的嘴臉踐踏於他?”
“可是山長比我堅韌,他本來就是一個好人,抗住了宋利州的威逼,寧可被毆打欺辱也不曾退怯,不似我”
“之前我不肯交代出山長的存在,也是覺得他已經?夠辛苦的了,若是無端還被這些歹人牽連玷汙名聲,天道何在?”
“我得如今下場,理所應當,那?些姑娘要報仇也可以找我,九泉之下永不超生我也認了,但山長他不該如此。”
從昂揚的憤恨到佝僂的卑悔,張信禮這人有一張變幻莫測的麵孔,這可能源自?他的城府跟強大的自?尊,看似矛盾,實?則相輔相成。
“大人,我已全部交代,還請您履行諾言,幫我庇護我母親跟妹妹一二?,她們很辛苦,這些年也沒得我多少好處,那?些錢財我不敢花,怕被人猜疑”
張作穀這人會做戲,因為擔心被人懷疑殺兄奪財,平日裡摳摳搜搜,素來節儉,其實?作為他兒子的張信禮藏著更大的罪惡,更是隱藏深,那?一箱子黃金跟往年暴利財資也都藏著,半點沒花出手。
江沉白忍不住嘲諷, “你這般辛苦多年,啥也沒撈著,何苦來哉?”
張信禮嘴唇微微哆嗦,卻是無法反駁。
羅非白換了個姿勢坐著,手指摩挲微酸的脖頸,淡淡道:“忍得幾年平凡,來日塵埃落定,若是不被殺人滅口,就是可以得享巨富的好光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報應。”
“所謂報應,都是強求而來的真相與公理。”
言外?之意就是張信禮現在這麼?懺悔什麼?的,前提都是他輸了。
若是贏了,那?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江沉白怔鬆,最後歎氣,還是大人滴水不漏,那?是油鹽不進,壓根不在乎凶手是否悔恨愧對。
張信禮看著羅非白,既恐懼又有種說不清的敬服,仿佛仰望一座沒有破綻的高山。
非人品道義,否則溫大人那?樣的人物,也該讓張信禮如同?愧服與山長那?樣看待他,又起碼設下那?麼?歹毒的計策。
“小?人畏德先畏權,不管大人您有沒有德,至少您的權柄能耐是我無法企及的。”
羅非白:“有事說事,彆?拐著彎罵本官,我可還沒答應你保護你母親跟妹妹。”
張信德是真無奈了,隻得進入正題,最後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就是那?個鐵屠夫他似乎”
他話?還沒說完。
外?麵傳來警哨號角。
“敵襲!”
“山裡有人!”
“大人往柱子那?邊往角落去!”江沉白驚了,立即拔出刀,一個疾步上前拽住被束縛的張信禮,將他往角落裡拖,且不直接開門,怕外?麵有人埋伏,既戳破窗戶紙往外?探看。
山裡有人趁著夜色烏黑潛伏靠近,在一定距離內自?然被謹慎的羅非白事先安排好的崗哨發覺到了,提醒之下,這夥人索性直接殺了出來,其中既有人往羅非白他們這邊狂奔。
月光下,手中鋒利長刀猙獰非常,人一多,如片片白鱗閃耀在江麵之上。
江沉白驚色不已,自?知自?己肯定防不住這些人,便想讓羅非白後麵靠山的窗戶跳出去逃走。
“沒用,後麵也有人。”
歹徒既然明確知道他們在這個房間?,既是消息泄露了,怎麼?會不從後山包抄——他們本來就是從山中夜行潛伏而來。
羅非白放棄後窗位置,江沉白一邊警戒前麵越來越靠近大門的歹人,驚鴻一瞥間?亦瞧見挨著後山的窗戶在月光照耀下也能看到外?麵晃動?的人影。
該死,他們翻過後院了!
弓箭
就?在這個房間宛若孤島一般要被包圍屠殺的時候。
經後?院殺入的蒙麵歹人提著長刀與破窗而入, 忽感應到上頭屋簷黑影落下。
隻?見翟祿帶人從屋頂跳下,直接一刀劈死了最近的那個歹人,落地後?再?揮刀斜劈
這些歹人猝不及防, 加上翟祿等人畢竟是府衙差役, 身經百戰,有些甚至是沙場上退下來的老兵,這些歹人未是敵手,三兩下被打殺乾淨。
此時,前院亦殺出?了結果。
因為崗哨提醒,李二這些人迅速從房中出?,趕到羅非白他們這邊,及時攔下了這夥人。
畢竟是兩府差役, 人多勢眾, 對方雖然人也不少,但一看前後?都有防禦,當即有了退意。
“不對, 他們不會這麼容易退!”
“該死!”
翟祿等人這邊剛覺得?不對,就?聞到一股氣味, 轉頭一看, 從廚房那邊火光點燃, 迅速蔓延到屋舍這邊。
眾人大?驚失色, 顧不得?這些逃竄的歹人, 想要救火, 卻發現廚房那邊因為柴火堆積太多, 躥火的勢頭根本不為人力所?變, 眾人隻?能匆匆從屋內搬運東西避免被火勢波及,再?集力打水滅火。
羅非白站在空地上, 在眾人重重包圍庇護下,看著火燒亮堂,照遍了這邊建築驛站的高?地山坡,眉頭一時緊鎖。
這群人來勢洶洶,有備而來,不僅提前知道她審問張信禮的房間位置,亦提前部署萬一不敵則火燒廚房,借山中風勢迅速燃燒驛站
不管羅非白多聰明,這樣?的局麵都是無法逆轉的,
小?一盞茶後?,火勢被阻止了,但屋舍已燒大?半,牆頭瓦片倒是還?在,但木質橫梁跟窗戶床榻桌椅基本損毀,眼看著是不能住人的,稍微好點的房間,裡?麵也泛著焦糊,彆說?羅非白自己不願意住,更不會讓其他人住。
“即便橫梁未必斷塌,這焚燒後?的焦灰若是吸入太多,於肺不利,寧可今夜宿居山野也不要冒這樣?的險。”
張叔是老人,走了一天的山路,本來早早睡了,被拽出?屋子後?,如今十分清醒,觀望四周,道:“天亮還?早,但要出?涼山好歹也有一天半的路程,咱們這還?帶著累贅,莫說?山中有許多猛獸,要走夜路翻山越嶺基本不可能,就?是這未曾休憩接著趕路,也容易出?事。”
就?地紮營,也擔心露天沒個遮掩被那些退走的歹人給襲擊了。
這就?兩難了。
其實不少人都想到了一種去路,隻?是一個個都不好意思提,似乎頗有忌諱。
羅非白瞟過他們神情,正要說?話,江沉白跟張叔齊聲開口。
“去山頂,借涼王山寺度此一劫。”
“涼王山寺!”
