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豐並不知道蓮若來自哪裡,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但他沒有辦法否認的是,的確是她讓他有了靈識,從乾枯的稻草,變成了可以靠吸收天地靈氣來修煉自身的妖。
稻草為妖,這是古往今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那個用一束又一束的稻草創造了他的老農日複一日地在他耳畔同他說話,以平凡的執念令他這樣的死物,也有了一絲生機。
所以蓮若才能借由這一縷的生機,令他從混沌中初開靈識,幻化為妖。
“即便是那老農的執念令你有了一絲生機,但要一件死物轉化為生靈,這也絕非易事。”謝靈殊聽了林豐的一番話,思及昨日見過的那個紅衣少女,便更覺此人不簡單,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看來,她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許多。”
“她……”
林豐皺起眉,抿著唇半晌,像是有點糾結,“我也說不好,她對我其實挺好的,隻是我沒有想到過,她做事情會這麼……極端。”
“妖哪有什麼好的?趙家那些人全都被剝了皮,我原本來這兒就聽說有妖作祟,沒想到這女妖竟然這麼厲害,連我的火符都燒不死她……”小道姑說著,又想起來昨天在碼頭的事情,便又有些尷尬地看著辛嬋,“昨天的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那女妖那麼厲害,我的火符沒燒著她,反倒燒到我身上來了,我往碼頭跑的時候,也沒注意到你站在那兒,還害得你和我一起被她抓了回去……”
辛嬋搖了搖頭,聽著他們說話也沒忘記吃肉,“沒事的。”
小道姑眼看著她又夾了一筷子紅燒肉喂進嘴裡,她的肚子便很誠實地發出“咕嚕”的聲音,引得辛嬋和林豐都看向了她。
小道姑瞪了林豐一眼,卻轉頭向辛嬋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能不能鬆開我呀,我真的好餓……我也不白吃的,我可以給你錢!”
“那你還要燒他嗎?”辛嬋吃了一口米飯,說話的速度很慢。
小道姑沉默了,梗著脖子,像是還有點兒不服輸的勁兒,半晌,辛嬋才聽她乾巴巴地說一句:“我們丹砂觀有規矩,除魔衛道是觀中弟子的責任。”
辛嬋“嗯”了一聲,“那我不能放你。”
小道姑瞪圓眼睛,盯著眼前的這個姑娘,她抿緊嘴唇,像是有點委屈,卻還是不肯服軟。
謝靈殊吃得很少,幾乎是隻動了幾筷子,他便已經沒了多少興致,隻是端坐在那兒,一壁飲茶,一壁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姑娘一筷又一筷地將肉往自己碗裡夾。
林豐從稻草人變成妖之後,也有了六識,他也無可避免地會饑餓,會冷,會熱……因為這些都是他從死物轉化為生靈之後,認真感受這個世界的所有途徑。
所以這會兒,他也不免被眼前這頓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給引得吞了吞口水。
但當他方才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來,卻又見身旁的小道姑縱然一聲不吭,但她的肚子卻仍在“咕咕咕”地叫個不停。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筷子湊到小道姑的麵前,他也有些彆扭,說話都彆過臉,沒看她,“吃嗎?”
