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廣陵春雨097【命如草芥】月色溶溶,夜風微涼。
雍丘城猶如沉睡的巨獸,靜靜地沐浴著深沉的夜色。
大將軍府內燈火通明,往來書吏和屬官絡繹不絕,卻又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唯恐發出太大的聲音惹怒那位心情極其躁鬱的陳大將軍。
陳孝寬站在沙盤旁邊,雙眼中滿是血絲。
樞密副使陳景堂想要抽調江北路和沫陽路的兵力,陳孝寬對此本來不是很情願,但因為王師道的一封密信讓他改變想法,讓朱振帶著四萬精兵繞了一個大圈子去東陽路支援。
他知道南邊的厲天潤不會錯過反攻的機會,因此在邊境上設置兩道防線,然而在朱振離開大半個月後,厲天潤僅僅用了四天時間就突破他設置的第一道防線。
連續幾天時間,陽翟、盈澤和上高等城陷落的消息送來大將軍府,陳孝寬差點沒氣到暈厥。
這個時候他如何不明白,南齊靖州軍這些年一直在刻意隱藏實力,除了那支令人厭憎的飛羽營之外,其他精銳都是隻守不攻,壓根沒有暴露過他們極其強悍的戰力。
麵對靖州軍洶湧的攻勢,陳孝寬在憤怒之後馬上冷靜下來,接連發出十餘道軍令,徹底讓出邊境上第一道防線,將有限的精銳部隊集結在第二道防線。
與此同時,他派人向河洛城發出求援奏報,因為這時候不可能指望東陽路那邊的軍隊再趕回來,隻能將希望寄托在朝中那些大人物身上。
陳孝寬死死盯著沙盤,腦海中快速計算著兩邊的軍力對比。
靖州軍不可能全部出動,畢竟他們還要防備西方的燕國江北路——雖然江北路也被陳景堂抽調走數萬精銳,但終究還是有一戰之力。
長久的考慮之後,陳孝寬總算稍稍寬心,至少第二道防線可以堅持不短的時間。
京城那邊……等信使趕到河洛,朝堂上再各種糾葛商議和爭吵,哪怕真能派兵南下,恐怕也得兩個月的時間才能趕赴前線。
就在陳孝寬準備去歇息片刻之時,都監李易在沒有通傳的情況下直接來到偏廳之外,急促地說道:“大將軍,緊急軍情!”
陳孝寬皺起眉頭,沉聲道:“進來說。”
李易雖然極力想維持平靜,但是剛剛收到的急報依舊讓他眼神慌亂,忙不迭地說道:“新昌、石泉二城皆已失陷!”
陳孝寬怔住。
這個瞬間他腦海中甚至一片空白。
“新昌?石泉?”
陳孝寬下意識地重複。
李易焦急地望著他,問道:“大將軍?”
陳孝寬吞咽一口唾沫,此刻他已經回過神來,這兩地是沫陽路東北部的城池。
等等——
陳孝寬寒聲道:“你說甚麼?這兩城已經失陷?”
如果是南部邊境上的小城,他不會有這樣誇張的反應,頂多罵幾句娘然後繼續想辦法應對南齊靖州軍的犀利攻勢。
然而這兩地位於沫陽路大後方,靖州軍難道還能飛過去奪城?
望著李易蒼白的臉色,陳孝寬的心如墜冰窟,因為他立刻想到一個更加恐怖的問題,隨即顫聲道:“你是說……新昌軍敗了?”
沫陽路東北部與淮州盤龍關接壤,陳孝寬當然不會完全忽視盤龍關內的齊軍,因此在盤龍關西北麵有一座新昌城,城內駐紮著八千精銳,扼守敵軍西出之路。
李易沉痛地說道:“大將軍,新昌失陷主將戰死。根據逃出來的軍卒稟報,齊軍從盤龍關西出,先以城內潛藏的內應詐開城門,然後用精銳控製城門,大軍隨即掩殺。經過我軍將士的辨認,齊軍皆是淮州精銳,鎮北、來安、泰興和盤龍諸軍皆至。新昌失陷之後,齊軍又馬不停蹄地奪占石泉城,然後沿著雙峰山脈西麓一路往南,看情形是要與南邊的靖州軍齊頭並進最後合流。”
陳孝寬怔怔地聽著,忽地身體猛然一晃。
“大將軍!”李易擔憂地上前攙扶。
陳孝寬站穩身形,擺了擺手,布滿血絲的雙眼望著旁邊的沙盤,咬牙道:“好一招瞞天過海!”
李易可能不知全局,但陳孝寬此時已經醒悟過來,這分明是蕭望之和厲天潤聯手下的一盤棋。
蕭望之佯攻東陽路,將北燕的兵力調虎離山,造成沫陽路一段時間的兵力空虛。
厲天潤則隱忍七年之久,始終沒有暴露過靖州軍真正的實力,如今猛然之間亮出鋒利的爪牙。
陳孝寬望著沙盤上一個標識,緩緩道:“淮州軍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旬陽城。”
李易循聲望去,一眼便看到位於雙峰山脈西邊的旬陽城,正是淮州軍沿著新昌和石泉繼續南下的必經之路。
與此同時,靖州軍也沿著陽翟、盈澤和上高持續北上,與淮州軍一南一北同時推進。
李易心中猛然浮現一個可怖的念頭,艱難地說道:“他們是想占據沫陽路東部,將靖州和淮州兩地連成一片!”
事到如今,對方已經不需要繼續掩飾戰略意圖,因為陳孝寬手中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阻止。
陳孝寬默然不語,胸膛劇烈地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