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山陽侯府。
偏廳之內,擺著一桌簡單的席麵。
洛九九坐在南麵,一邊小口吃著飯菜,一邊打量著對麵大快朵頤的陸沉。
這對她來說其實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陸沉感覺到她好奇的目光,遂將碗裡最後一口米飯扒拉乾淨,然後拿起旁邊的帕子擦擦嘴,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杯清茶,對洛九九說道:“你的飯量也不小。”
洛九九一怔,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好歹是堂堂國侯,我還聽說你們陸家頗為富庶,何必這麼小氣。”
陸沉笑了笑,略過這個話題說道:“我本以為伱今天會偷溜出去,沒想到你能夠忍住待在府裡,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尉遲歸已經解除洛九九脈門上的禁製,在陸沉不在家的前提下,以她的武功想要跑出去確實不是一件難事。
洛九九卻道:“我為何要冒險出門?”
陸沉道:“此言何意?”
洛九九微微揚眉道:“我雖然不懂你們齊國朝廷的門道,卻也知道侯玉的案子讓很多人糾結。如果能夠殺了我,雖然你們那位皇帝陛下肯定會很生氣,但是也會徹底斷絕齊國和沙州七部修複關係的可能性。到了那個時候,再因為無辜慘死的沙州人去治罪侯玉,顯然是毫無必要的舉動。”
這番話讓陸沉略感訝異。
明亮的光線中,紅衣女子明媚的神情如夏夜的清風。
被陸沉這般打量,洛九九麵無羞色,坦然地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很對。”
陸沉微微一笑,繼而順勢說道:“如果朝廷治罪侯玉的話,沙州人能否平息心中的怨恨?”
洛九九放下筷子,用清涼的帕子擦淨雙唇,輕聲道:“很難。”
陸沉目光微凝,其實這個答案在他的預料之中,隻不過從雅隆部頭人之女的口中得到證實,終究令人不太喜悅。
洛九九見狀便解釋道:“如果侯玉能夠得到應有的懲處,沙州人肯定會對大齊皇帝陛下有些好感,但是當年那筆賬又怎麼算呢?”
大齊和沙州七部之間有個問題永遠無法解決,那就是十九年死在河洛北郊燕子嶺的八千土兵。
沙州七部在那件事上是純粹的受害者,而且背叛他們的齊朝先帝早就死了,他們就算想報仇也隻能衝著整個大齊。
誠如洛九九那天在宮中所言,沙州人很清楚彼此之間的差距,不想造成自身更大的傷亡,因此不會主動挑釁大齊,但是想要讓他們放下仇恨,如百年前那般成為大齊最忠心的扈從,這顯然不太可能。
洛九九輕歎道:“而且沙州內部的情況也很複雜,我的阿爸雖然是雅隆部頭人,雅隆部也確實擁有最多的人口,但是他並不能決定部落裡的所有事情,其他部落的頭人很多時候不會完全聽他的話。”
其實這個問題從沙州七部的名稱便能一窺究竟。
經過上百年的歲月流逝,沙州依然是七部並存,沒有整合成一個部落,可見內部的勢力相對均衡,誰都做不到一家獨大。
陸沉微微頷首,又問道:“沙州到底有多大?”
洛九九愣了愣,隨即抬起雙手在身前畫出一個很大的圓,道:“這麼大。”
陸沉忍俊不禁地問道:“這麼大是多大?”
洛九九白了他一眼,也笑道:“我怎麼知道?反正沙州的麵積很大,七部並非生活在一起,而是各有各的地盤。我們雅隆部和惠寧部生活在距離雲嶺不算很遠的地方,翻過雲嶺再走幾十裡就是你們齊國的成州。”
陸沉想起當初天子說過的那番話,便溫言道:“飛鳥關在哪個部落的領地之內?”
洛九九答道:“飛鳥關?那是金川部的地盤,我小時候去過一趟。飛鳥關十分險峻,隻需要幾十個人把守,就算是幾千人都沒辦法從北邊強攻——”
她還沒有說完,廳外忽地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見侯府總管家陳舒走進來,神情凝重地說道:“侯爺,出事了。”
陸沉抬眼望去,沉靜地問道:“何事?”
陳舒道:“剛剛收到急報,咱家在北城的一處鋪麵走水了,火勢很凶,庫房裡的東西救不出來,萬幸沒有夥計出事。”
洛九九麵色微變。
在如今這個敏感且複雜的時刻,陸家商號的門麵突然發生火災,這裡麵可有太多耐人尋味的深意。
她略有些緊張地望向陸沉,不知這位年輕國侯會做出怎樣的應對。
陸沉將欲起身,卻又坐了回去。
他轉頭看著陳舒,淡然道:“既然夥計們沒有出事就好,損失一些錢財就當是破財消災。如今已經入夜,我便不去查看了,你讓人去其他鋪麵巡查一番。眼下天乾物燥,確實要做好防火的準備。”
聽完這番話,陳舒猛然心中一震,喃喃道:“侯爺,莫非這火災——”
陸沉平靜地打斷他的話頭:“一場意外而已,不必太過驚慌。從明天開始,咱家的商號暫且閉門謝客,查一查內部的隱患。”
陳舒躬身一禮道:“是,侯爺。”
待其告退之後,洛九九有些擔心地問道:“你不會出事吧?”
陸沉望著她俏臉上的關切之色,微笑道:“當然不會。另外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侯玉的案子過幾天就會有結果了。”
洛九九麵上浮現一抹喜色,誠懇地說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