紅燒肉的香味近在咫尺,小道姑低眼就可以看見那被燉得濃油赤醬的一塊肉,此刻還散著縷縷的熱氣,伴著香味不斷竄進她的鼻間,引得她的喉嚨止不住地重複吞咽的動作。
她已經有一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我才不吃你這個妖怪給的肉!”但最終,她還是閉起眼睛,大聲嚷嚷。
林豐卻乾脆趁她張口嚷嚷的瞬間就將肉喂進了她的嘴裡。
小道姑瞪大眼睛,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咬住了肉,迅速嚼了幾下,吞咽了下去。
她砸了咂嘴,“你這個臭妖怪離我遠……”
話還沒說完,就又被林豐喂了一塊肉,她一臉的拒絕並沒有影響到她嘴巴的誠實。
就這麼被喂得打了嗝,因為被繩子捆著,她也沒辦法去擦自己那油亮的嘴,隻能坐在那兒,一臉悲憤地咬牙道:“我是丹砂觀的恥辱……”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有點紅,“我定力這麼差,難怪我師父老想著把我逐出師門。”
林豐換了新筷子,自己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小道姑眼睛紅紅,悔恨不已的樣子,笑得差點沒被米粒嗆住。
辛嬋也被小道姑的這副模樣弄得忍不住彎起眼睛笑起來。
當她不自覺地笑時,謝靈殊的目光便投在了她的身上,他手指貼著溫熱的杯壁,原本還尚有些濕潤的長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乾了,有風吹來時,便輕輕蕩起幾縷來,輕輕掃過辛嬋的臉頰,她大約是覺得有些癢,就伸手抓了抓。
謝靈殊一手撐著下巴看她,還是沒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腦袋。
辛嬋沒有防備,她下意識地往旁邊偏了偏,然後皺著眉頭望他,似乎是不滿他忽然的逗弄。
謝靈殊輕笑一聲,也不再看她,抬手時便有流光飛出,那坐在對麵的小道姑身上的繩索便瞬間掉在了地上。
小道姑一開始還有些發懵,盯著地上的繩子看了兩眼,她的那雙眼睛忽然亮起來,伸手從懷裡掏出一道火符來,就要催動它貼到身畔的林豐身上。
林豐嚇得手裡的筷子都掉了,倉皇後退時,從石凳上摔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辛嬋也嚇了一跳,可她方才站起身,卻見那小道姑手裡的火符飛出去,卻又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小道姑呆了。
林豐此刻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仿佛有一道若隱若現的淡金屏障,他覺得神奇,伸手觸碰自己的身體,卻見那屏障又隱沒無痕。
“他身上並未背負人命業債,你若隻因他是妖,便要取他性命,這便是對他的不公。”謝靈殊彎唇笑了笑,“至少在我這裡,我不會允許你那麼做。”
林豐知道謝靈殊在他身上施了術法,讓那小道姑所使用的任何咒術都對他產生不了作用,於是他懸著的心也放下來,連忙站起身,對著謝靈殊躬身行禮,“謝公子大恩。”
謝靈殊擺擺手,也懶得再喝手裡那杯熱茶,眼眉間流露出幾分慵懶疲態,他偏頭去看身旁的辛嬋,“小蟬,扶我回房。”
“你方才不是還能走嗎?”辛嬋定定地看他。
謝靈殊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歎了一聲,“頭有些疼。”
他此刻臉色仍然有些蒼白,看起來似乎真的有些精神不大好。
辛嬋也不再多說些什麼,伸手去扶他時,觸碰到他手腕的溫度,不由抬首又去看他的側臉。
溫度還是有些高。
她斂眸,一邊扶著謝靈殊往廊內走,一邊想著自己晚上也應再給他熬上一副藥才好。
而此刻的林豐終於不用再擔心那小道姑的火符燒到他,所以他也就重新坐下來,也不管小道姑不死心地從懷裡掏出多少火符來一張又一張地往他的身上拍,他徑自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所有的符紙都無一例外從林豐的身上掉了下來,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也沒有一張火符化作如簇的火焰燒在他的身上。
小道姑氣得撓散了原本就快要散掉的發髻,因為之前被火符燒過,所以她的頭發被火燎了一些,粘連在了一起,頭發都變得卷曲起來,看起來有些好笑。
林豐笑個不停,她又無可奈何,最終氣得她吃了三大碗飯,打了半晚的嗝。
辛嬋的身邊,還從未像今天這樣熱鬨過。
她隻是坐在廊椅上,看著小道姑追著那個稻草人成妖的少年林豐滿院子跑,即便熱鬨隻是他們的,但她隻是這樣看著,便也莫名覺得有些開心。
風爐上熬著辛嬋專去請大夫開的傷寒藥,縷縷的白煙散出來,裹著苦澀的味道,並不好聞,她手裡拿著一把小蒲扇,對著風爐來回地扇。
原本隻住著辛嬋和謝靈殊的這間院子裡來了兩位客人,於是辛嬋便將廊後浴房旁的兩間小屋子打掃收拾了出來,暫時給他們住著。
這一住,便是一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