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山丘上,陸萬閒負手而立。
獵獵寒風吹起他的衣袖,他凝望著人群之中,潔白的比武台上。
兩條正在纏鬥的身影。
一條身影姿勢詭異,總以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發動攻擊。
另一條則靈動輕盈,輾轉騰挪,騰挪之間稍有滯澀,不易覺察。
陸萬閒負在身後、藏於袖中的手,不知不覺間攥緊了。
秦熾羽腰側被那怪物咬了一下,帶傷比鬥,一定很痛。
騰挪之時,免不了會牽扯到腰部的肌肉,就算吃了小還丹,也不能片刻間就恢複傷口。
要他說,擢仙大典就應該拒絕這類下三濫的人物進入賽場,比試就比試,咬人一口算什麼本事,這是放在秦熾羽這個未築基身上行得通,若是他敢咬一下陸萬閒的試試,包管震掉他一嘴歪牙。
突然間,比武台周圍又爆發出一陣驚呼。
陸萬閒凝神看去,卻是秦熾羽從高處躍下,雙腳踏在海驚巒後背上,硬是把海驚巒踏進了比武台基座之中。
好!
陸萬閒暗自給秦熾羽喝了一聲彩,攥在袖中的手向下甩了一下。
旁觀這一切的天道係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宿主怎的如此激動?”天道係統問道,“不是有人說,自己見慣了血雨腥風,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嗎?”
陸萬閒乾咳一聲,管理了一下麵部表情,又恢複到冷酷無情陸老師的狀態:“沒任務派就不要出來晃,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卻說比武台上,秦熾羽將海驚巒踩進了石頭基座中。
他並未大意,而是小心地躍開,重回角柱。
不過眨眼間,海驚巒從人形坑裡爬了起來,一股無形氣勁從他身體周圍綻開,將灰塵抖落。
眾修士驚訝地發現,這海驚巒受此重擊,竟毫發無傷!
海驚巒再度扭曲身體向秦熾羽撲去,張開一口尖牙,喉嚨裡發出古怪的叫聲,對著秦熾羽的小腿咬了過去。
秦熾羽足尖一點,再度向上躍起。
海驚巒撲了個空,又勾著角柱輪轉回來。
兩人類似的過招已經走了數十個回合。
秦熾羽十分謹慎地與海驚巒周旋,分毫不給對方近身戰鬥的機會。
天色全黑下來。
一個半時辰之約悄然臨近。
秦熾羽心裡隱隱有些急躁,看向海驚巒的眼神也愈發狠戾,他已經走到這裡,再比一場,就有很大希望能夠拜在萬花山下,與陸仙長朝夕相伴,怎麼可以被這麼一個不知道是人是魚的家夥絆住?!
伏在地下的海驚巒也躁動不已,時不時用胸口撞擊地麵。
秦熾羽猛地躍起,靈力運於左手,握拳攻向地上的海驚巒。
海驚巒也迎頭躥起,呲開一嘴獠牙,向秦熾羽的拳頭咬去。
“好,就看看是你的牙利,還是我的拳頭利!”秦熾羽運足十成修為,聚集於左圈,頸窩下的法戒加持之下,十成修為又翻倍,一股強大的靈力衝入經脈,秦熾羽拳頭外隱現一層紅光。
海驚巒張大嘴巴,惡狠狠地衝著秦熾羽的拳頭咬下!
“嘭!”
這一下,秦熾羽的拳頭打進了海驚巒嘴裡,海驚巒的牙咬在了秦熾羽手臂上。
眾人都驚呆了,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
隻有傅唯一平鋪直敘的聲音,還在穩定地輸出著比賽講解。
片刻的死寂。
韓惜見扶著傅唯一的腰,從他身後探出頭來,向台上看去。
“啪嗒”。
“啪嗒”。
秦熾羽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隻見那海驚巒此時已非人形,周身的護體神光化作了一片片蛇鱗,長長的脖頸從衣領中伸出來,兩尺長的巨口咬住秦熾羽的手臂,將它吞在口中。
隨著秦熾羽的血墜落的,還有海驚巒的口水。
“天啊……”韓惜見瞪大了眼睛。
秦熾羽的胳膊……看著就很痛。
更要命的是,那蛇涎閃著綠色幽光,伴隨血一起落下時,冒出滋滋熱氣。
顯然是有劇毒的。
“妖怪!”“有妖怪啊!”
眾修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紛紛大叫起來。
這哪裡是吃了鮫珠的模樣,分明就是一隻蛇妖!
