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亭眼中微露讚許,顯然陸沉的脾性很對他的胃口,繼而轉入正題道:“請你登門相見,主要有幾點原因。其一當然是要完成家叔的囑托,要是讓他知道你來京城一趟卻沒有登過薛家的門,少不得會埋怨我不通情理。”
陸沉微笑以對。
薛南亭繼續說道:“其二,我有幾句話想當麵說與你聽。”
陸沉道:“請薛相示下。”
薛南亭便道:“你在大朝會見識到芸芸眾生相,理應明白陛下的不易,也應該知道朝堂之上並非民間傳言的那般,皆是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之輩。我並不諱言有這種人存在,但是也有很多同僚是在為大齊的國運努力。”
陸沉腦海中浮現左禦史中丞許佐的身影,不由得點了點頭。
薛南亭神色愈發溫和,緩緩道:“邊軍將士很不容易,陛下清楚這一點,我們這些官員也不會忘記。但是人世間很多事都難以暢快淋漓,必然會有數之不儘的妥協與取舍,關鍵在於,陛下和我們都不會放棄收複故土、再造大齊萬裡河山的願景。”
其實對於一朝宰相來說,薛南亭這番表態略顯直白,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他之所以如此直接,顯然是考慮到陸沉的身份,所以沒有絲毫拐彎抹角的言辭。
不過這番話還是讓陸沉稍稍有些不解,薛南亭似乎沒有必要這般直抒胸臆,畢竟兩人的身份差太大,即便他如今是天子親封的開國縣男,對方卻是實權在握的右相,幾近於人臣的巔峰。
他望著薛南亭臉上淺淡的笑意,腦海中忽然靈光浮現,鄭重地說道:“晚輩會將薛相的教導一字不差地轉告蕭大都督。”
薛南亭輕聲笑了起來,讚道:“最開始得知邊境戰報的時候,我不是很相信整體方略出自你手,還以為這是蕭、厲兩位大都督以退為進明哲保身,將功勞推到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身上,後來仔細了解過,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更加堅信這一點。”
雖然他將那個話題一帶而過,言語中又特彆點明兩位大都督,陸沉卻知道先前那些話主要是針對蕭望之。
看來朝堂這邊也很清楚,厲天潤對天子的信任毋庸置疑,相較而言蕭望之便是有所保留。
想到這兒,陸沉試探性地問道:“薛相,晚輩鬥膽請問,如果淮州都督府決意收複偽燕東陽路,朝廷能否提供足夠的支持?”
薛南亭沉思片刻,緩慢但是堅定地說道:“你回淮州之後轉告蕭大都督,在收複東陽路這件事上,中樞會竭儘全力支持他。請他不必擔心後方的糧草軍械供應,本官會親自出麵解決所有的問題,保證不讓他有後顧之憂。”
陸沉眼中浮現幾分敬意,起身說道:“晚輩代蕭大都督謝過薛相。”
薛南亭抬手虛按,喟然道:“真正該說謝謝的是京中的官員,如果沒有邊軍將士舍命奮戰,淮靖二州又怎能守住,江南的安穩又如何維係。不過,你也要提醒蕭大都督一句,朝廷籌備後勤需要時間,尤其是收複東陽路這樣的大戰,他至少要給中樞一年左右。”
“晚輩明白。”
陸沉極其沉穩地說道。
薛南亭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對陸沉說道:“留下來吃頓便飯,也算是讓我儘一儘地主之誼。家常風味,比不得外麵的酒樓飯莊,你莫要嫌棄。”
陸沉自無不可,他原本沒有想過今天這場見麵會涉及到多深的話題,頂多是借著薛懷義那層關係聊聊家常而已,然而薛南亭的表態極其坦然,由此可以一窺這位右相的剛直性情。
倘若朝堂之上都是他這樣的官員,想必大齊早就可以奮發向上,大軍一路往北收複舊山河。
然而這終究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頓午宴果然如薛南亭所言,菜式普通家常,不過味道相當不錯,席間薛南亭沒有再談正事,隻和陸沉聊了聊江北的風土人情。
午後,薛若穀再度親自將陸沉送出門,然後折返來到書房,見薛南亭正在審閱幾份公文,便安靜且恭敬地站在一旁。
片刻過後,薛南亭放下手中的筆,抬手揉了揉眉心。
在這個過程中,薛若穀始終一言不發地站著,直到此刻才說道:“父親,陸都尉回去了。”
“對其觀感如何?”薛南亭坐在窗前翻閱幾份公文。
薛若穀沉吟道:“比想象中更加沉穩。”
薛南亭微微頷首,繼而感慨道:“為父有一種預感,這個年輕人將來必然會成為蕭望之的繼承者。他留在京中這段時間,以及將來他進京的時候,你可以放下讀書人的自矜,多多與他交際,說不定對你以後的仕途大有裨益。”
薛若穀有些轉不過彎來。
他如今不再懷疑那個年輕都尉的能力,也相信對方會在邊疆戰事中發揮極大的作用,然而自己身為翰林院修撰,以後注定會走文臣儲相之路,怎麼可能需要邊軍武將的照拂?
隻是出於對父親的敬重,他沒有出言反駁。
薛南亭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並未詳細解釋,淡然道:“你可以心有疑惑,但是必須鄭重對待這件事,為父不是在同你商議,明白了麼?”
薛若穀心中一緊,正色道:“兒子明白了,謹遵父親大人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