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辛嬋忽而聽見她輕輕地歎了一聲。
然後她便見這位簡夫人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上前兩步來,將披風披在她的身上,霎時微熱的溫度帶著幾分甘冽的香襲來。
辛嬋呆滯的瞬間,聽見她開口道,“穿得這樣單薄,不怕著涼?”
“夫人我……”
辛嬋慌忙要取下披風,卻被她按住了手。
“披著罷,算是借你的,”
辛嬋聽見她說,“反正,你總有機會還給我。”
她這句話有些意味不明。
辛嬋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她已伸手抽走了她手裡提著的燈籠,撐起那把紙傘,一步步地往城主府外走去了。
辛嬋站在那兒,望著她的背影片刻,半晌才又低眼去看自己身上的披風。
十日的時間流逝得很快。
今日是城主予南華的壽辰,這些天已陸陸續續有其他宗門前來賀壽的人上門,故而整個城主府便顯得十分熱鬨。
午後予明嬌便遣了人去馥玉樓取衣裳回來。
那是流雲紅錦裁成的衣裙,上頭用金線繡著極其精細的殞冬花,其間還嵌著一顆顆小巧圓潤的明珠,一針一線都極其精巧秀致,令人移不開眼。
可予明嬌卻僅僅隻是伸手摸了摸那木質托盤裡的衣裳,便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發呆的辛嬋,“你去試試。”
辛嬋聞聲抬眼,“小姐,奴婢……”
大約是知道她將要脫口而出的是什麼話,予明嬌便打斷她,“我讓你替我試一試,你去就是了。”
“辛嬋,去罷。”沅霜在一旁小聲道。
辛嬋隻好捧起那托盤裡的衣裳,去了那濃墨鋪陳的屏風後頭將那衣裙換上。
待她換完衣服出來,正在喝茶的予明嬌便將手中端著的杯盞放在桌上,她大約是頭一回這般仔細地打量著辛嬋。
如此殷紅漂亮的衣裙十分貼合她的身形,纖瘦的腰被墜著金質流蘇的束帶收攏,而她那張麵龐五官也生得極好,隻是有些過分蒼白,看起來沒有多少血色。
“驚春,去,幫辛嬋好生打扮打扮。”予明嬌微抬下頜,命令身旁的婢女道。
“是,小姐。”
“小姐,您這是作何?”沅霜終於覺得有些奇怪。
予明嬌隨口道,“以前未曾認真看過辛嬋的樣貌,她的臉色也太蒼白了些,我讓驚春替她打扮一下,今晚的壽宴,便由辛嬋與我同去。”
沅霜心頭還是壓著些疑惑,但她到底隻是個奴仆,也無權過問主子的事情,於是她偏頭看了辛嬋一眼,也沒再說些什麼。
隨後辛嬋就被動地被驚春按在了梳妝台前,她眼睜睜地看著驚春拿起桌上的瓷盒打開,舀了香膏出來替她塗在臉上。
即便辛嬋有些抗拒,但也還是沒能逃得過驚春的手。
那桌上的瓷盒被驚春一一打開,往辛嬋的麵上塗抹著,隨後她又用了螺子黛替辛嬋描眉,再上了胭脂,塗上口脂。
那銅鏡裡的那張臉,便已不再似初時那般蒼白無血。
微紅的胭脂恰到好處地替她添了些仿佛是從肌膚底下透出的血色,她生的是單眼皮,但她眼皮稍薄,並沒有一絲厚重感,一雙眼睛反而清澈如水,神光動人。
待驚春替她梳好了發髻,予明嬌才慢慢地站起身來,開口道:“沅霜姑姑,驚春,你們都出去罷。”
在驚春回頭對上予明嬌的目光時,她便無聲點了點頭,隨後便對沅霜道,“姑姑,您不是還要去主院幫忙的嗎?”
沅霜方才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未來得及,她便被驚春給拉著走了出去。
室內陡然寂靜下來,唯有珠簾碰撞的聲響。
辛嬋原想站起來,卻被走近的予明嬌按著肩又坐了下來。
她似乎是在打量銅鏡裡辛嬋的麵容,半晌她微微一笑,“辛嬋,你生得很好看。”
說著,她便從桌上擺放著的諸多金玉釵環中挑選出一支嵌了明珠的金簪來,緩緩插在了辛嬋微微泛黃的發間。
“你還記得四年前,是我將你從父親手裡救出來的罷?”她好似隨意的一句話,再拿起桌上的一隻金質嵌珠耳環時,卻忽然瞥見辛嬋完好的耳垂。
她稍稍皺了眉。
“奴婢記得。”辛嬋看著銅鏡裡映照出的予明嬌的麵容,道。
予明嬌勾了勾唇角,她伸手撫了撫辛嬋的耳垂,聲音忽然放得很輕,“辛嬋,你應當知道,一旦淪為我父親煉藥的引子,便沒有人可以生還,而你卻是個例外。”
她說,“是我讓你多活了四年,是嗎?”
“是。”辛嬋明顯察覺到銅鏡裡盯著她的那雙柔亮的眸似乎像是浸潤了這烈雲城極夜的顏色一般,黑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予明嬌“嗯”了一聲,她鬆開辛嬋時,一霎便有暗紅的光芒如絲線一般纏住了辛嬋,將她徹底束縛。
辛嬋一驚,可想要掙脫卻是不能。
她一介凡身,如何能抵擋得了這位烈雲城城主女兒的術法。
予明嬌站在辛嬋身後,一雙妙目定定地盯著銅鏡裡映照出的辛嬋的臉,淡聲道:“辛嬋,我讓你多活了四年,這已經足夠了。”
“你該謝我的。”
予明嬌斂眉歎息,“其實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可是辛嬋,你知道我父親的秘密,你也知道他這些年暗地裡在做些什麼,如今藏在我們烈雲城的秘寶已然鎮不住了,唯有予氏血親性命才能加固那道陣法,”
“父親他舍不得我的那個弟弟明煬,卻要舍我……”予明嬌輕笑著,眼眶卻悄然紅透。
“我喜歡的人,他不讓我嫁,如今連我的命,他都想拿走……我怎麼可能讓他如願呢?”予明嬌深吸一口氣,她俯身湊在辛嬋的耳畔,道:“你的身形與我相似,我施以幻術改變你的容貌,定能騙我父親一時,一時也足夠了,足夠我逃離這裡,去找顏哥哥。”
她口中的“顏哥哥”,便是那業靈宗的小少君——趙景顏。
“這衣裳,金釵還有耳璫,都是我送你的,辛嬋,你好好收著,不要怨我。”
予明嬌說著,便以金針生生地穿透了辛嬋的耳垂。
因為予明嬌用錦帕堵住了她的嘴,辛嬋此刻已經不能言語,耳垂的疼痛令她眼眶裡已經泛起了生理淚花,可她卻連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
她盯著銅鏡裡那個正在用錦帕細細地擦去她耳垂上的血跡的女子,仿佛她從未真正了解過這位她服侍了四年的小姐。
待予明嬌將那兩隻耳璫替辛嬋戴上後,她才心滿意足地將帕子取下。
“辛嬋,該是你報答我的時候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