翟祿微露汗顏,道:“我也想到了,但不敢說?,還?是兩位大?義。”
其餘人尷尬,但基本紛紛讚同,都覺得?是一條妙計。
羅非白自然也是同意的,看了下焦黑冒著黑煙的驛站屋舍,“準備啟程吧,上去應該也隻?要小?半時辰,但在此之前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得?先看住,去了涼王山寺再?做打算,本官絕不連累清白之人,且事後?也有補償,得?罪了,諸位。”
驛站的鄉役差使以?及廚師們雖覺得?委屈,但也知道局麵如此,他們之間是肯定存在內奸外傳消息的,不然這些歹人不可能如此清楚這邊的情況,附近又無隱蔽的高?地可以?遠程窺視。
“若是大?人能查出?內奸,我等絕無二話!”鄉役毅然,帶頭被束縛雙臂。
一行人很?快離開進了其中一條山道。
後?院偏僻的角落裡?,地窖口蓋子微微動,縫隙下麵出?現一雙眼,記下羅非白他們進入那條山道,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他迅速悄然出?了地窖,接著翻過後?院要進林子跟那夥歹人通風報信。
很?快,他找到了一夥人。
“帶著張信禮這些累贅,那姓羅的也是個體弱的,又是夜路,肯定速度沒那麼快,在那條路的前麵埋伏即可。”
“按計劃,去風波亭埋伏好,他們必過那裡?,也許還?會停下休息,走!”
這些人竟足足有三十人,一群人迅速潛入山林中,速度極快,顯然是老手,而在淒冷月光下,人影潛行時閃現的武器中赫然有弓箭。
他們抄路趕在羅非白他們之前抵達了山頂涼王山寺之下的風波亭附近,也借著山中羅非白等人行路時舉著的火把確定他們的位置,判斷了下,知道時間充裕,正要往上麵占高?處的山坡密林中縝密埋伏。
結果他們剛要進去。
咻!
一片東西倏然穿過林子,咻咻咻密集穿射他們的身體。
這三十幾人驚駭莫名,抵擋也來不及了,十個弓箭手企圖找遮掩之處再?反擊,但夜裡?難以?瞄準對方,先進入對方亂射範圍的人最?是吃虧,躲都沒法躲,也就?一下會就?被射殺大?半,剩下的企圖逃竄,後?頭兩道黑影襲來。
江沉白一刀斬殺一人的時候,卻見其餘幾個逃兵連哀嚎的聲響都沒有,就?被咻咻的箭矢給射穿了身體。
夜裡?靜謐,林中的哨防營弓箭手出?來的時候,對後?麵封道林子裡?的人心有忌憚。
這是鬼嗎?
他們是憑著先手埋伏,在對方上坡時趁機亂箭射擊,無需多少準頭,借著月光看人來就?可以?得?手。
但剩下那些人退逃時,四散而去,要追射他們是極難的,但這個林子裡?的人,每殺一人,隻?需一箭。
事態平穩後?,江沉白找到一具屍體,從這人搜到了一個東西。
“原來如此,靠著這玩意才能傳消息啊。”
——————
聽見上麵的動靜,不少人震驚惶恐,張信禮也在不安中下意識看向前麵被李二等人護著的羅非白。
那人一路都很?安靜,但身子骨是的確不好,走山路是氣喘籲籲,動不動就?休息。
但聽到上麵的動靜,一些人震驚惶恐,一些人似有滿足期待的歡喜,也隻?有她是鎮定自若的,仿佛早已料到。
此時,鄉役等人被鬆綁了,疑惑之下,張叔含笑解釋,“如果你們有歹意,在飯菜中就?可以?對我們下手了,雖然我肯定也會試菜,但你們的確用這法子的確更有效且直接,好過大?晚上來偷襲,人數也不占優勢,不合理,是以?,大?人懷疑報信的另有其人,但不確定是誰,也不確定這人躲在哪,但隻?要我們所?有人都離開了,這人一定會現身找那些歹人通傳咱們的去向。”
“也算是讓這人帶路了。”
“找到隱藏之地後?,確定他們的蹤跡跟計劃,再?安排我們這邊的人馬在他們埋伏之前先埋伏他們即可。”
張叔說?起這事,眉飛色舞完全不像是一個老仵作的沉悶內斂,倒有種自家孩兒科舉高?中的歡喜。
鄉役聽著也滿眼發亮,卻也好奇:“那萬一沒有這人存在呢,萬一內奸真是在我們這十人之內呢?”
張叔:“那你們也已經被看管起來了啊,又不可能暴露大?人選哪條路,隻?要不走大?路,讓馬車過大?路那邊,咱們走小?路,對方除非能提前得?到情報,否則不可能在如此廣博的大?山中精準伏擊咱們,那麼,對方最?後?能埋伏襲擊咱們的地方也隻?剩下涼王山寺附近了,那時好防備的。”
“最?重要的是大?人已經預判到對方一定有弓箭手了,否則不必用較少的人馬先驚動咱們,又火燒屋舍,就?是為了逼咱們沒有住宿之地,隻?能往涼王山寺這邊逃,一旦逃入他們埋伏的路線,被射殺是必然的事——他們的目的主要也是大?人跟你們,要完成目的可不難。”
鄉役等人恍然,翟祿也忍不住讚歎,正要跟鄉役一起表達對某位大?人的敬佩之情。
江沉白等人回來了,除了江沉白是熟麵孔,還?有一夥弓箭手,顯然是哨防營借調而來。
也對,大?多數人都還?在隊伍裡?,能另外去對付那夥歹人的,自然是其他後?手。
羅大?人早有提防啊。
不過除了這些人,還?另有一人。
翟祿聽到林中馬蹄聲動靜,一驚,手握腰刀戒備時,頓見一匹馬馱著一個人緩緩走出?密林。
此人手握長弓,腰戴長劍,清冷麵容上有幾分山野俠客的淩厲輕狂,眉宇間滿是冷肅。
撲麵而來一股血腥氣。
他殺過很?多人,眾人心想。
而如此強悍的人物既無惡意,江沉白等人也不抗拒,自然是自己人。
此人出?場方式過於勇武彪悍,夜色俠野,輕狂無端,讓眾人都不自覺被吸引。
這就?是高?手啊。
唯獨大?人扶著風波亭柱子蹲下了。
嘔
高?手:“”
張叔“”
——————
大?人都這樣?了,也不必誇了,總不能你誇她算無遺策,詭計多端的時候,她直接嘔一下
那多傷場麵。
眾人選擇閉嘴,那高?手也不吭聲,站在一邊等人恢複得?差不多且漱口了,才慢吞吞道:“大?人,還?有什麼要吩咐屬下的嗎?”