韓惜見拔出飛劍蝶翼,就要上去幫忙。
卻被傅唯一一把抓了回來,按住:“等等。”
“你不是他的好兄弟嗎?好兄弟有難,你怎可坐視不理!他中毒了,他還沒築基,他會死的!”韓惜見情急之下,眼眶泛紅。
傅唯一望著韓惜見這副真情流露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
好像……不僅僅是長得好看。
心地也很好看。
“他能解決。”傅唯一沉聲說道。
韓惜見一愣,再抬頭看去,隻見秦熾羽臉色煞白,牙關卻緊緊咬著,右手不知何時凝聚起一團赤紅火焰,猛地向蛇.頭擊去。
一擊。
兩擊。
三擊。
被逼出的火焰法術越燃越旺,擊碎了海驚巒的鱗片,在一次次沉重的打擊中,打散了咬合的蛇口。
“卡啦”一聲,秦熾羽掰開蛇口,將作為誘.餌的左手,從蛇口中取出來。
秦熾羽喘了兩口氣,拎住顯出原形的蛇脖子後麵開始變粗的地方,那是蛇類的心臟要害,又叫蛇七寸。
被拿住七寸的海驚巒,一動不動,口中的牙也被秦熾羽打碎了不少,垂著腦袋,隻偶爾吐出蛇信,嘶嘶作響。
秦熾羽高高舉起右手,大聲說道:“我贏了!”
說罷,猛地擲出海驚巒,隻見一團黑影飛出比武台,引發台下一陣驚呼,眾修士作鳥獸散。
巨蛇“嘭”地砸在地上,歸於無聲無息。
秦熾羽喘著粗氣,隻覺眼前的東西都出現重影,他掙紮著取出剩下兩顆小還丹,塞進嘴裡。
肩膀搖晃了一下,支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
“啪嗒”。
“啪嗒”。
秦熾羽的左手一直在流血,半邊肩膀都麻痹了,他拖住左手,試圖稍微動一動,可是那片手臂皮膚逐漸變黑,更是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隱約聽到台下的歡呼,模糊裡似乎夾雜著黃衣弟子的朗聲宣布:“本場,秦熾羽勝!”
太好了,總算沒有辜負,陸仙長的心血。
秦熾羽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一片片白色的雲霧掠過視野。
遠處是廣袤無垠的黑暗夜幕。
秦熾羽感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這情景有些熟悉,似乎他曾經經曆過。
他低頭看了一眼左臂,此時那條手臂一點感覺都沒有,難道他真的殘廢了?
觸目所及之處,卻是一片空洞。
什麼也沒有,胳膊也沒有,身體也沒有。
秦熾羽驚訝地向下探去,視野也跟著向下移動,好像秦熾羽變成了一個透明的靈體,隻有意識,沒有實體。
他往左,就會看到左邊的雲,往右,就會看到右邊的雲。
往後——他的視野被一片無邊無際的白充滿。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仔細觀察之下,發現這是一堵綿延不休的白色巨牆,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延伸到不知儘頭之處。
秦熾羽就懸浮在這堵巨牆前。
不對,以前似乎沒見過這裡有牆啊。
秦熾羽疑惑。
以前隻是有經脈形成的河道,和流淌在河道裡的赤紅靈氣,還有一片片水霧形成的雲氣,雲氣裡麵……
雲氣裡麵有什麼?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頭疼。
正好,一片雲氣迎麵飄來。
進去一探便知。
秦熾羽迎著雲氣飛過去,隻覺視野被白霧包圍,臉上淋起一陣溫涼細雨,十分舒服。
雲氣裡傳來水聲。
似乎是,沐浴時的水聲,一瓢一瓢舀上來,嘩地潑在身上,順著軀乾流下去,淅淅瀝瀝地落在地板上。
秦熾羽望見雲中有一片光,便向那裡飛去。
雲霧深處,有一座四合小院,屋頂上烏瓦整齊,上生青草、開小白花;屋簷下布置著鵝卵石散水,排布成花朵形狀,十分好看;院子裡擺放著四株開得燦爛的香雪木,粉白花瓣隨風輕舞;院落一角,竹板格擋處,傳來木瓢舀水,沐浴擦拭的聲音。
秦熾羽並無偷窺他人洗澡的愛好,便想離去,卻聽到那竹板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水還行麼?你把傷口捂著,彆流進去了。”
秦熾羽遲疑了一下,這是,陸仙長的聲音。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生出一副水汽蒸騰中,仙人麵泛桃花,慵懶出浴的美景。
混賬東西,怎可隨意肖想陸仙長。
秦熾羽立刻扭回頭,連看也不敢再看那塊木板。
可是,年輕人無法控製的想象力,已經根據那塊木板的形狀和沐浴的水聲,刻畫出數副完整的圖卷,在秦熾羽腦海中走馬燈似的輪番播放。
“嘶……”
這時,一個煞風景的男聲傳來。
秦熾羽宛如一盆涼水當頭潑下,什麼香.豔圖卷都想不起來了。
不是——陸仙長一個人在沐浴,還有一個男人?
秦熾羽隻覺胸口堵著一塊,悶得他都喘不上氣來,他低頭看去,自己明明沒有胸口,哪裡來得喘不上氣,莫非靈體也會喘不上氣?
