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斟酌道:“如果旬陽城能夠守住——”
話未說完就被陳孝寬打斷:“你以為蕭望之和厲天潤隱忍十二年,會是突然心血來潮確定這個方略?北邊的新昌城,南邊的盈澤城,都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失陷。雖然齊軍精銳確實很強,但如果沒有內應的幫助,他們怎麼可能這般順利?察事廳在淮州境內攪動風雲,南齊的織經司又怎會毫無作為?”
這番話裡滿是苦澀。
長久以來,因為有景朝精兵的支持,北燕在麵對南齊時一直占據居高臨下的態勢,包括陳孝寬和張君嗣等人皆是如此。
他們以為像蕭望之和厲天潤這些人雖然可以稱為名將,但那都是當年之勇,如今早已帶著遲暮之氣。
可是在困守多年之後,這兩人一出手便是天翻地覆。
李易嘴唇翕動,不知該如何勸慰。
片刻過後,陳孝寬終於做出決斷:“馬上讓人草擬求援急報,八百裡快馬送去京城和東陽路。伱再讓人去江北路找高大將軍,請他儘可能派兵進逼靖州西北方向,不能讓厲天潤從容自若地往沫陽路調兵遣將。”
李易正色道:“遵令!”
“還有——”陳孝寬稍稍遲疑,然後極其不甘地說道:“讓出東邊防線,傳令守軍後撤到漢陰至平利一線。”
李易心中一震,他當然知道這個決定的用意,那是要放棄沫陽路東部的大片區域,收縮防線堅守西北另一半疆域。
如果讓朝堂上的重臣知道這件事……
陳孝寬知道他為何猶豫,擺擺手道:“不如此,我們很可能保不住整個沫陽路。陛下若是怪罪下來,本將軍一力擔之。去吧,不要拖延。”
李易神情無比沉重,重重地點頭道:“遵令!”
……
正如陳孝寬預料得那般,旬陽城沒有守住,就像它北邊的新昌和石泉一樣,隻堅持了不到三個時辰。
戰鬥在半夜打響,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時便已結束。
守軍的兵力匱乏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另一點則是戰事進行到最激烈的階段,城內有人殺死城門處的守軍,堂而皇之地打開北門,引齊軍騎兵入城。
等到旭日初升,齊軍已經控製住城防,還活著的守軍儘皆棄械投降。
泰興軍和來安軍分彆掌控城內一半區域。
城內百姓惶恐不安,因為旬陽城地處沫陽路腹心,已經很多年沒有經受過戰火的洗禮。
很多人整整一晚都不敢合眼。
他們不知道為何會有敵人來攻城,也沒想到城門居然這般輕易被打開,直到大批身著齊軍甲胄的虎狼之師進入城內,並且在很短的時間裡掌控各處要道,所有人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
變天了。
雖然百姓們非常害怕,但城內大體還算平靜,隻不過一些高門大宅難免會受到衝擊。
這個時代的戰爭中,屠城並不罕見。
所謂屠城並非是指城破之後瘋狂殺人,而是指主將多半會默許麾下的軍卒做一些出格的舉動。
絕大多數軍隊都是如此,無論景朝、北燕還是南齊。
因為這樣才能驅使士卒奮不顧身舍命死戰,也是軍隊維持士氣的重要手段。
蕭望之對於軍紀要求很嚴格,但終究無法完全杜絕這種情況的出現。
西城一座宅邸前,兩個門子倒在階旁,兩人胸口上都有幾處腳印,捂著胸口非常痛苦地呻吟著。
大門已經打開,隱約可以聽見裡麵傳來婦人的哭泣和哀求聲,以及年輕男子的嬉笑聲。
正堂內,六七名衣著不凡的男子被逼迫站在角落,十餘名年輕的齊軍士卒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們,手中晃動著明晃晃的鋼刀。
“唏律律……”
一陣馬蹄聲在宅子外麵的長街上響起,裡麵的人顯然無法聽到。
兩個門子驚恐地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緩緩行來的二十餘名齊軍騎兵。
為首者是一對年輕男女。
門子連忙低下頭,唯恐觸怒這些凶狠的軍人。
然而高頭大馬卻在他們眼前停了下來。
陸沉抬頭看向宅邸的匾額。
上麵寫著兩個中正端方又遒勁有力的大字。
王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