本來要問問這人是否對自己的盯梢追蹤以?及反殺成果滿意。
但想著這人體虛到爬一會山路就?嘔吐如斯,還?是算了。
“沒了,挺好。”
江沉白此時將東西呈遞上去,“大?人,這就?是那個驛站的內奸用來投送消息的竹哨,裡?麵可以?裝下紙團,吹氣後?將紙團投送進林子裡?,他一直躲在地窖下麵,從蓋子縫隙下麵吹哨投,夜色濃重,咱們也發現不了。”
羅非白拿了竹哨查看,神色微異。
高?手看了一眼,道:“北疆戰事時,內奸常有此物,一般用於從封鎖府宅遠程投遞紙團,既不用本人外出?,又能輕巧迅疾,若是舊巷胡同,約定好投送紙團的位置,可以?定期傳送消息,在高?門大?院很?流行。”
這也知道?這人怕不隻?是綠林俠客啊。
鄉役已經看到了被提來的屍體,一看樣?子,頓時大?怒,“是這混蛋?!他不是逃進山裡?了?我說?怎麼那麼多天都搜查不到這人蹤跡,沒想到這人竟潛回來了?”
廚娘都嚇死了,“地窖?那不是我們經常出?入,也沒見到人啊。”
鄉役:“以?前他跟你一起在灶房做事,尋常也負責地窖儲藏之事,估計在下麵安排了窩藏之地?”
廚娘:“哪有什麼窩藏之地,就?快過季無用的一冰室,他總不能把自己凍死,等等,去年這狗東西不是說?什麼用來囤積肉食,需要一個大?箱子?後?來地窖東西多,前些時候他逃了,我才開始管地窖,好像是見過一個大?箱子,但在最?裡?麵,搬運不方便,也沒留意”
羅非白哭笑不得?,暗道這夥人從鐵屠夫到這內奸,倒是都喜歡窩藏地下,但不管是多小?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小?聰明,誰能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內奸,藏在驛站之地,也能做出?這麼鬼祟的安排。
真真讓人意想不到。
“收拾下去山寺吧。”
羅非白臉色比之前好多了,隻?是帶著幾分萎靡。
這一晚下來,眾人其實都疲憊非常,也就?抓緊時間往上趕路,不過沒了威脅,倒不必走那麼快了,慢慢走就?是了。
邊上,翟祿有些疑慮,低聲問:“大?人,您這算是信了哨防營嗎?就?不怕他們是宋大?人的人?又把我放在您身邊,拋開彆的來說?,您此舉算是冒險的。”
結果他這話一說?,羅非白往嘴裡?塞了一顆解膩的麥芽糖,聞聲瞧了他一眼,淡淡的。
“誰說?這是阜城縣的哨防營?”
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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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夥哨防營的弓箭手來自鄰縣, 且鄰縣以地界劃分,並不在徠鈞府管製之下,所以, 宋利州無權驅使鄰縣哨防營。
翟祿震驚之餘, 脫口而出,“彆?府下轄縣內哨防營?可是對方怎麼可能答應借調?這可是違背法度”
就算縣令有周全本縣安防進而調度當地駐守指揮營之權,那也?是本縣之內,怎麼可能影響到其他縣?
麵對他人的驚疑,羅非白還虛弱著,連語氣都帶著倦怠的疏離。
“如果太守下令讓本官護送此案人員物證,且為本案中已?顯然涉及其他官員,必然得秘密借調, 其他縣令還能不答應?”
翟祿恍然, 其他人也?明悟了,但?很快反推出一件事。
——太守公?文剛到,她不可能在拿到公?文後再去聯係鄰縣借調, 畢竟中間還有些?流程要走?,若是臨時去找人直接調派哨防營弓箭手, 當地縣官跟指揮長不會同意的, 必是羅非白前些?日子就聯係了人家, 私下遊說:太守若是下令, 你?必須借調, 若是不配合, 是何用意?莫非你?就是其中涉案人員?
就算該鄰縣縣令以權限不合拒絕或者以問詢上蜂拖延時間, 但?護送期間因為衛護人員不夠出了什麼事, 肯定會被追究。
官場規則,這些?底層縣令怕是體會最深刻的了, 因是最低級的官員,若是要為此負責,實則是最輕便的小卒子。
是以,權衡利弊跟風險,這位倒黴到被羅非白遊說的鄰縣縣令也?隻能認下這個苦果。
如此就免了過程,但?凡公?文下達,有了不違規的保證,對方的人馬就迅速從鄰縣出發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同時甚至更早跟羅非白等人一起進入涼山,一路尾隨護送,也?等於?暗兵埋伏著,隨時對付那些?可能出現的襲擊者。
這麼一反推,可見她一早就料到太守府會介入。
那麼再往回反推呢?
江沉白跟翟祿等人都?悄然想到一件事——鐵屠夫,紅花案,青山彆?院山穀祭壇,這些?案子風波宣揚如此厲害,瘋傳儋州各地,是誰泄密?
是嘴巴不嚴的差役們?
還是居心不良的試探者們?
還是始作俑者歹人們?