“不要亂動,站直了。”陸仙長發出溫和的苛責聲,顯然是對另外那個男人說的。
“唔……痛。”那男人悶哼一聲。
秦熾羽心裡那塊堵著的東西沒了,連帶著他的心一起被挖走了。
他的理智隻控製到三瞬,三瞬之後,眼前一晃,竹板無限放大。
瞬息之間,他已經到了竹板近前,隻要越過這薄薄的一層竹板,他就會看到——
“秦熾羽,不要亂動!”陸萬閒惱火地斥道。
男人悶笑了起來,聲音裡帶著幾分恃寵而驕的驕氣:“師尊,你撓的我好癢。徒兒隻是受了點傷而已,沒有那麼嬌弱。”
“要不是怕你疼,我搓掉你這層皮都易如反掌!”陸萬閒“啪”地把沾水的棉布甩在某人背上,“自己擦!”
“是,徒兒謹遵師尊教誨。”
“秦熾羽!”
秦熾羽心中的好奇已按捺不住,也顧不上禮數了,他從竹板頂冒出頭,向裡麵看去。
就見竹板下,近牆角,擺著一個大黑木桶,和萬花山小居中的製式一樣,隻是木板材料似乎更好一些,不像黃衣弟子隨便丟過來的那個木桶那般破舊。
木桶中裝滿熱水,冒著騰騰熱氣,卻並沒有人在其中洗浴。
木桶邊,陸萬閒穿了一身便服短打,袖子和褲腳都挽到高處,露出修長勻稱的四肢,腳下蹬著一雙藤鞋,踩在水裡也不會影響什麼。
他正抱臂站著,有些不快地俯視著旁邊、坐在牆角下的赤.身男子。
赤.身男子坐在一支小木凳上,腰間至左肩、左臂處纏著包裹傷口的布帶,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精壯的後背,和兩條長到沒處放的健碩長腿。
秦熾羽心生疑惑,自己的後背從這個角度看,難道真有這般英武?是他往日裡妄自菲薄了嗎?
不待他繼續自戀,那赤.身男子側過臉來,薄唇間帶著笑意弧度,轉向兀自生氣的陸萬閒。
秦熾羽如遭雷擊——這男人,不是他!
如果秦熾羽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親生哥哥,那麼眼前這人多半就是,他和秦熾羽長得很像,可是卻分明是個成年男子。
秦熾羽心中惶恐,難道說,有人冒充他欺騙陸仙長,令陸仙長以為此人就是他,不,不行,他一定要告訴陸仙長,不要被騙了!這男人眼裡的熾熱,藏都藏不住,定然是心懷不軌之輩。
秦熾羽慌得向前撲去,卻忘記了自己是靈體,他穿過竹板,直飛向赤.身男子。
忽然間,一股巨力將他吸入那男子身上。
這是什麼魔魅之法,他怎麼會被吸進彆人體內??
秦熾羽眼前一花,再抬頭看時,卻看到了身邊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陸萬閒,修長勻稱的小腿就在一伸手能夠到地方,陸萬閒卻毫不自知,冷冷地俯視著秦熾羽:“笑什麼笑,趕緊洗完喝藥。”
秦熾羽心頭狂跳,現在是他本尊頂替了那西貝貨麼,太好了,這樣,陸仙長就安全了……
可是,為什麼他會感到口乾舌燥。
忽然間,一陣冷風吹在臉上,吹得秦熾羽一個激靈。
周圍白霧退去,什麼浴桶、小院,全都隨之遠去。
秦熾羽眼前又是那堵無邊無際的白牆。
白牆實在無聊,還不如白霧來的有趣,隻是,不知道那白霧裡顯現的情景,到底是什麼情況。
秦熾羽凝神回味了一番,始終無法把理智從陸萬閒身上拉回來,莫非他是被那幻景裡的赤.身男子給汙染了思想麼?
“啊,出去!”秦熾羽猛地一甩頭。
“哢——”
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就在秦熾羽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脖子甩斷了之時,他看到眼前那堵白牆,從中央部分,裂開了一條縫。
裂縫如灰色的細線般向四麵八方延伸開去,縫隙越來越多,逐漸變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蛛網。
好像隻等著輕輕一碰,就會徹底崩塌。
麵對這麼一堵巨牆,秦熾羽可不敢貿然去碰,萬一牆塌了砸在他的經脈河道上怎麼辦?
等等,他的經脈河道?對了,他想起來了,這是他修煉入定時,曾經到過的地方——內府,又名意識海。
他的意識海裡什麼時候出現的這堵牆?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秦熾羽好奇地靠近那堵牆,仔細觀察之下,發現牆後似乎藏著什麼東西,隻待他打破牆體,那東西就會出現。
秦熾羽試探著伸出手,從牆體上扣下一塊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