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聿恭不卑不亢,神情從容。
便在這時,王府親衛統領稟報入內,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道:“啟稟王爺,郡主殿下派人提前傳信,她將在兩天後抵達河洛。”
慶聿恭還未開口,海哥便激動地說道:“永平郡主來了?”
話剛出口他就意識到不妥,不敢去看旁邊的慶聿恭,訕訕地低下頭。
然而這種神態在慶聿恭麵前幾乎等同於坦白心事,就連親衛統領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慶聿恭沒有直接拆穿,隻淡淡說道:“知道了,你讓人去接她吧。”
海哥暗道父皇給我派了五百精銳扈從,其實我可以效勞……
好在他還沒有天真到那個地步。
慶聿恭緩步向外走去,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這位喜怒形於色的四皇子,心裡隱約有些憂慮。
……
齊建武十四年,十二月初六。
曆書曰,鷲鳥厲疾。
靖州長水府境內的官道上,大軍逶迤向北而行,前軍為安平軍,後軍為河陽軍,皆是大都督厲天潤帳下久經沙場的主力精銳。
飛羽軍四千騎兵在外圍遊弋哨探。
中軍乃是直接隸屬大都督府的親衛營五千虎賁,他們簇擁著懷安郡公、靖州大都督厲的旗幟沉穩行進。
在重重大軍保護之中,已經暌違戰場前線四年之久的厲天潤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臉色平靜鎮定,絲毫看不出他是一個長期遭受病痛折磨、每七天就必須要由神醫薛懷義施以金針秘法的病人。
在他身旁,厲冰雪身披輕甲,青絲皆藏於頭盔之下。
她的臉色不太好看。
其他人都知趣地離這對父女遠一些。
厲天潤雙手挽著韁繩,目光所及皆是大齊的壯麗河山,縱然在這寒冬臘月,依然像一幅意境深遠美不勝收的畫卷。
“還在生我的氣?”
他轉頭望著厲冰雪,麵帶微笑地詢問。
厲冰雪低著頭,悶聲道:“女兒怎敢生爹爹的氣?”
她微微一頓,還是忍不住直言道:“爹爹,既然陛下已經做出定奪,你為何堅持要親身上陣?”
厲天潤目光悠遠,緩緩道:“冰雪,你說慶聿恭為何要讓牛存節擔當西線主帥?”
厲冰雪下意識地說道:“因為沫陽路大多是偽燕軍隊,自然要讓牛存節領兵,如果讓景軍武將統領,下麵那些將領和士卒未必服氣。”
“對也不對。”
厲天潤依舊溫和地說道:“慶聿恭從來不是瞻前顧後的人。十年前蒙山之戰,原本你父親不止創造殲敵萬餘人的記錄,慶聿定險些就率主力踏進陷阱救援那支先鋒,是慶聿恭勸阻了他的父親。當然,最終慶聿定還是因為那場敗仗鬱鬱而終,但如果不是慶聿恭機敏果決,慶聿定很有可能死在戰場上,那會讓齊景之間的局勢發生極大的變化。”
厲冰雪心中默念,或許那場敗仗就是慶聿恭的執念吧。
厲天潤繼續說道:“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慶聿恭決不會優柔寡斷,他如果想換掉牛存節,沒有人能阻止。眼下他讓牛存節擔當主帥,除了你說的那些原因,關鍵在於他想讓牛存節引誘我上鉤。畢竟世人皆知,景軍和燕軍的實力相差懸殊,牛存節和他麾下的燕軍極有可能成為我軍的突破口。”
厲冰雪不解地問道:“那為何爹爹——”
“為何我還要上鉤?”
厲天潤笑了笑,神態愈發從容:“陛下和陸沉是為我著想,希望我能多活幾年,但是有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不論陛下的計劃多麼周密,不論陸沉安排的後手多麼妥當,隻要我沒有出現在前線,慶聿恭就不會親身涉險。我和他雖然隻是當年在戰場上遠遠見過一麵,但我知道我們本質上是一類人,至少在耐心這一點上,我們都足夠沉得住氣。”
厲冰雪默然。
厲天潤轉頭看著她,寬慰道:“陛下和陸沉的計劃很好,讓我免去很多要操心的事情,所以雖然都是出征前線,這一次我不會有太大的壓力,你莫要擔心。”
厲冰雪稍稍放心,朝著自己的父親露出一抹溫順的笑容。
厲天潤微微一笑,回首望向遼闊壯美的天地,呼吸著似乎很久沒有體會過的清冷空氣。
他腦海中浮現這三十載的戎馬生涯,感覺到那股熱血漸漸回到自己的體內。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會不聲不響地病死在床上。
往昔榮耀崢嶸,儘皆化作一聲蒼老的歎息。
而如今,千軍萬馬,風聲呼嘯。
(本章完)