自然不是,這些?都?不符合其利益,與其解釋說是堵不住悠悠眾口,不如說有人刻意傳播。
翟祿頓然頭皮發麻。
從公?然抓捕永安古井殺手,到此人被爆為鐵屠夫,消息外傳到儋州,宋大人派自己來阜城縣,羅非白帶著自己去查青山學院,祭壇事發,再太守府入場,至此越過儋州所有高官,直達朝廷於?儋州的最高行政權力?,她亦可利用太守府公?文越過所有知府官員,甚至可以調動指揮營衛護自身,以致沒有任何官員可以從中掣肘。
一切,是不是都?在這個羅非白預判之中?
甚至就是出自她的引導跟推動。
翟祿甚至想到對方其實也?無所謂信任自己與否,把自己放在身邊也?無所謂,因為她已?經?引入鄰縣的哨防營,在時間上除了那個被嚇到不得不配合的鄰縣縣令跟指揮官,無人知此事。
若是自己有異心對她不利哨防營人就可以在解決上坡那些?歹人後順手滅掉他。
更彆?提她還提前安排了那個高手蟄伏。
局麵一直在她掌握之中。
此人,好縝密老辣的心思。
江沉白不似翟祿冷汗迭出,後怕不已?,他想到的是之前自己還當著羅大人的麵狐疑是誰嘴巴不嚴壞了大事,將這些?消息傳入儋州。
現在看來,當時的羅大人可是波瀾不驚啊。
“下雨了。”
江沉白的思緒被打斷了,感覺到臉上薄薄涼意,一抬頭,完全昏暗的夜色,火把上的火光也?有些?閃爍,被雨滴打的。
“不好,大家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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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州,某個說書先生說了一天的書,嘴巴發乾,到了客棧後喝了好大一口水,這才?舒展身體,一邊摸著行囊內的銀兩,嘿嘿發笑,但?很快又有了危機感。
“搶生意的人還不少,明天得更添油加醋一些?,吸引更多?人來聽我說書。”
“不過這紅花案也?是真慘,抽空去看看那些?受害者家人,多?知些?內情。”
“哎呦,又下雨了,這春雨綿綿呦真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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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脈綿延,如似冗沉,但?周遭林木清幽,過了山道回廊,走?入王權富貴,又靜了權力?崩塌後的寂靜荒寥。
一陣雨後,眾人都?濕漉漉的,狼狽不堪,也?就李二這種?天生強體的莽貨還精神抖擻,抹了一把臉,甩去水滴,興致盎然問;“大人,您說涼王山寺還有人嗎?我小時候就聽爺爺說涼王家的人死絕了,涼王老宅也?成了供奉人的山寺,那這山寺誰敢來啊,也?沒人敢接這差事吧”
世人認為涼王一脈有冤的原因既是當初先帝也?就是獻帝在滅掉涼王一脈後,本來應該以大逆罪毀絕一脈根基的,挖墳掘屍毀祖宗陵位不在話下,但?不知為何獻帝那段時日惶恐難眠,久臥病榻,後來就有了指令不動涼王老宅祖陵,再到後麵獻帝駕崩,太子卿繼位成為桁帝,既下令供奉涼王一脈,也?有了祖宅改為山寺的結果。
不過,那會朝廷中人是必然不敢接這差事的,在那時節,誰敢說帝王心是否朝令夕改,是否會因為惱怒而降罪無辜來侍奉的人?
當然了,帝王既下了令,禮部自然也?安排了一些?倒黴鬼,但?二十多?年下來,除了早期幾班人是出自禮部,後來桁帝不再過問此事,禮部那邊也?沒人想來這地方受苦,上下推諉,漸漸後麵就成了在民?間招攬方士能人前來供奉。
如今,大抵也?有十幾年非朝廷中人了吧。
“可能連人都?沒了。”一個小差役腹誹道。
當時走?得匆忙,行李都?在走?大路的馬車上,眾人也?沒雨傘,羅非白一身也?濕透了,用手帕虛掩唇瓣,微咳了幾下,眉眼微垂,“少時經?過涼山,到此前來涼山,心有忌憚,未曾上山頂,也?不知是否有人,不過我知曉朝廷早就斷了對山寺的供奉薪酬,怕是一些?方野之士也?不願意在這山頂待著,畢竟空有屋舍而無香火供奉,誰願意來受苦?”
“去彆?的縣弄一個野道館都?比在這合算吧。”
她這話也?有道理,眾人深以為然。
說話間,繚亂且無人修整的園庭讓眾人再次肯定這個說法。
雨水淅淅瀝瀝,不管山寺有沒有人,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挺好了,眾人加快了腳步。
正?過了園庭,漸入山寺正?門。
豁然開朗。
雖然花草多?年無人修整,但?總建築格局跟周遭山水呼應可見當年的雍容風雅。
的確是山水寶地。
可惜,滅門之後,多?少人認為這種?山水難逆君心呢?
“這個影壁是?”
“上麵有圖騰啊,是狐狸?”
“是白狐。”
高手淡淡一句,“涼王一脈源自曲阜,孔聖人故裡,曲阜微生,貴族之階,門庭高貴非常,族從姬氏,傳說為周文王氏後,有白狐圖騰。”
翟祿對此人有幾分猜疑,總覺得這人不一般,既問:“兄台不知如何稱呼,但?學識廣博,讓人欽佩。”
“不敢當,在下章貔,是個粗人,走?過不少地方而已?,而且年少學藝,戲曲之道中涉及諸多?人物演繹,也?曾扮演過出自微生氏的孔子門生,自知其人物傳記,不敢說認知學問。”
江沉白一想起這人大晚上帶著戲曲麵具送荷葉雞,倒也?不疑此人身份。
這些?藝人的確走?南闖北,見識非凡。
眾人再看這影壁,頓時感慨非常。
靈躍的雕紋影壁在山寺前庭破敗不堪,青苔遍布,似乎無人有心去清理它,又無人去推倒它,仿佛有心等它自己消失在天地間。
不過山寺大門緊閉,上麵紅跡斑斑,似乎
眾人一身濕透,急於?避雨,剛要到屋簷下,忽聽到邊上園林破敗處、挨著山林深處的小道中有異響。
“小心!”
