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大捷固然鼓舞人心,後續的支出也是令人頭疼的事情。再加上如今接近年底,很多衙門都在為銀子發愁,正想著能不能從國庫裡爭取一些用度,劉守光卻要火中取栗,怎麼可能不引來眾怒?
一時間,這位從一品的大將軍仿若成為眾矢之的,反駁和攻訐他的言論甚囂塵上。
望著眼前群情洶洶的場景,厲冰雪眼中的怒意漸漸褪去,化作濃重的失望和冷漠。
這就是邊軍將士舍生忘死報效的朝廷?
她輕輕地冷笑一聲,轉頭看向陸沉,卻發現他麵上並無失望之色,反而若有所思。
注意到旁邊注視的目光,陸沉稍稍朝她靠近一些,極力壓低聲音道:“我知道陛下的打算了。”
厲冰雪不解地道:“何意?”
陸沉輕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陛下這是在請君入甕。”
厲冰雪眼波流轉,略帶好奇地朝前望去,隻見那位大將軍劉守光麵對十餘名衣紫重臣的圍攻,淵渟嶽峙泰然自若,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樞密使郭從義原本心情悠閒,他以為劉守光挺身而出會有令人驚豔的想法,不成想仍舊是老調重彈那一套,指望著朝堂各部掏出銀子支撐邊軍的提升,這簡直是癡人說夢,自然會被群臣圍攻。
按理說這件事應該到此打住,天子總不能違逆絕大多數重臣的想法固執地推動,然而郭從義發現劉守光極其沉穩地站著,龍椅上的天子也沒有任何不忿之色,這一刻他心裡不禁起了嘀咕,然後扭頭看了一眼李道彥。
恰好便在此時,李道彥向他看來,兩人目光交錯,都能看出對方眼中有著不解之色。
喧囂聲漸漸止歇,麵對群臣直接淩厲的圍攻,劉守光唾麵自乾,從始至終沒有任何反駁的言辭。
一道平靜的聲音適時響起。
“屈侍郎,本官應該沒有聽錯,方才你說京城到成州的官道還未修好?”
屈豐華不知為何心中一緊,抬頭望去隻見說話的人是右相薛南亭,這位麵容清臒的中年男人麵色淡然地望著他。
薛南亭出身於清源薛氏,在當地是宗族勢力極為龐大的世家,曆來與錦麟李氏齊名。但朝堂高官從來不認為薛南亭是世家門閥的代表,而是將他歸到新晉文臣那一派。這裡麵牽扯到很多複雜的往事,此間不再贅述。
屈豐華聚精會神,小心翼翼地答道:“回薛相,目前隻完成七成左右的進度,工部的存銀已經耗儘,隻能等到明年繼續修建。”
“哦。”
薛南亭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屈豐華不解其意,搞不清楚這位年富力強的宰相突然橫插一句所圖為何。
然而薛南亭的開口就像一個信號,緊接著另外一位文官站了出來。
其人年約四旬容貌剛毅,麵朝龍椅上的天子說道:“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李端微微頷首道:“說來。”
這位文官出聲後,端誠殿內立刻安靜下來,先前那些圍攻劉守光的文臣悄無聲息地退了回去,顯然是不想沾惹到一丁點的麻煩。
因為此人名叫許佐,官居左禦史中丞,正二品。
論實權他遠遠比不上宰相、樞密甚至是六部尚書,但這位許中丞絕對是百官心中最難纏的角色。
其人不僅直言敢當,而且素有清名,在大齊國內的文人清流之中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建武七年,若不是李端出麵攔阻,許佐當堂彈劾吏部尚書險些讓對方自絕於朝堂。
在看到許佐出麵之後,屈豐華心中猛然泛起一陣寒意,抬頭看向自己的座師、左相李道彥,然而隻能看到老者的背影。
群臣緊張的注視之中,許佐語調冷厲地說道:“陛下,臣彈劾工部侍郎屈豐華貪墨舞弊,勾結地方商賈,大肆收受賄賂,私吞工部存銀。從建武八年到今年,屈侍郎老家的族人入股十六家商號,屈家在當地修建七處莊園,寄在不同族人名下,但都是屈侍郎的私產。”
端誠殿內一片死寂。
屈豐華不斷吞咽著唾沫,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