眾差役警戒,立即拔刀,卻見一個黑影躥出,落地跳竄。
一隻好肥的山雞。
不過爪子上係著繩子。
很快一個狼狽的人影拽著細繩衝了出來。
道袍樸素,但?狼狽。
年紀輕,但?白嫩清秀,心急火燎拽起了山雞,唯恐被人搶了,轉頭看向在夜裡凶神惡煞的諸人,還看到有人被捆綁束縛。
他當即麵露驚恐,快步抱著山雞狼狽跑向大門,一邊跑一邊大喊,“師傅,師傅,有土匪啊!”
“好多?土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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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住的,曾為世家豪族祖宅,經?過打理,內裡自然是風華內斂的。
這山寺裡麵人不多?,但?也?有五個,四?個學徒差使,掃洗庭院,打理山寺,日常打醮供奉,還有一個麵冷不愛說話的老師傅。
這老師傅麵相刻薄陰冷,一身的草藥味,似是醉心草藥煉丹,不理俗事,也?是被那膽小的山雞少年提醒官府來人,若是不接見,怕被朝廷視為不敬,本身供奉這涼王山寺就帶著風險,他們這些?山野方士,若是不擺正?態度,怕是被滅也?是朝夕之間。
是以,這老師傅才?黑著臉出了藥味濃重的後屋,來見了羅非白等人,也?就過個場麵,陰沉沉留下讓徒弟們招待客人,就管自己走?了。
眾人急於?打理自己,也?不在乎這老道無禮。
更重要的是江沉白等人瞧見羅非白麵色不對。
“哎呀,大人不會是發燒了吧!”那少年還抱著山雞,端詳著羅非白的樣子就先一步提醒眾人。
其實身體入寒發燒的不在少數,幾個徒弟忙裡忙外燒火煮薑湯,也?給眾人換衣洗澡。
不過人太多?了,眾人都?是大老爺們,不耐洗浴,準備囫圇擦拭即可,讓自家大人受不得這個苦。
江沉白:“讓大人沐浴更衣,我等隨便怎麼樣都?行,小師傅,勞煩在浴桶裡多?下點驅寒之物,算了,張叔,您來。”
到底是不放心這些?方野術士的。
那膽小的小師傅也?不在乎,摸摸鼻子,“那諸位自己來吧,我看大人體弱得很,最好補補身子,可彆?加重病情,山中麻煩,若是重病,很是麻煩的。”
他說著掂量了下懷裡的山雞,就去了後院,江沉白看了下他懷裡的山雞,眯起眼,跟張叔過了下眼神,默默跟了上去。
大人愛吃雞,山雞一定也?喜歡。
通思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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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王山寺很大, 本來就是大貴族祖地,後又被君主賜王位,按照王府定製擴張, 不過那會涼王不欲鋪張, 以王都中的王府已是符合規格婉拒獻王恩賜,隻將阜城的祖宅維持在比舊時稍大一些的程度,饒是如此?也是占地不俗,隻是缺少仆人差役,後院一大片都荒廢了。
“我?們師徒五人也就在這前院生活,後麵實在?打理?不動,太大了,今夜匆忙, 也隻能騰出?五間不算太臟的房間, 諸位大哥也隻能打打地鋪了,不知可否?”
其實他們不缺人打掃此?地,但眾人疲累, 實在?懶得連夜掃洗,於是換衣清理過後就聚集到前廳承運樓中休憩。
中間火爐點了篝火, 關閉門窗既是暖意積攢, 滿屋亮堂, 連燭火都不必點了, 眾人一夜打鬥外加行路, 已是累極, 此?刻喝著薑湯, 看?著篝火, 既是兩府差役彼此間也有了不少情義,口舌辛辣時有了閒聊。
“我?看?都不用去房間睡覺了, 在?這打地鋪也行。”
“五個房間也不夠躺,還?得騰出?一個房間看?管這些犯人,大人獨居一屋,剩下?三個肯定不夠,我?躺外麵就行。”
“就是,看?顧好這爐子,不怕愣著,我?看?地麵也乾淨,有席子嗎?”
送來薑湯的徒弟說有,邀了幾人跟自己去庫房拿席子。
李二邋遢,凳子都懶得坐,就穿著乾淨的內衫盤腿坐在?地上,惹得張叔埋汰了幾句,但他無所謂,打量四周,且看?窗外夜來細雨風滿樓,再看?這裡?的桌椅擺設,“哎呀,不得不說,這地方是真不錯,這幾個道士也挺愛乾淨的。”
他是不愛乾淨,但不妨礙他讚賞彆人愛乾淨啊。
眾人對?他無奈,不過此?地的狀態比他們想?象的要好很多,待久了,也聞到若有若無的梵香。
顯然,這些道士不算空占此?地,也是記著本職之事的。
“誒?哪來的燉雞味?”
“江捕頭買了那山雞給大人補身子的,正在?廚房那邊蹲灶台燒火呢,聽說那小道士被逼下?廚”
“應當?的,不過那小道士也肯?莫不是被嚇哆嗦了。”
“我?剛剛帶刀去了,想?著幫江捕頭一把,結果還?沒到,就聽見?裡?麵的小道士哆哆嗦嗦答應了,膽子忒小。”
“哈哈哈。”
這些老少爺們談笑間也就那點事,都還?在?調侃那抱著山雞的小道士雨中狂奔喊他們土匪的模樣,不乏自嘲。
李二卻在?問山中是不是還?有山雞,明早起來他想?去抓一抓,路上帶著吃
張叔莞爾,喝完薑湯,覺得身子骨暖了許多,起身往窗外看?去,瞧見?承運樓大門口,換了一身黑衣的阜城抵著腰上長劍,也不在?屋內取暖,隻形單孤影靜靜站在?屋簷下?,看?著瓦簾流雨如瀑,也不知在?想?什麼。
張叔對?此?人是有幾分戒慮的,於是穿上厚衣服,到外麵詢問。
“我?擔心那些人還?會來。”
章貔眉宇緊鎖,似有戒備,張叔一聽就皺眉了,“已經被滅了那麼多,難道還?會派人來?”
章貔麵帶嘲諷,“人是不少,但涉及到的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能驅使你豈是區區幾十殺手。”
“一旦大人帶著罪證跟犯人趕到儋州,太守已令徹查之下?,所有曾經去過阜城的官員都得被牽連徹查,即便有些人未曾參與其中,可哪幾個敢說身上沒有粘著一點屎呢,自然著急。”
“而且這種事又不需要他們自己動手,好比你們阜城一個師爺一個捕頭就能驅使下?三行那麼多人,那些人呢?”
“現在?他們失去了咱們的行蹤,半路無法伏擊,一旦前鋒失敗,後手自然得補上,但唯有涼王山寺跟入儋州的畢竟驛站可以準確伏擊,不是這裡?,就是那裡?,就看?他們什麼時候趕到,又選擇在?哪個地方動手了。”
張叔頭疼了,“你說得對?,晚上得安排人輪班值守戒備。”
“我?不用輪班,可以一直守著,畢竟我?早就到涼山了,休息過了,不似你們長途跋涉。”
章貔身手厲害,說是高手也不為過,安排幾個人配合他,足夠應付突發情況,也能及時提醒眾人,倒是不至於群體?都睜眼戒備。
張叔與之閒聊後,章貔主動去問羅非白接下?來的安排。
而左側廂房內一片暖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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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古典,有些年頭了,因是王府舊物,就是歹人也不敢偷盜了去販賣,因這種東西一般為朝廷工坊製造或者各地上貢,素來是有記錄,若是流通出?去被朝廷偵騎發現,自然追查,追蹤到的一連串之人都很容易被蓋上反賊同夥的頭銜,抄家滅族,誰敢動?
若想?轉賣給大戶權貴,後者害怕它寓意不好,不敢收呢。
畢竟涼王一脈的人真的是死得太慘了。
羅非白躺在?浴桶中,長發本就淋雨濕透了,無所謂泡在?水中,解帶後,如是海藻暈染開來,披在?白皙的肩頭,她是微側臉的,懶洋洋的倦怠中,有些麻木偏頭瞧著不遠處暖屋的四爪盆爐,也靜靜看?著那燃燒著的紅炭。
過了一會,又冷眼掃過浴桶裡?那些藥草顆粒,微微蹙眉,卻沒太大反應。
也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才拿了毛巾沾水搓洗身上,經過某些結痂鞭痕的時候,眉眼微微頓了下?,繼續。
突然,屋外傳來章貔的聲音,對?方主動提及跟張叔聊過的事。
等了一會,他才在?門外聽到屋內人的聲音。
“你們做主吧。”
似乎無所謂的樣子。
章貔微窒,應下?了,退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他知道這人在?沐浴,也定是疲累極了,聽聲音就萎靡沙啞非常,有彆於男子的清冷鋒利。
若是他推開門,就可以瞧見?披風上垂掛的不隻是外袍內衫,還?有一條濕漉漉的綢布。
不過不等章貔跟張叔等人安排好輪班之事,就聽到外麵傳來劇烈的動靜。
承運樓中所有人豁然站起。
屋內,浴桶內的羅非白捏著毛巾亦眯起眼,熱意上頭,微醺,水珠從臉頰滾落。
來得好快啊。
是她低估了這些人的著急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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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等人也算休息了大半個時辰,體?力恢複一些,除了困倦倒也還?好,聽到動靜就迅速提刀衝出?,等他們趕到涼王山寺前麵,開闊且悠久的青苔石板上躺了一地的黑衣殺手屍身,少數五六十個,還?有在?山林拗口的,皆是死傷。
小雨已經轉暴雨,雷霆亦來,山野林影,百年古寺,皆是在?這縱橫的電光雷影中泛白光耀。
亦能瞧見?青石板上流淌且被雨水衝刷的血液,亦能看?到泛白的精品刀刀尖上也在?滴血,以及那一身半文武的盤蟒勁道袍服。
自然,也能腰間懸刀鞘的腰封上垂掛的令牌。
對?方人不少,不比這第二批殺手少,但一個個驍勇善戰,明顯非官府中人,倒有幾分兵武甲士或者江湖鷹犬的味道。
到了屋簷下?,鬥笠被取下?交給下?屬,麵上帶著森嚴武相麵具的高挺男子隨手解下?令牌,遞給趕來的江沉白。
“羅縣令可在??”
“請通傳,通思館雇傭武士儋州分部已至。”
通思館,官場民?間都是如雷貫耳的,誰也不知道它背後是什麼人在?扶持,或者屬於哪位權貴,反正一個能立於朝堂跟武林的武力組織能存在?多年且不被鏟除,它背後必然是有人的。
有人,卻又沒人知道是什麼人,可見?其可怕。
不過,它好用倒是真的,不管是武林人愛雇傭其解決一些恩怨糾紛,就是官方有時候在?特急危機時,自身人馬不夠,也會臨時借調通思館的人幫忙。
當?然,價格十分昂貴,非一般人付得起。
沒人能想?到羅非白會另外雇傭這麼一夥人來涼山王寺做最後的收尾。
翟祿有些迷茫,他也認識通思棺一些人,見?識過他們的厲害,但的確不認識這一夥人,尤其是眼前戴麵具的這位,氣質十分了得。
若以他們聽到動靜出?來就看?到一群殺手被殺倒地,也不過是須臾時間,可見?這夥人的厲害。
難道是通思館的核心秘密高手?
若是這樣的高手,不說羅非白這個新到任的縣令肯定出?不了這樣的高價,除非她是貪官或者自家財資豐厚,否則就是其背後也有人,通過人脈迫使通思館派出?如此?厲害的隊伍前來剿滅敵人。
聽說他們也會幫忙隱秘護送一些寶物跟人,隻要價格夠高,他們都能替你辦到,因為誠信口碑跟強大,甚至為朝廷官員們辦到不少事,可能沒有那位背景深厚的強者存在?,因為需求,它們也會存在?,隻要不留把柄,就可以存在?很久。
但不管怎麼說,今日?,這夥人的到來都源自於羅非白預判到幕後之人的殺機之盛。
這都第二波人了,加起來殺手之人數都上百了。
江沉白想?得直接一些,他認為不管這些人是哪裡?來的,總歸是因為羅大人來幫他們的,而羅大人素來擅謀算,提前準備後手也不奇怪。
哨防營雖可借調,畢竟是臨縣,且人員堅守有定製,不可能傾巢而出?來幫他們,能出?這一批弓箭手已是難得。
但,他們的對?手也是儋州許多高官,尤是知府一個級彆,百十個殺手太正常了。
“高手稍等,我?立刻去通傳。”
羅非白聽到江沉白在?屋外的申報,得知對?方自稱是通思館的人,微愣了下?,手指垂掛在?浴桶邊沿,來回摩挲了幾下?,勾了毛巾,眉眼沉定。
“是本官邀來的,來得好快啊。”
——————
通思館的人站在?屋簷下?,得到確定後齊齊一聲濕漉提劍而入,血水沿著衣物流淌,因為氣勢過於凶悍而碾壓兩府差役,甚至連哨防營這樣的軍事指揮營弓箭手小隊也有些被壓製了。
李二看?著這夥人走過門檻後先後摘掉鬥笠,在?雨水流淌在?鬥笠圓邊滴落地麵的時候,借著自家等人舉著火把的光輝,正瞧見?這一夥人裡?麵竟還?有個英姿颯爽的女郎,因武裝冷酷而淡了豔麗熱嫵的五官,抬眉掃眼間,有種僅被頭領壓製的冷傲肆意,也沒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
是的,頭領看?似粗獷,實則深沉,這女子卻是不壓氣勢,怪讓兩府差役心裡?憋屈的,但也暗暗心驚,這女子年紀輕輕,竟也有好武藝,能在?如此?詭譎深夜跟著隊伍悍殺一大群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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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涼王山寺,曾經荒僻靜寂的權力埋骨之地,如今一夜鬨騰迎來幾方不同的人,倒顯得熱鬨又擁擠起來了,隱隱有些對?峙。
起碼,那通思館小隊頭領在?對?上柱子後麵靜靜觀察他們的章貔時,麵具下?的雙眼微凜。
兩人仿佛對?視,又仿佛在?判斷對?方的的虛實,但很快自然移開目光,似乎沒把對?方放在?眼裡?。
張叔是個人精,還?不知道這些人什麼來曆就知道非同凡響,主動上前招呼,當?知道對?方是通思館,負責保護他們這一路,更是歡喜,也花錢找小師傅等人買薑湯
章貔冷眼看?著那頭領橫刀立馬,撩衣坐下?。
那乾脆利落又頗有氣勢的姿態不是綠林人士的粗獷無章可比的。
這些人,真的隻是雇傭而來的保鏢嗎?
還?是說儋州這邊的通思館強者比他在?外麵一些州瞧見?的厲害得的多?
這些人態度雖依舊冷漠,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明顯比對?江沉白或者章貔乃至翟祿這些氣質外放的人客氣多了。
也就解下?濕漉漉的外衣休憩一會,內屋回廊那邊來了動靜。
江沉白推開門,迅速讓開路,原本溫暖的承運樓灌入廂房與這邊接洽走廊中流淌的風雨,夾著淡淡的潮氣跟清寒,穿著寬鬆常服且頭發也微微濕漉用木簪束在?身後的人抬腿跨過門檻。
陋室本清寒,但她來,既上古文玉在?懷,焉不能華光如篝火長明?
通思館的人轉頭看?去,本來還?在?擦刀的頭領也定眸,同時,擦拭長刀的動作?也微微停頓,但繼續擦拭,等羅非白走近才起身,帶著幾分冷傲重複了此?前的介紹。
不過,他也提到他們不是一開始就在?涼王山寺蹲守第二波敵人,而是後來趕到,瞧見?他們第一波在?風波亭附近的廝殺痕跡,再追蹤上來的。
“是我?等拖遝,險些延誤敵情,讓大人遇險。”
這頭領看?似粗狂,冷傲之外,實則說話也算客氣,眾人也才恍然這些人原來不是羅非白預判好來接洽第二波殺手的。
“這天氣,誰家行程能萬分精準,我?原以為諸位從儋州那邊過來,能在?明日?上午趕來已是最好了,這樣我?們這邊也有得接應,我?也能讓鄰縣哨防營的兄弟早日?回去堅守崗位,畢竟地方防禦最為重要,萬萬不能因為私案影響朝廷軍務。”
“現在?,諸位高手能提前來,已讓本官歡喜。”
她說著話,將江沉白之前呈遞的令牌遞了回去。
頭領看?了一眼這人的手,接過,道:“大人仁義寬厚,在?下?領情,您放心,這一路到儋州,那些人能完成目標的唯一途徑就是從我?們這些人的屍體?上踩過去。”
言語沉悶,鏗鏘有力,那一身堅定氣派如同火盆裡?燃燒的炭火一樣猩紅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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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羅非白的出?現,之前被對?方壓著的倆府之人都鬆了一口氣。
張叔到屋外跟小師傅等人商量完明早之事,江沉白瞧著周下?無人與之低語。
“這夥人好大的氣勢,我?瞧著剛剛翟祿這麼一個府衙捕頭都被壓著了,固然有這人被咱們大人拿捏了把柄,在?我?們麵前都端不起來架子,但這些人畢竟是官製之外人員,竟也讓他這麼避諱?”
他還?是年輕了,張叔給了他眼神?讓他戒備一些,再低聲道:“我?對?這通思館也不甚了解,但我?聽老太爺以前說過,說這些人曾經連朝廷地方藩王的貢品都敢護送,還?護送成功了,有好幾次抵禦了青鬼這些邪派的劫銀之事,算是在?官方過了明路的,甚至在?一些大城中設有鏢所,供養了不少武林好手,我?看?翟祿不是怕了這夥人,他是震驚自己在?儋州這麼多年,竟沒見?全通思館在?儋州的高層人馬,忽然冒出?這麼強的一夥人,他心驚而已。”
江沉白也震驚於通思館的厲害,但從年少薄識到思慮迅捷也不過一刹,他迅速道:“那他應該是更忌憚於咱們大人能請動儋州通思館出?動這樣隱秘的一夥高手,對?她越發忌憚了,所以勢弱。”
原本因為是宋利州手下?的強力心腹,在?徠鈞府乃至儋州也算呼風喚雨,結果宋利州疑似有大難,他自己又被現抓了錯誤,怎麼也抬不起頭來,現在?就更低調了,隻默默聽從羅非白吩咐。
門關了,薑湯送上來 ,小師傅膽小,送來東西就打著瞌睡要回去睡覺,結果被那頭領喊住,問了一句,“你們這裡?,用得起這麼好的銀屑炭?看?來朝廷對?諸位方士尤有供養。”
這一句話讓羅非白抬眼,而小師傅也驚疑了起來,漲紅臉,支支吾吾的。
承運樓內氣氛一時怪異。
張叔他們是知道的,畢竟就是本地人,他們很確定一件事——朝廷早就不管涼王山寺了。
所以這些方士能用得起這麼好的炭也隻有兩個可能。
一,他們來曆非凡,另有背景。
二,他們占據此?地後,有門路偷偷竊賣這涼王老宅中的值錢老物件。
不管是哪一種,這可是大事。
沒想?到這統領如此?敏銳,江沉白也下?意識回憶起羅非白的房間內也有一個火盆。
裡?麵燒的炭也沒太大煙氣,不然滿屋子的灰煙,那是尋常百姓才會用的平價炭。
所以,這涼王山寺有何財資來源?
若是背景不凡,這背景是哪一方?是否跟阜城蟄伏的這些鬼祟一樣供奉了同一批惡官?
自家大人聰明絕頂,又是否早就察覺到呢?
羅非白也沒管,盤腿坐在?毯子上烤著火,眉眼被熏得暖紅,好像沒聽到似的。
片刻,小師傅才說:“我?們沒賣那些東西,也沒人收啊,你們可彆汙蔑人!”
他害怕,又壯著膽子說,“我?們之所以用這麼好的炭,是因為大人是我?們本地父母官,自然得招待好,萬一她回去告我?們一狀,或者做主要把我?們趕走,另外聘一些方士來供奉此?山寺,也是可以的。”
他明顯慌了。
頭領繼續輕描淡寫道:“小師傅你沒明白我?意思,我?是問你錢是哪裡?來的,沒問你為什麼這麼花銷。”
小師傅臉上的紅潤又開始發青慘白,支支吾吾的,最後還?是羅非白歎一口氣,道:“這五個方士,擅煉藥。”
煉藥?
頭領下?首一個正在?烤火的明豔女刀客眉眼上挑,“丹藥?”
那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東西。
小師傅急得跳起來,“ 不是不是,我?們才不是滇邊那些邪人,我?們是正統的方士!是有天尊上清庇護的!”
“哎呀,我?們是做的強生健骨藥丸,能賺取一些財帛。”
女刀客卻覺得這皮毛都沒長齊的小師傅是心虛,不屑道:“什麼藥丸能這麼賺錢?”
那頭領卻在?觀察羅非白,他看?出?羅非白應該早就發現了這件事,但沒聲張,難道就對?此?山寺跟這些方士沒個忌諱?
被逼到這份上,再不解釋都要被定義為朝廷如今要打殺滅族的邪派之人了,小師傅顧不得了,張嘴大呼:“就是五子衍宗丸!”
江沉白不在?乎這些方士什麼來路會不會死,但怕他們連累自家大人,又的確有些不解,“什麼丸?”
頭領等人那邊現在?反而安靜了,表情微窒。
在?沉默中無人回答江沉白,張叔也欲言又止。
小師傅紅了臉,支支吾吾說:“十全大補丸,專治不孕不育,補腎的。”
咳咳咳。
屋內一時集體?咳嗽,最後又陷入死寂。
江沉白漲紅臉,李二第一次見?自家好友這麼窘迫,麵露壞笑。
頭領臉上異色已經恢複,卻瞧著羅非白問:“羅大人看?來早知此?事,難怪如此?淡然,是我?們見?識不夠,過分緊張了,抱歉。”
早知?
羅非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之所以知道,也不是事先跟他們有所交往,再怎麼樣我?也是地方官,不會蠢到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跟涼山王寺的方士交往過甚,不然即便朝廷不追究,但凡有上官摻我?一本,也夠我?前途儘毀的。”
“隻是進入這寺中後瞧見?不少因為晾曬而收在?中廳的草藥,其中不乏一些偏門且藥性獨特的品類,料想?這山寺中必有擅藥之人,且按照這個量數,自家是用不完的,無非售賣。”
她沒提那藥丸是不是五子衍宗丸,隻是輕描淡寫解釋了此?事。
張叔等人本來對?這通思館的人挺有好感,一看?頭領跟這女郎咄咄逼人,有些不滿了,然而剛想?說話,羅非白掃了他們一眼,他們就忍住了。
章貔隻低頭用火鉗子整理?火盆裡?的炭火,時而往裡?麵加些新炭。
“大人年紀輕輕,不僅懂政治經濟,還?懂藥?”那女郎似乎弱了不少敵意,用同伴遞來的毛巾擦拭手掌清洗過血液的水跡,眉眼卻一邊彎彎含笑,一邊打量對?麵坐得規整又冷淡的書生公子氣縣令。
這問題也不算不懷好意,至少在?場不少人包括江沉白他們這些人對?此?也分外驚訝,隻是多少是懷疑,多少是敬佩,因人而異。
羅非白看?著他們,包括她,眼神?平和,道:“得功名後,入王都,因緣巧合結識了汝南豪族,其名下?有北方藥鋪產業,本官少時曾在?阜城,但後來回歸故地,我?那故地岐縣比阜城更艱澀一些,鎮上連一家正經藥鋪都沒有,於是我?與這位朋友借了藥產跟人手,讓其在?岐縣等地也開了一些藥鋪。”
女郎:“汝南商業巨賈,周氏?莫非是其他子侄中有大人同窗?還?是榜下?捉婿?”
這話過於直白且深入了,近乎在?探討羅非白的背景。
作?為被雇傭方,通思館還?需要試探雇傭方的虛實嗎?
這女郎是不是膽子太大了?
不少人覺得不適了,翟祿眼底微閃,但沒阻止,因他也想?多了解這位羅大人一些,而他對?羅非白的欽佩跟敬畏也始終沒有越過為自家宋大人判斷此?人虛實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